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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日子像陳舊的算盤,就那麼幾顆珠子,撥過去是一個數,撥過來則是另一個數。一天天過去,傻子漸漸淡出他們的生活和記憶,只有那個牛皮紙信封還在櫃底壓著,誰也沒說花,誰也沒說不花。他們從電視裡看到,南方已經穿裙子和半袖,稻子都長到腰了。而壩上的積雪剛開始融化,它們如吃了敗仗的士兵,丟盔棄甲,沒命地往泥土裡逃。

閒暇仍大把大把的。不把閒暇打發掉,閒暇反過來就會咬人,咬一口兩口沒什麼,咬得時間久了,身體就有了窟窿。那就玩唄。村裡人少了,玩法卻比過去多。宋河保守,只會玩牌,輸贏均不超二十塊錢。兒子進去後,他牌也不摸了。最近,又有人招呼他。宋河沒了過去的定性,跟著去了。

那天玩了不到一個小時,宋河面前一元的紙幣就摞了一沓。手氣這麼旺,贏是肯定了,剛剛摸到的一把牌,喜得他眉眼都乍了。輪到他出牌,剛抽出一張,門被撞開。黃花狗追著似的,臉透著紫,上氣不接下氣。宋河問她怎麼了,她不說,扯住宋河就走。宋河捨不得那一把牌,一條腿落地了,另一條仍跨在炕沿。黃花擰宋河一把,不重,但當著旁人,宋河臉上掛不住,違拗地甩甩。黃花氣鼓鼓的,家裡來人了。那些人就笑,以為失火了呢,什麼人這麼重要?這也是宋河的疑問,黃花重重道,傻子家人。宋河手一鬆,一把好牌散落在炕上,忘了桌角摞著他的戰果,趿了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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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家人還會上門,這個想法不止一次從宋河心底滑過。帶著酒,帶著肉,帶著方盒的糕點。宋河並不圖回報,錢都不要,還稀罕這點兒東西?但那是個禮數。宋河是不得已收留傻子的,可總是收留了,不然傻子早凍死在野外了。宋河沒對黃花說過自己的設想,現在,特別想讓黃花分享他的得意。可黃花走得太慢,宋河只好衝她做個興奮的手勢。

門口停了一輛麵包車,屋內坐兩個人,一個五十幾歲的男人,鬍子拉碴的,另一個是女人,戴了口罩,猜不出年齡。傻子沒來,傻子的兄弟也沒來。宋河下意識地掃了掃,櫃上空空的,沒酒沒肉,也沒方盒的糕點。

傻子呢?突然感覺自己不禮貌,宋河趕忙笑笑,不好意思地說,瞧我這嘴,叫順了。男人咦一聲,我正要問你呢,你就是宋河吧……昨兒才看到,連夜趕來了。男人揚揚手中的紙,宋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傻子的像變淡了,但還清晰,下面的字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宋河吃驚道,怎麼,他沒回去?他兄弟大旺把他領走了呀。

男人驟然變色,兩條眉毛幾乎拴在一起,你說什麼?誰把他領走了?

宋河意識到出問題了,講得磕磕巴巴,漏掉的地方,黃花做了補充。她始終倚在門框上。

男人從椅子上彈起,幾乎撞著宋河。他兇兇地叫,你闖大禍了。

宋河的心提起來,撞得胸腔生痛。

男人指著傻子的照片,再次問,是不是這個人?

