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八年後迴歸故里, 他一個人,輾轉半個祖國, 下了火車, 孑然一身闖入井子門。
一個人站到“六號渡口”的舞臺上。
當時他想,是緣是命,渡的是什麼, 渡過了會是哪般光景,渡不過又有什麼下場?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結識了很多好兄弟, 身後一群追逐他的朋友, 成功組了band, 還有無數支援他的粉絲……
年輕過,擁有過,失去過,重頭來過, 這樣的男人, 怎麼可能畏懼“一個人”?
男人身形挺拔, 一襲純手工高定正裝,帶了絲邪肆的笑走向舞臺,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井子門容修,來東四地心引力玩玩。”
東四地心引力酒吧一片沸騰, 大多觀眾是出來消遣的,只要好看就行!
男人經過場內無數酒桌,觀眾們歡呼喧囂, 年輕人們則用手機錄影片,還有忙著開直播的——
彷彿沒料到容修會直接上臺,雷鳥主唱站在原地緩不過神,他還從沒見過容修一個人登臺。
老實說,不少樂隊的主唱,因為頭頂vocal光環,華麗站在舞臺c位,樂隊成員眾星捧月,使得現場視覺和表現力看上去極佳,然而,一旦脫離了樂隊之後,就和尋常小歌手沒差,乃至於毫無出眾之處。
林軒銘沒從辦公室出來,只是從隱蔽的門縫往外看。
地心引力的舞臺,還沒有小渡家三分之一,燈光呈暖色調,方維維站在臺上,擔憂中帶著一絲興奮和激動,望著邁上兩級臺階的容修。
三名服務生一起過來了,容修轉頭看過去,他們分別拿著電吉他,電箱琴,以及民謠吉他。
容修選了那把普通的木吉他,網店八百塊遍大街的那種,道了聲謝。
這讓音樂酒吧坐在前排的那桌搖滾老炮們不由挑了下眉。
大家不是不知道容修水平如何,他的“獻給愛麗絲的騷氣”成了電吉他神曲,音樂網站上沒有版權,只有小渡家的試聽版本,想下載都找不到地方。
不過木吉他還沒聽過,要知道插不插電的差距不可謂不大。
容修拎著吉他來到舞臺上的島島樂隊當中。
之前容修和大家排練時,也一起和過幾首歌,方維維見狀忙往旁邊挪了挪,打算把主唱的位置交給容修。
容修則站在原地沒動,環視著他極力維護的小夥子們,輕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到臺下等著。
方維維先是一愣,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容哥一個人?
見容修面帶笑意,島島樂隊小夥子們只好收拾樂器下了舞臺。
舞臺下的觀眾也不由微怔,也就是說,容修打算不用樂隊,自彈自唱嗎?
緊接著,不知從那個角落裡傳來一陣掌聲,從那一點往外擴散,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很快音樂酒吧掌聲雷動。
“容修沒用樂隊啊,他要自彈自唱,能行嗎?”
“你見過容修彈唱過麼?我看的影片都是樂隊live。”
“容修!夠剛啊!二哥他們幫不了你啦哈哈!”
舞臺正下方中央的那桌有同行喊了一聲,雷鳥主唱這才反應了過來,他掉頭往回走,來到之前那桌坐下。
東四這一片的純粹觀眾,其實素質很高,他們大多是外地打工族,來音樂酒吧聚會的,小資又文藝的白領階層較多,相對來講,他們更喜歡安靜些的音樂。
容修和服務生交代了句,後者很快搬上來高腳椅。
他坐在高腳椅上,認真調整麥架高度,對著話筒笑望臺下,隨意地調侃了一句,“看來,今晚想看我出糗的兄弟,實在是不少啊。”
“哈哈哈!容修,我們已經準備直播啦!”
“容哥!西城的在這邊,給個眼神兒!”
容修望向酒吧遠處,對那邊抬了下手臂,dk老巢龍庭g座就在西城區,西城早就把容修看成自家人了。
手臂放下時,往下輕壓了壓,酒吧漸漸安靜下來。
容修調整好麥架,看似不經意地望向戈強的方向,“你們說的沒錯,今晚樂隊成員們不在我身邊,但是,也只是形式上的‘不在身邊’罷了,you know,搖滾樂隊的兄弟們,向來不懼一個人戰鬥,也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頓時讓大家都嗷嗷叫著鼓掌。
什麼是搖滾精神,band精神,團隊精神?
