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算的稿紙像一棟棟小樓一樣堆滿了整張案臺，由於經常需要回溯之前的演算過程，周成將稿紙鋪在地上，但自己走過的時候又總會將稿紙弄得亂七八糟，這讓他惱怒不已。
晴雯叫輔助機器人拿來了十幾面小黑板。她又將稿紙整整齊齊地用磁鐵扣粘到了黑板上，這不僅讓周成的工作更加順利，更讓他欣喜的是，稿紙演算的順序也和他計算的過程完全吻合。
貼滿演算稿紙的黑板越來越多，到了最後在整個天文物理系三樓圍成了一個迷宮。明亮的星光如約灑在了玻璃穹頂下的大廳裡，周成腳步急促地穿行在他自己的迷宮之中，時而長吁短嘆，時而又興致盎然。
最後他又坐回到了長案之前，愣了好一陣之後關掉了全息投影。晴雯和顏悅色地走到了周成身前，看到周成一臉的落寞趕緊收起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道：
“周教授，您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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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的視線緩緩掃過晴雯身後那一排排貼滿稿紙的黑板，最後目光深邃地落到了晴雯的身上。
“以映象宇宙之間量子糾纏形成的聚攏星系的暗物質，遠遠不是促使宇宙膨脹的暗能量的對手。宇宙會永無止境地加速膨脹下去，超星系團會被拆分、星系會潰散。
萬有引力很快也會敗下陣去，恆星系統會被扯碎，所有天體都會像掉落的菸灰一樣分崩離析。到最後就連電磁力、強力也逃不掉暗能量的撕扯。原子、夸克、震動弦都將不復存在。
所有物質都將化為虛無，無論是普通物質還是反物質，時間也將失去意義，宇宙的結局是永恆的荒涼。”
周成說道這裡，苦笑了一聲：
“也不對，到了那時候，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剩下的東西恐怕也不能叫宇宙了。”
晴雯臉上倒沒什麼波瀾。
“根據理論物理的預測，大撕裂確實將會是宇宙的結局。但這個結局到來的時間將會在420億年之後。”
周成本想反駁，但晴雯身後那迷宮般的黑板上貼著的正是自己嚴格的推導過程。這些天周成把自己埋在演算紙裡，迷失在原子物理的世界，最終證明了那個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大撕裂會發生在423.37749億年之後，地球的撕裂會在最後59分鐘59秒的時候發生。開爾文勳爵說對了，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小數點後邊增加幾位數字罷了。”周成一臉沮喪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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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們離那個時候不是還非常遙遠嗎？”晴雯不解地說道。
周成皺著眉頭連連搖頭：
“註定的結局並不可悲，可悲的是造成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該死的機率。從微觀到宏觀，從時間開始那一刻起，主宰一切的都是最沒有意義的機率！”
晴雯輕輕抿了一下嘴唇，小心地組織著自己的措辭：
“我們的宇宙或許本就既無目的，亦無宏圖。”
“那生命呢？智慧呢？神經元細胞富集程度達到閾值之後與C粒子的耦合呢？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和機率嗎？”周層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面色也變得紅潤。
“從生命出現到演化的過程來看，所有的所謂進化過程也只是在自然選擇之下做出的短視性的被動改變。
文明的出現對於宇宙來說並不是有意義的刻意為之，只是一切機率中的較小者而又出現了而已。”晴雯的聲音很柔弱，但字字句句都如雷貫耳。
周成乾笑了幾聲：
“呵呵呵，但我們只看了家門口的一角，就斷定了整個宇宙的性質，你不覺得這有點太草率了嗎？要知道，可觀測宇宙在真實宇宙中可能只是一粒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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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真誠而單純的目光看著周成：
“但在可觀測尺度上的宇宙是各向同性的，而基本粒子也是屬性全同，這已經在數學上被嚴格證明了，整個宇宙中的情況都是一致的。”
周成的情緒平復了一些，他拿起筆在手邊的紙上胡亂地畫著：
“對啊，這一切都經過了嚴格的數學證明。我差點忘記了，這一切也只是建立在數學模型之上，我們的實驗早就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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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微微搖頭：
“就算不考慮地球聯邦禁止一切形式的高能粒子對撞，數學模型推導已經是我們唯一瞭解宇宙的辦法了。在對撞能級達到某個閾值之後，對撞所產生的黑洞會吞噬所有的撞擊結果，實驗驗證的路實際上早就已經斷掉了。”
周成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但數學模型沒有解釋為什麼宇宙中會存在光速極限壁壘和宇宙監察者機制，而如果沒有這兩條未知的法則，我想我們。哦，不！是我可能都沒有機會在這裡和你說話了。”
晴雯淡淡地說道：
“在永恆之城剛剛建立的時候，在類人的幫助下，我們的科學家很快就得出了現在的大撕裂宇宙模型。但他們絞盡腦汁都只能證明光速極限和宇宙監察者機制的存在，卻沒辦法知曉它們產生的原因。
扣扣五六③⑦四三陸七伍
在雨人和類人的共同參與下，求證過程歷經百年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我們只能認為這是時空之外賦予時空的法則，而身處時空之內的我們所能探究的極限只有時空本身，而無法突破和理解時空之外。”
周成仰頭看著明亮的星空，淡淡地說道：
“所以，這就是我們的文明放棄探索宇宙和星際拓荒的原因嗎？”
晴雯臉上帶著幾分焦急，說話的語速也加快了一些：
“不，不是放棄。探索宇宙的目的是讓文明能夠更好地生存和延續。正是基於我們對宇宙接近於完全的瞭解，才會選擇留在我們出生的地方，並努力把這裡打造成我們最理想的文明家園。
是您在649年前的壯舉才促成了今天文明的盛況，雖然三個文明共存的局面形成充滿了巧合。但在這個本就由機率支配的宇宙中，這或許就是文明存在的最理想方式。”
周成怔怔地看著星空，沉默了良久之後說道：
“誰能想到這麼偉大的星空，居然有著這樣荒涼的真相。文明和智慧的出現僅僅是因為最單純的機率，沒有目的，也沒有宏圖。那我們還有什麼必要去追求根本不存在所謂意義的真相呢？”
晴雯隨手取下了黑板上的一頁紙放到了桌面上，溫柔地說道：
“前時代的物理學家也經歷過您同樣的困惑，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試著和這個宇宙和解吧，至少我們還能擁抱文明和智慧為我們帶來的一切，也許這就是宇宙想要我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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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長嘆了一口氣，站起了身來。
“我太累了，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便走出了天文物理系的長樓，晴雯只是呆呆地站在玻璃窗前，看著周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