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很安靜，許淑華捋了捋日漸斑白的短髮，挨著丈夫坐了下來，慢慢開口講述起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你們以前不是常問我，什麼要把小斐送人嗎？我當時沒有告訴你們，是不想讓你們揹負不該由你們承擔的責任。好，今天既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就告訴你為什麼。當初因為戶口問題，我帶著你們幾兄妹回了農村，這你應該還記得吧？回去後，你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看得出，你是不甘心一輩子待在農村。”李書賢皺起了眉頭，回憶起當年那段艱難的歲月。
“自從我們走了以後，你爸就一直就在想辦法把你們幾兄妹的戶口轉回城裡來。你爸為什麼會來無線電廠工作，還不是因為無線電廠可以解決我們的戶口問題。那時候你爸一個人帶著小斐過日子，白天要忙工作，晚上回家還要照顧年幼的小斐。偏偏小斐那時又得了嚴重的腸炎，因為孩子太小，你爸不得把更多的時間用在照顧小斐身上，以至於嚴重影響了他的工作。當時無線電廠正是開工建設階段，到處都缺人手，你爸的這種工作狀態讓廠領導很不滿意，打算放棄他，重新安排接替他的人手。如果你爸不能留在無線電廠工作，那咱們幾個的戶口也就沒指望了。你爸思前想後，不想放棄這個能讓咱們回城的寶貴機會，一咬牙，就把小斐送人了。”說到後來，許淑華已經泣不成聲。李書賢深深嘆了一口氣：“我這一輩子都虧欠著小斐。”
小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是為了我們回城，才把小斐送人的？”
許淑華哽咽著說道：“我為什麼要騙你？你爸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捨得送人，不就是為了讓你們幾兄妹能回到城裡來，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嗎？你還說什麼你不是他親生的，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李小慕，說這樣的話，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小慕聽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他們能重新回到省城，竟然是以弟弟被送給別人為代價換來的，他頭腦裡一片混亂，心中有個聲音在叫喊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前些年，他們兄妹常常向父母問起小斐的事，父母的回答總是模凌兩可，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把小斐給忘了。今天聽到小斐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被送給別人撫養，這個訊息讓小慕一時難以接受。
他站了起來，頭有點暈眩，他張了張嘴，只覺得口裡無比的苦澀，“爸，媽，我有點累了，想去休息。”聲音有些發虛，微微打著顫。
許淑華還想繼續說什麼，李書賢打斷了她的話頭，平靜地對小慕說：“也好，你自己回屋好好想想吧。爸爸其實對你沒有過高的要求，只希望你能珍惜眼前來之不易的生活，腳踏實地幹好本職工作，不要在外面東搞西搞的，不務正業。”
小慕茫然地點著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父親的話。小慕走進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門，沒有開燈，和衣頹然地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刻，在隔壁關著的房門內，小紅默默地流著眼淚。自從回了省城，她就再也沒見過弟弟，隨便她怎麼問，父母就是不肯告訴她弟弟的下落。雖然後來大家都不提了，彷彿小斐從來不曾在這個家裡出現過，可她卻從沒忘記過自己有個弟弟。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要讓你知道你還有一個家，還有個時刻掛念你的姐姐。黑暗中，她在心裡默默地發誓。
當初夏清晨的陽光照進房間，亮晃晃的有些刺眼。小慕從睡夢中醒來，覺得渾身有些痠軟。昨晚他沒有脫衣服，就這麼和衣躺著睡著了。
推開房門，屋裡靜悄悄的。父母已經去上班了，小紅也上學去了，屋裡就剩他一個人。
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小慕揭開桌子上的紗籠，裡面給他留了兩個饅頭和一碗稀飯。小慕看著桌上的早餐，沒什麼胃口，匆匆把稀飯喝了，穿上工作服出了門。
魏剛站在車間門口，叼著煙焦急不安地來回踱步。抬頭看見小慕，趕緊扔了煙，快步走上前，急切地問道：“小慕，昨晚沒事吧？”
小慕抬頭看了一眼魏剛，把魏剛嚇一跳：“小慕，你這是怎麼了？昨晚沒睡覺嗎？”
小慕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奇怪地問道：“剛子，你說什麼呀？”
“你去照下鏡子就知道了，臉色發青，頂著個大黑眼圈跟個熊貓似的。”
“哦，我昨晚沒睡好，有這麼明顯嗎？”小慕揉了一下自己有些發僵的臉。
”說正事，昨晚你回去沒被你爸收拾吧？”魏剛關切地問道。
小慕搖搖頭，魏剛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看你這副樣子，還跟我嘴硬。跟你爸他們鬧翻了？”