容修熟練地開始調絃,所有人都注意到,他居然沒用調音器!
只是掃了一下琴絃,沒有反覆去聽,當然也不用老炮們用的“絃音共振”的方法,比如,定下1弦空弦為“基準音”高音e,2弦1品是高音c,5品也是高音e,按住2弦的5品,彈那個音時,1弦如果音準對的話,就會產生共振反應。
容修只是掃了一下弦,而後快速地調好了六根琴絃的音準。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東四對我來說非常熟悉,我對這裡充滿了感情,希望在場的觀眾們,不會因為我這個不速之客而影響心情。”
容修輕鬆而又略帶戲謔的語調,讓舞臺下的觀眾們輕笑了起來。
一襲西裝的男人顏好聲磁,著實很紳士不是嗎,臺下不知多少白領姑娘為之悄然心動。
說完,容修稍抬起右手,抬眼看向偏僻卡座方向,輕握拳碰了碰的心口,又看向站在吧檯附近的戈強,“東四,老朋友,送給你們,《to blossom blue》。”
酒吧裡安靜了下來。
容修坐在高腳椅上,懷抱木吉他,對著麥架上的話筒,閉眼默了三秒,讓自己的情緒沉澱。
而他的腦海裡,卻是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十四歲讀初中的他,和白翼那個二貨,兩人不懼任何,從井子門琴行殺出來,來到東四打天下。
當年,東四高手如雲,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少年大殺四方,容修第一次battle時,就是一首電箱琴指彈。
時過境遷,再次回到老地方,他用了木吉他。
沒有花哨的效果器音效,沒有華麗的舞臺燈光,心靈洗盡鉛華,音樂迴歸樸素,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
東四的回憶並不那麼令他愉快,但是,在他的人生之中,確是不可取代的一部分。
人生中的每一段經歷,幸福的、艱辛的,每一位過客,牴觸的,厭倦的,都是不可取代的,至關重要的——因為有從前的他們,所以有今天的容修。
容修抬起頭,目光掃視臺下觀眾,目光透過舞美暖光,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偏僻卡座的人影,隱形眼鏡的度數低了些,他看得並不真切,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唇角不由就勾起輕淺弧度,指尖掃過琴絃,湍湍泉水的絃音在酒吧中縈繞。
容修垂下眼眸,眼中恍若帶了絲懷念,嘴角卻勾勒出一抹淺笑,修長手指嫻熟地按在琴品上,僅僅八小節渲染出與電吉他完全相反的感覺和氣氛,這就是“安靜”的音樂魅力。
只有八小節,就讓人在場的同行們詫異不已。
居然是《加州旅館》的指彈?!
老鷹樂隊!這也太經典了吧?又是殿堂級!
上次的涅槃還不夠,今晚容修一個人,又來了一次殿堂級!
而且不是彈唱,而是指彈,木吉他,純音樂?
哪怕出一丁點錯,就特別的明顯。
因為是歌曲,所以木吉他純音樂必然有改編的成分在,殿堂級經典,擁有那麼多吉他純音樂演奏版本,就看哪個版本的改編好,以及吉他手的水平了。
《hotel california》,學吉他的必學曲目,連初級選手都知道的曲子。
別說吉他譜了,就連不會彈吉他的年輕人,也知道這首歌啊。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就是因為在場內行外行都聽過,所以此時,容修表演這首歌,完全就是把水平擺在了明面上,要有多自信的人才敢這麼做?
他眉目微垂,彈奏到興起時,眼光落在琴頸上。
舞臺下的聽眾們都被音樂吸引了,而同行們則是更注意容修的彈奏技巧。
經典歌曲改編得十分好聽,大家都知道他玩電吉他很流弊,但是,民謠吉他玩指彈,這也太太太牛逼了吧?如果是電箱琴,他該有多厲害?!
酒吧內一片寂靜,不插電六弦琴,讓一切優缺點都暴露出來,滑推勾琶擊,掃輪倚鼓雷,顫切泛捫壓……所有的小技巧都太標準、太華麗、太細膩了,沒有任何粗糙、略過或糊弄。
每一個音符,都清晰無比地傳入觀眾們耳底……
一些女顧客一邊拍影片,一邊面紅耳赤地捂嘴,更多的觀眾則是沉浸在這種經典音樂當中,平時工作繁忙,偶爾聽歌也是唱詞版本,原來木吉他彈奏竟是這麼好聽的嗎?