宋河點頭。

男人說,他是我兄弟,我老大,他老二,我們就兄弟倆,他哪來的弟弟?那個叫什麼的傢伙是冒充的。

宋河徹底傻了。

男人戳著宋河的鼻子,他不說清楚,你就讓他領,我弟弟要有個好歹,我和你沒完。

宋河的腿已經不是宋河的,像林帶那些半枯的樹。不同的是,樹枯的是上半截,宋河枯的是下半截。

戴口罩的女人問領走傻子的男人什麼樣兒,什麼地方口音。宋河說不上來,那是晚上,他沒看清,哪想到是冒充的呢?女人讓宋河再想想,那個人是否遺落過什麼東西。宋河搖頭,黃花提醒,宋河忙找出那個牛皮紙信封。男人一把奪了,嚷,就為這幾個錢,你就把他賣了?宋河急得前言不搭後語。男人冷笑,不管怎麼說,你留了錢,就有賣人的嫌疑,對不起,我得拿上,這是證據,我找不著弟弟,你等著吃官司吧。男人招呼女人走,宋河想攔,被男人一把推開。宋河像爆米花一樣,輕飄飄的。倒是黃花不知從哪兒冒出蠻力,死死抓住男人胳膊,連聲叫著大哥,求兩人吃了飯,再怎麼也要吃了飯走。男人仍然憤憤的,一頓飯就想了?那是個大活人啊。戴口罩的女人也急咻咻的,還有心思吃?你就是烤天鵝,也咽不下去,我們想想法子,你們也想想,這事沒完,過幾天我們還來。她捏捏黃花的肋骨,黃花鬆開手。

黃花問,咋辦?

宋河腦裡亂哄哄的,無數馬蜂在橫衝直撞。

黃花狠狠一推,你倒是說話呀。

宋河跳開,說什麼,我能說什麼?

黃花哇地哭了。

宋河更煩了。他出了屋,在院裡蹲了一會兒。馬蜂撞累了,頭沒那麼漲了。傻子被冒領,那個人不是傻子的弟弟。一個傻子,又不是金元寶,宋河哪裡想到呢?那人是留了錢,但宋河是不得已,他並不想要,吳老三和吳多多在場,他們可以作證。

宋河好長時間沒登吳老三的門,現在,禍事砸腦袋上,不得不去求吳老三。吳老三有些意外,宋河呀,差點沒認出你,臉咋這麼灰?宋河不理會吳老三的嘲諷,說老三哥,出大事了。吳老三也瞪了眼,有這事?宋河說他們剛從我家離開,老三哥,你得替我作證。吳老三反問,作什麼證?我不過帶個路,別的什麼也不清楚。宋河說那人給我錢,你都看見了,是他硬塞給我的。吳老三拉長聲調,我是看見了……宋河眼巴巴地叫聲老三哥,吳老三總算點了頭。

宋河連去了三趟營盤鎮,好容易候見吳多多。那是傍晚,宋河沒帶乾糧,早已飢腸轆轆。站著說了半截,支撐不住,癱坐下去。吳多多到底見過世面,表情穩穩的,完後笑罵,媽的,什麼**亂事。宋河說,吳老板,你得幫我呀。吳多多的笑頓時落下去,還讓我幫你?憑什麼?宋河再三懇求。吳多多無奈地說,好吧,那錢不是你主動要的,我可以作證,別的一概不知,我是衝你才拉那個人去的,我倒了什麼黴,撞上你這麼個……宋河感激涕零,吳多多不耐煩地揮揮手。

好端端的日子就這麼糟蹋了,像野豬啃過的菜地。雖然吳多多和吳老三答應作證,但想到和傻子的家人對簿公堂,宋河的心不只怵,還疼。本是善舉,卻引來禍事。就算傻子家人不告,心也難安。若傻子真有個三長兩短……宋河的心又狠狠疼起來。他再沒心思打牌,整日陪著黃花,等著傻子的家人登門問罪。黃花不再哭,但眼窩深陷下去。兩人翻來覆去說的話,也膩了,彼此對望,長吁短嘆。