小慕笑了笑：“我沒事，你別瞎操心，先回去上班吧。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今天咱們歇一天，不去夜市擺攤。晚上咱們去肖家河喝酒，好好聊聊。”說著拍了魏剛肩膀一下，轉身進了車間。
魏剛愣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實在猜不出小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憂心忡忡地轉身離去。
快下班的時候，小慕去了趟李書賢的辦公室，這是小慕在廠裡工作以來，第一次到父親的辦公室來。
看見小慕到辦公室來找自己，李書賢很意外。他端坐在辦公桌後面沒動，抬起頭專注地看著小慕。
“爸，今天晚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跟媽說一聲，不用等我吃飯。”小慕很少在辦公室這種環境裡跟自己父親交流，略微顯得有些拘謹。
雖然不知道小慕要去幹什麼，但是他能主動來跟自己說一聲，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好，你去吧。我會給你媽說的，記得晚上早點回家。”李書賢沒有多問，點點頭同意了，只是叮囑他早點回家。
入夜後的肖家河熱鬧非凡，沿河一溜的茶鋪和小飯館都坐滿了人，緊挨著河邊的小街上，也自發地形成了一個小規模的夜市，大多是本地村民賣些自家出產的農副產品，間雜著也有賣襪子、的確涼襯衫、牛仔褲之類的。
魏剛和小慕坐在他們常去的永樂飯館裡，雖然菜已經擺上了桌，魏剛卻無心吃飯，一個勁地追問小慕：“今天為什麼不去夜市？還無緣無故地請我吃飯，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你倒是跟我說說呀。”
小慕沒急著回答，拿起面前的啤酒瓶，給自己和魏剛都倒上一杯。
“別急，剛子，咱們先幹了這杯再說。”說完，一口幹了自己杯中的啤酒。
“真是急死人！”魏剛嘟囔著也幹了杯中的啤酒，“都幹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小慕拿起酒瓶給自己又倒上一杯啤酒，低聲對魏剛說：“剛子，我以後不去夜市擺攤了。”
“什麼？”魏剛瞪大了眼，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頓，杯中殘留的酒液濺到了桌子上。
“小聲一點，大驚小怪的幹嘛。”小慕掃視了一眼四周的顧客，好在大家都忙著吃飯喝酒，沒人注意到他們這桌。
“你什麼意思？不打算幹了？”魏剛俯下身子，壓低嗓門兒問道。
“嗯，我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昨天晚上教訓了我一晚上，堅決不準我去夜市擺地攤。唉，剛子，我也是沒辦法。”小慕端起酒杯，自顧自地又幹了一杯。他沒有對魏剛說實情，畢竟那是自己的家事。
“說不幹了就不幹了？咱們還有那麼多存貨咋辦？你爸那裡一點都沒辦法通融？”魏剛不甘心地問道。
“我爸那裡？不用想了，要能通融，我還跟你說這些幹嘛。”小慕自嘲地搖搖頭，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魏剛失神地望著小慕，喃喃自語道“這才剛開始掙錢，咱們就不幹了？太可惜了。”
“是我不幹了，又沒說你不能幹。我爸管得了我，難道還能管得住你？他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小慕不在意地說道。
“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去夜市擺地攤。我不行的，你要是不幹了，我也不幹了。”魏剛伸手搶過小慕手中的酒瓶，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你怎麼就不行了？剛子，說句實話，這幾個月下來，我覺得你還蠻適合幹夜市的，起碼比我還放得開。再說了，進貨渠道是咱們兄弟一起去找的，具體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麼好擔心的？”小慕看著魏剛反問道。
“不是，小慕，你也知道的，我初中剛畢業就進了廠，文化水平低，又沒見過世面。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拿主意，我全聽你的。現在你突然跟我說你不幹了，讓我自己一個人搞，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魏剛說這話，一半是實情，一半是氣話。
魏剛說完，從兜裡摸出一包煙放在桌上，抽出一支，低頭默默地點上。小慕順手也從桌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來，點燃，吐出一串漂亮的菸圈。
“剛子，你沒試過怎麼知道自己不行。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敢和我爸媽對著幹，你信不信，他們絕對能幹出不認我這個兒子的事來。你說，我總不能為了一個擺地攤的事跟家裡斷絕關系吧？”小慕拿手肘捅了魏剛一下：“別哭喪著臉，我雖然不能和你一起幹了，但我又沒說不幫你。你要是真有什麼事，我還能撒手不管嗎？該出的主意我還是會給你出的，只是我不能像從前一樣，每天跟你一起去夜市擺攤了。但是你放心，隔三差五的，我還是會去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