勁臣斜倚在沙發靠背上,緩緩地閉起了眼。
十年前,容修彈奏過加州旅館,那時是下午,在破車庫後院的車場臺階邊,在一邊喂兩隻貓,一邊彈吉他——是的,他只彈給流浪貓聽。
彷彿進入了夢境,進到了加州旅館的故事當中,不需要歌詞,木吉他讓人心靈平靜。
容修坐在高腳椅上,一身深色奢華正裝的紳士,懷裡是一把廉價的木吉他。
彷彿回到年少時光,一個人,一把吉他,一支樂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沒忘初心。
襯衫將這位紳士先生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隱約能看見西裝下的精勁身材,手掌敲擊琴箱時,他稍側了些許臉,前排的姑娘們看見垂著眸子,睫毛很長。
小姑娘們:這個男人真好看啊。
小夥子們:這傢伙彈得真好啊。
就在觀眾們被那張極盛的面容和專業技巧吸引時,他忽然抬了眸,望向舞臺下的人們,目光掃過前排之前謾罵島島的那夥人,又深凝向雷鳥主唱。
雷鳥主唱在他彈奏開頭時就徹底醒了酒。
是啊,他腦子瓦特了嗎,容修是什麼角色,從小世界各地跑,擁有多少鋼琴證書,他會彈吉他全網皆知,連“幻神”都說過“我不及他”,一個人登臺彈唱不是很正常嗎?
雷鳥主唱的樂器水平一般,他擔任樂隊旋律吉他,常年依賴樂隊的他,自知要是讓他一個人上臺肯定大打折扣——樂隊是玩朋克的,主唱一個人傻杵在臺上能幹什麼,這不免讓他同理同心了容修。
雷鳥主唱腦中心念電轉,整個人僵在酒桌前,仰脖和舞臺上的容修對視良久。
直到他心虛地別開視線,看向那雙靈活而又修長的手。
好嫉妒啊……
容修眼中有寒光,臉上卻帶著笑意,又看向呆呆站在臺下的戈強、鞠帥、方維維……
隨後,他遙望向幽暗的偏僻處,眼中泛出柔和之色,讓人心也跟著融化;他並看不清什麼,卻還是向那處微微頷首,垂了眸子,彈奏了這首歌的高朝部分。
深凝染風情,垂眸斂寒星。
道不盡的迷人。
他的動作輕鬆自容,使用了太多細膩技巧,卻隨意得如同在家中陽臺對愛人彈奏一樣,他隨口唱了一句:
“i hadfind the passage backthe place i was before……”
(我必須找到來時的路,回到我過去的地方。)
我們都一樣,知道來時的路,偶爾回去看一看。
——勿忘初心。
站在吧臺前的戈強一直沒有回過神,這首曲子是樂隊必學曲目,哪支樂隊沒有一起排練過?
想大哥,好想他,大哥為人幹淨利索,盡職盡責,當年,他沒有交代什麼,就撒手人寰,沒有解散雷鳥,到底是為什麼呢?
在場的搖滾老炮們暗暗點頭,很多技巧至少要練十年才能達到運用自如的水準。
坐在一側卡座上的兩個大哥瞟了眼坐在正中央酒桌的那夥年輕人,不由得搖了搖頭,老臉都有點紅了——他們也是東四跑場的歌手,不過,不是樂隊的,只是普通跑夜場的彈唱歌手,但是,大家都對吉他這門樂器太瞭解不過了——
只一首指彈木吉他純音樂,而且是殿堂級經典,容修就明明白白地把水平亮出來了!
你們還不懂什麼意思嗎?
——井子門容修,還沒有張口,就打了東四一群人的臉!
很快的,一首加州旅館結束。
但酒吧內依然一片寂靜,臺下觀眾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容修並沒有停止彈奏,直到有人聽出曲子調性一級和絃變了,才聽出一曲結束。
沒什麼地域觀念的中立顧客們,紛紛給予了掌聲,但沒有人用酒杯咣咣砸桌子。
大約是舞臺上那人過於紳士,曲子又是經典,容修的登臺,讓整個酒吧的格調都上來了呢!