那日躺下,黃花一反常態鑽進宋河被窩,拱著。宋河抱了她,她讓他抱緊,宋河拼了全力。她讓宋河再緊點,狠狠抱,別松。宋河覺得她的骨頭都要折了,她還讓緊。她這是害怕啊。她和他都膽小,經不得事。宋河鼻子一酸,胳膊就酥麻了。宋河沒在黃花面前掉過淚,就是兒子判刑也沒。想哭,他躲到別處。現在,宋河沒法躲,偏過頭咬住被子。黃花察覺到了,但什麼也沒說,也沒動。好一會兒,她才說和宋河商量個事。黃花提出湊幾個錢給傻子家人,算補償和賠罪,另外也是幫傻子。他們對不住他,把他弄丟了。宋河也想過,只是家裡再刮不出錢。商量來商量去,只能厚著臉找親戚。聽說又給兒子跑減刑,親戚們都挺同情,但親戚們口袋都不鼓,況且宋河已經借遍,你三瓜我兩棗,也就湊了六千。宋河又找吳老三,二分利貸了四千,湊了個整。

大約半個月後,麵包車再次停到門口。男人刮了鬍子,女人仍戴著口罩。宋河揣測著男人的臉色,問有沒有傻子的訊息。男人陰陰地盯著宋河,目光鋒如利刀,恨不得將宋河大卸八塊的樣子。宋河便有些站立不住,笑了笑,又笑了笑。男人抽回刀,迎頭甩宋河一頓鞭子,有訊息找你幹什麼?你以為我沒事幹撐的?你裝什麼糊塗?沒了鬍子的遮掩,男人的臉反看不出顏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綠,青綠中又凸起大片大片的黑。黃花端了水過去,男人八成是渴了,惱怒讓他失去判斷,抓起就喝。宋河想攔,已經晚了。男人啊一聲,把茶杯摔到地上,兇兇地嚷,你們害一個還不夠,連我也要害啊?黃花嚇呆了,手足無措。宋河把她拽開,一個勁地賠不是。

男人豎起手,讓宋河打住。我來要人的,別跑了題。宋河說人沒在我手上。男人大叫,被你賣掉,你必須找回來,否則跟你沒完!宋河一再說沒有,男人追問,既然不是賣,那個人為什麼留錢?宋河說我以為他是候謝呢,他要不是傻子的家人,怎麼肯大老遠跑來?又怎麼肯候謝?男人說,你把傻子找回來,我候謝你五倍十倍。宋河每句話都異常吃力,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男人冷笑,絕不可能,你不會不知他是什麼地方的,你們看上去老實,真是沒想到,竟然幹出這種事……可憐我那傻兄弟……男人哽咽住,雙手捂住眼睛,像要把淚摁回去。戴口罩的女人很反感似的,哭有什麼用?男人抽開手,說只要宋河說出那個人的地址,就有辦法解救傻子。宋河被燎了似的,往左縮縮,又往右縮縮。男人氣又粗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就想吃官司是不?男人眼睛透著紅,顯然格外兇。宋河矇住了,黃花提醒,他才想起藏在櫃裡的心意。

那一萬塊錢用花布包著,外面捆了線繩。男人掂掂,遞給女人。盯了宋河,不說話,嘴角掛著冷冷的笑。為了幾個錢,你喪盡天良,把一個活人賣掉了。宋河笨嘴拙舌地解釋,男人打斷,別以為我好哄,你借的錢?哄鬼去吧。他給你的絕不是這個數,一次拿出來吧,別擠牙膏。宋河帶出哭腔,男人罵宋河演戲。戴口罩的女人勸男人,也許宋河沒說假話,他當真被騙了,咱別冤枉好人。男人卻不依不饒,臨走甩下狠話,下次會帶來癱瘓的老母親,見不到傻子,他母親是不會走的,除非宋河把賣傻子的錢全交出來。

黃花瞪著驚恐的深眼,問宋河,咋辦?宋河勸她別怕,他的腿卻抖得厲害。黃花說乾脆報警吧,宋河搖頭,傻子是從他手裡弄沒的,追究起來他絕對是幫兇。黃花追問男人真把癱瘓娘弄來呢。宋河吭哧幾下,說,那就讓她住著,這麼大個炕,還沒她躺的地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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