東四的搖滾老炮們都沉默了下來。
而聽說容修來砸場,後來的那些夜場老炮們,則是臉紅地瞪向那群挑釁了容修的二i逼。
“媽的,簡直了山驢逼啊,容修也敢惹……”
“這要是三天兩頭的,他來東四踢館,咱們還幹不幹活了?”
“他來玩就來玩,帶學生就帶學生,鬧鬨什麼啊,反正都要出道了,到時候肯定不在井子門混了吧,跟咱們又不是一條道上的,雷鳥那群人砸自家飯碗不說,還想把東四飯碗都砸了嗎?”
“幸好二哥今天沒來,白二要是來了,就不是容修這麼友好解決了,二哥肯定會尥蹶子的。”
“島島樂隊那群小孩其實也不錯,才二十多歲,路還長著呢,只要認個好老師,以後不見得會比雷鳥差。”
幽暗中,竊竊私語聲並不大,在勁臣那桌卡座隔壁,背朝著舞臺的參朗和商宇賢對視一眼。
舞臺上的吉他演奏還沒停,在別人欣賞音樂時交談,很影響他人聆聽體驗。
商宇賢聽他們說“容修”,不由皺眉轉過頭,想提醒一下對方注意素質,參朗拉住他,搖了搖頭。
“眼下井子門夜場歌手飽和,沒什麼活兒,還都是高手,海定更不用說,全是大學,沒什麼像樣的夜店。”
“雷鳥搞對家的方向弄錯了啊,搞那群小崽子頂什麼用,還兩姓家奴,把容修在東四搞臭了,他身邊的人就都別想在東四混了。”
“可是不是,那群小崽子,包括井子門小歌手,要是沒有容修撐腰,哪個敢來東四掙錢跑場子,還不得被剝光一層皮?”
“那當然,容修現在的身份,對東四夜場介紹一下,夜場老闆給面兒,他手下的小崽子們就可以來搶飯碗了。”
“那還不簡單,只要把大的搞死,崽子就得自生自滅了啊。”
就在這時候,卡座中交談的四個人,聽見身後牆角的那桌傳來一句話,那嗓音,輕輕淡淡的,緩緩而又雅緻——
“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
四人愣了愣,半天沒聽出這句話啥意思,但交談聲卻停止了。
坐在勁臣對面的商宇賢,卻是頗具興味兒地打量了他一會。
參朗小聲:“勁臣說啥?”
商宇賢瞟他一眼:“別碰枝頭鳥,通常枝頭鳥巢中都有待哺的小鳥;或者說,別碰帶崽子的老虎,小心他會要你的命。”
參朗聞言嚇一跳,不由挑眉笑開了,細著眼睛端詳自家大影帝。
勁臣說完那句話之後,就斜倚在沙發上一臉嚴肅地望著舞臺上的男人。
嗯……越看越舒坦,看瞧越滿意。
這弟媳好啊……
聽別人說容修壞話,立馬不樂意了,還真是護著啊。
——帶著崽子的老虎。
一點沒誇張。
舞臺上,一首指彈殿堂級經典過後,容修又來了一段木吉他solo,從沒聽過的旋律,應該是原創即興。
在島島樂隊唱歌的時候,東四的搖滾老炮們幾乎都起鬨了,酒客們也都隨大流地跟著嘲笑過,然而,當容修上臺之後,大多觀眾都表現出了良好的素質,欣賞音樂時也都沉浸進去。
不過,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認為,雷鳥樂隊的挑釁,一定會讓容修惱怒——
畢竟雷鳥是玩朋克的,剛才在臺上唱的三首歌曲,簡直點燃了音樂酒吧,演出現場火爆無比,容修的學生們不是雷鳥的對手。
而容修登上舞臺,大家猜,身為大前輩,他至少會來一首炸爆舞臺的硬搖,或騷氣的現場,狠狠地打雷鳥的臉。
誰會想到,容修先來了一首經典指彈,聽得專不專業的都渾身通透,細膩而又紳士地,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功底,不愧是雷利農老爺子的小徒弟啊!!
就在大家期待接下來的打臉情節時——
solo的調性又變成哀傷抒情的走向了?!
眾人不可思議,難道他不準備用流弊吊炸天的現場,嗨翻了酒吧,打雷鳥的臉嗎?
那張英俊的面容平靜而又柔和,他靜靜地彈奏著那把廉價的木吉他,真的就像在學校的操場上、路邊小攤、家裡花臺上唱歌一樣,他太輕鬆自然了,讓人的心情也跟著寧靜——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但他臉上帶著笑意,似乎並不孤獨,柔和的目光掃過全場靜悄悄的觀眾,掠過遠處幽暗處的卡座,又緩緩往回收,最後那道柔軟的眼神,逗留在角落暗處的雷鳥隊長戈強身上。
容修並未露出多餘情緒,他的面容平靜無波,對著麥架話筒自彈自唱。
而那把好嗓子唱出第一句歌詞,就讓戈強呆愣在了原地——
“i’ m bleeding ya
(我在流血
“bleedingwaysthe fire burned
(傷口如同灼燒
“i’ m crying ya
(我在哭喊
“cryingwaysthe nightbird
(聲音好似夜梟
不同於以往的抒情搖滾,沒有任何花哨的插電效果,靜靜的男人,靜靜地坐在高腳椅上,靜靜的好嗓子,靜靜地唱出一首悲傷至極的歌。
木吉他伴奏中,輕磁嗓音充滿悲慼,落在戈強臉上的那道目光,卻充滿了柔和的顏色。
那是一種怎樣的柔和色彩呢?
帶了一絲同情與安慰,還有無盡的慈悲。
淺金色的燈光裡,容修被朦朧的光芒籠罩著,垂眸望向遠處那個已近中年的男人,猶如正在俯瞰人間的神祇,那神情令在場眾人的呼吸都窒住了。
“no moretherelaymy side
(身邊無人相伴
“i’ m straying ya
(我在徘徊
“strayingnightmares all the time
(在無盡的夢魘中遊蕩
戈強好歹也是大學肄業的,英文水平雖然不好,但零星單詞他能聽懂,主要是容修的嗓音太過悲傷,吉他的旋律太讓人難過了。
音樂是不分語言、國界和種族的,戈強彷彿知道了容修在唱什麼。
這一刻,戈強產生了幻覺,那道嗓子成了他經常聽到的那個聲音,成了深夜裡經常與自己對話的、那道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
想起離開的大哥,想起他重組雷鳥之後,錯過的大好時光。
錯過了年輕的人生,唯一沒有錯過的,就是自己還在堅持的這份心志。
戈強怔怔抬眼,與舞臺上的容修遙遙對視。
容修當時說過:你重拾雷鳥,其實不是雷鳥的成績,也不是雷鳥的虛名,而是大哥面對打壓不退縮、不妥協的精神,不是麼?
直擊戈強的內心,一句話點醒了他。
“唉。”容修輕輕一嘆,嘴角的笑容帶了無奈與悵然。
絃音旋律憂傷動人,在觀眾們的耳邊縈繞,有一種安靜的,卻如同一把刀子般讓人心痛悲傷。
容修太厲害了。
這是在場歌手們的心聲。
能調動觀眾情緒的歌手,都是天生的歌頌者,清晰而又富有感情的單詞,從他的嘴邊蔓延到整個地心引力,讓在場的客人們失了神,心中充滿了苦澀,心痛到無法呼吸。
那猶如自省般的淺吟低唱,讓所有心中有猶豫、過去有故事的人,都難以從中醒過神來——
“a little something i know
(每件我知道的普通小事
“a little somewhere i go
(每寸我走過的尋常地方
“remindsof you
(都讓我想起了你
“to blossom blue
(讓悲傷綻放
“isblossom without you
(沒有你在身旁
“to blossom blue
(唯有悲傷
容修的木吉他旋律來到了間奏,旋律依然悲傷悽美,安靜得如同深夜囈語。
明明是一首慢歌,所激起的觀眾情緒並不比“嗨翻現場吊炸天”差……
“好難過。”一位正在直播的妹子湊近手機說。
彈幕裡早就刷到飛起:
“啊啊啊真的是容修,容修居然在酒吧唱歌!”
“噓,別刷,好好聽。”
“dk女孩打卡來遲了嗚嗚!”
“天啊,這首歌,我眼淚嘩嘩的,求歌名!”
音樂酒吧中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悽美,所有的聽眾都是沉默的,沒有人聊天或走神,那把直抵人心的好嗓子,帶著這首沉甸甸的歌進了人們的心裡。
忽然,戈強的淚水一下崩潰。
落淚得真的太過突然,他無法控制,讓他措手不及。
腦海裡全是曾經一起玩樂隊的兄弟們,大家一起給樂隊取名,一起沒日沒夜的排練,沒有一個人會消極抱怨。
大哥離開了,這就是雷鳥的命運,但戈強從沒有想要認輸過,也從沒想過放棄,雷鳥至今仍然存在。
——但是,大哥,你告訴我,不放棄的那部分,究竟應該是什麼呢?
燈光籠罩男人英俊的臉龐,就這樣輕輕地吟唱著。
簡單的歌詞,沒有多餘修飾。
一個男人,一把木吉他,一切回到最初。
在起點的地方,唱一首“你不在身邊”的歌。
聽眾們或許忘了容修要打雷鳥的臉,忘記了這是一次舞臺現場的battle,也忘了要拿容修一個人和雷鳥樂隊作對比,“輸贏”對外行、看熱鬧的人來說,其實並不那麼重要。
容修可能就是不想打臉吧,這首歌簡直太好聽了,和雷鳥的朋克根本不是一個路數的,怎麼比啊?
沒法比,不比了。
不過……
容哥壞著嘞。
坐在幽暗處的勁臣輕輕笑出了聲。
“這麼難過的歌,你還笑?”參朗撇嘴。
“雷鳥完了。”勁臣小小聲,抬眼看向對面的商宇賢,又望向參朗,“朗哥,可能你也有興趣籤一支大學生樂隊——理工高材生吉他手,原休止符隊長,曾在酒吧賣唱被罵‘兩姓家奴’,噱頭怎麼樣?隊員:s大音院主唱、院草貝斯……還有一個,原雷鳥隊長,鼓手?”
參朗愣了下,突然轉頭看向遠處角落,燈光照在戈強臉上熠熠發光,那不是淚痕是什麼,“我弟太毒了……”
動人的嗓音擊中了戈強的軟肋。
舞臺上的男人嘴角輕淡含笑,叫人挪不開視線,淺金色燈光之下的安靜身影,讓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寂靜。
萬籟俱寂,唯有他的嗓音——
“心碎的我再也無法忍受,睜大雙眼卻看不到你的模樣,如今的你已不在我的身邊,我再次揮淚但這是最後一遍……”
如今,已經看不到你的模樣。
戈強雙手捂住臉,泣不成聲。
心底那些苦悶,不知向誰人訴說的難受,竟然都被容修唱出來了嗎?
舞臺上的容修一個人,但他不是一個人。
自己不是一個人,但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
不想一個人。
每天奔波於跑場賺錢,明明每天都登臺好多次,但是卻感覺,已經很久沒玩音樂了……
架子鼓不再是架子鼓,雷鳥也不再是大哥的雷鳥了。
他想起微博上,容修對鞠帥說過的那句話:我們本可以不那麼孤獨。
孤獨到了極致,黑暗到了極致,茫然到了極致。
三十歲的男人止不住眼淚,終於有點知道,為什麼大哥會輕生。
好無聊啊。
淚水模糊了視線,洶湧的心痛,讓他喘不過氣來。
容修望著戈強的方向,依然是那抹帶著憐憫與慈悲的目光,但此時似乎又多了一絲欣慰與鼓勵。
還有一大片的溫柔。
那道嗓音像是一隻手指,輕輕地放在了他發痛的心上。
容修彈奏木吉他的手指有力,彷彿可以使絃音的旋律化作了實質,在音樂酒吧中旋轉,悲傷悽楚,美輪美奐。
“每件我知道的普通小事
“每寸我走過的尋常地方
“那裡小溪潺潺,讓我想起了你
“可是,你已經不在我的身旁
“失去你,唯有悲傷。”
閉上眼睛,彷彿可以看到容修所唱的景緻,戈強曾走過大哥走過的地方,曾打架子鼓打過大哥的每首原創。
失去你,唯有悲傷。
雷鳥已經不是大哥的雷鳥了。
音樂絃音漸漸停止。
一曲歌唱完之後,容修閉了閉眼,環視舞臺下眾人,輕輕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從高腳椅上站起了身。
顯然,能給大家帶來這樣一首歌的歌者,也傾盡了全部心力,唱盡了心中情感吧。
只有自己動了情,滿腔熱誠,才能以音會友,傾訴衷腸,打動人心。
音樂酒吧靜了很久,容修站在舞臺中央,對臺下微微頷首,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一步一步下那四級臺階。
下到最後一級臺階時,臺下猛然響起震天的掌聲!
“容修!好聽!安可!安可!”
“容修!容修!容修!容修!”
砰,砰砰,砰砰砰,見容修下了舞臺,有聽眾喊“安可”,有人開始用扎啤杯子狂砸桌子。
容修在臺階上駐足,再次環顧了酒吧顧客們,對大家頷首表示抱歉,表示今天只是來玩。說話間,他注意到,之前坐在舞臺對面正中央的雷鳥主唱,已經不知去向。
有人提起battle,但沒有人願意附和。
一首殿堂級經典歌曲指彈,和一首這麼好聽的彈唱,該怎麼打分、做出評價,比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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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敲擊著酒桌,這是地心引力的安可規矩。
但容修並不是地心引力的人,所以他緩步下了舞臺,並沒有急著回參朗那邊的卡座,而是來到島島樂隊這邊。
方維維他們嘰嘰喳喳的,“我快激動死了!太好聽了!容哥太強了!”
容修帶著小夥子們,站在酒吧最醒目的舞臺下,本想找個背靜處,不成想,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
“島島是嗎?我是恆影參朗,願意聊聊嗎?”
容修:“……”
參朗的聲音很大,幾乎讓坐在前面的客人都聽到了!
臥槽?
恆影總裁在地心引力?他來幹什麼?星探嗎?看上島島樂隊了?
參朗快步來到容修身邊,拿出一張金色簡約的名片,遞給了鞠帥:“你好,我是恆影ceo,我很喜歡島島樂隊,這是我名片。”
鞠帥和方維維一群小孩,呆了半天,臉通紅,手足無措,嚇得仰脖看容修,就要躲在他身後了:“師父,他不是騙子吧……”
容修眨了下眼:“接了吧,我老闆,我幫你談。”
現場眾老炮:“???”
靠!
之前罵鞠帥兩姓家奴的那桌目瞪口呆!
容修能讓島島樂隊簽約恆影?
說好了兩姓家奴沒前途呢?
這邊,島島樂隊接到了恆影總裁名片的事,一瞬間就傳遍了整個音樂酒吧,估計不出一晚上,就會傳遍東四!
那邊,容修轉過身,將一張金帖遞給了剛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的雷鳥主唱。
雷鳥主唱露出吃了蒼蠅的表情:“容修,你欺人太甚了!”
林軒銘站在辦公室門口,轉身關了房門,回到屋裡勾唇笑了下,拉開辦公桌抽屜,垂眼看向一直放在那的一張金帖。
dk金帖,傳說挺厲害,不過好像沒什麼用啊。
島島樂隊兄弟們樂得不行,容修吩咐他們,幽暗處的卡座是自己人,讓他們過去坐在旁邊的無人空位,先避避風頭,別到處宣揚,免得引起東四紅眼病,到時候網上會有黑子。
隨後,容修來到通往洗手間的無人處。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容修成熟穩重,不願意和同行撕破臉,不想玩幼稚的打臉遊戲時,容修找到了戈強。
嗯,舞臺上贏一次現場,就算贏了?
如果以後沒有雷鳥了呢?
雷鳥主唱現在還不知道,網上有“毛毛蟲烤串”的傳言——
別惹容修。
容哥壞著嘞。
過道的幽暗中,戈強站在陰影裡,臉上滿是淚痕。
他站在原地僵住了。
朦朧的視線裡,他看見,一個長腿長身的男人,面帶微笑地迎向了他。
一如多年以前,那時,戈強才讀高中,大哥也是這樣,笑著向他走過來——
和眼前的容修說了一樣的話,彷彿時空交錯,兩人重疊在一起了:
“想好了麼?”他說,“我會幫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
《加州旅館》指彈,歌單裡兩首,自己選。
《to blossom blue》lakete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