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憤憤地說完之後，自覺有些失語，緊繃的面頰上也浮起了陣陣紅暈。晴雯經過短暫的愣神之後，笑容又回到了臉上。
“原始的演算和推導過程可以直接查閱，我想那種方式您應該會更加適應的。”
周成的情緒也舒緩了下來：
“帶我去看看吧。”
晴雯帶著周成來到三樓，這裡又是一番別有洞天的佈置。溫和的陽光透過全玻璃的穹頂灑在室內，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是均勻地佈置了寥寥幾張寬敞案臺和木質的椅子，桌面的一角擺著個硯臺一般的物件，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晴雯領著周成在一張長案前坐下，然後翻動了硯臺，一道全息影像躍然桌上，在眼前鋪開。晴雯像玩七巧板一般在影像上推拉著紛繁的按鈕和字元，很快就調出了一幅思維導圖擺在了周成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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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操作很簡單，和您那個時代的觸控平板差不多，您很快就會適應的。所有理論物理的研究成果都在這裡了，您先看著，我下去拿點東西就上來。”晴雯說道。
“好的，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周成說道。
晴雯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轉身下樓去了。周成學著晴雯的模樣操作著眼前這道幾乎已經佔了半間屋子的全息投影，一開始的時候他的動作很笨拙，但很快就熟練起來了。
沒過多一會，他甚至發現自己試圖用目光移動投影上的資訊，都能被精準地識別出來。這讓他既感到驚訝同時心中也流淌著絲絲涼意，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他現在對能看透自己的東西都有本能的牴觸和畏懼。
遞進導圖式的呈現方式，讓他很輕易就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內容。無數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字元在他眼前緩緩飄動，其中一條名為“波函數坍縮與退相干”的字元引起了周成的興趣，這是一個在他的時代懸而未決的問題。
他開啟那條字元，紛繁的計算公式在周成眼前遞次排開。這些在常人眼中晦澀難懂，甚至念起來都磕巴拗口的算符在周成眼中卻確如妙齡少女一般美麗。
周成的目光在一行行字元上掃過，眼中盡是不可思議的讚歎，臉上寫滿了豁然大悟的驚訝。他的手不自覺地在桌上摸索著什麼，回過神來之後苦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呵呵，這恐怕要找我會用的紙筆都難咯。”
這時，鞋跟與地面碰撞發出“噔噔噔！”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周成心頭微微一顫，只見晴雯懷抱著一疊厚厚的A4紙走了上來。
她頗有些費勁兒地把紙放到了桌上，然後又從手包中拿出幾支鋼筆散到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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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計您可能還用不慣全息手稿，就去給您準備了這些。”晴雯說話的時候，呼吸還有些起伏，前額也透著點點汗珠。
周成心間翻湧著一股暖流，但卻不知應該如何開口道謝。晴雯轉身走到對面的一張案臺前坐下，笑盈盈地說道：
“我也很久沒有到學校來了，正好也可以補充點知識，也和您這位老學長噹噹同學。不會打擾到您研究吧？”
“不會不會，你自便就行了，不用管我。”周成匆匆地回答了晴雯就埋頭於他的世界裡去了。
新穎的演算法讓周成驚歎解法之妙，但運算邏輯的自洽又無懈可擊。看似隔著茫茫鴻溝的解析和結論，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峰迴路轉。有些明明已經走到盡頭的方程，卻總能在未知數的荊棘從中柳暗花明。
周成痛快淋漓地暢遊在物理世界的海洋中，沉溺於優雅的計算和證明過程的同時並沒有因此而迷失，他恪守著一個學者本能的嚴謹態度。
對於每一種全新的演算法，他必須深究其中遞迴原理是否還在數學框架的條陳之內。對於盤根錯節的運算過程，他必然枝附葉和的步步驗算。而對於得出的結果，一定也要經過自己最苛刻的證實或者證偽才肯盡信。
一張張密密匝匝的稿紙漸漸鋪滿了寬大的案臺，透過玻璃穹頂的陽光也從明媚變成溫婉變成昏黃直至消失。
周成總算感覺到了一絲倦意，他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抬頭望去的時候穹頂之外已是漫天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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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星空好明亮啊！”周成不禁感嘆道。
“是啊，她比任何時代的星空都更加明亮。”晴雯的聲音讓周成感到有些小小的驚訝，七八個小時的埋頭鑽研讓他幾乎都忘記了她還在這裡。
“我們那會兒的城裡根本看不到星空。”周成小心地掩飾著自己那一絲淺淺的欣慰。
晴雯站起身來仰頭看天，星光下的一席紗裙為她的動人增添了幾分浪漫。
“永恆之城的周圍佈置了離子線束發射器，作用是與大氣電離層相互作用，讓特定頻譜的光線透過電離層時發生相長干涉。
這就是為什麼在燈火豔麗的永恆之城裡也能看到明亮的星空，城市的建造者們希望生活在城裡的人們，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仰望星空。”
周成的目光在晴雯的身上愣了一會，儘管時間非常短暫，他能肯定連晴雯都沒有發現，但他還是心虛地將目光移開。
“你看我這一工作起來就忘了時間，都這麼晚了。我記得我們來的時候就花了不少時間，我們趕緊各自回家休息吧。”
晴雯微笑著說道：
“我們不用趕回昨天住的地方了，那確實要花不少時間。而且我看您的工作好像還沒有完成，我在周圍不遠的地方已經找好了住處，我們可以就住在學校附近，這也方便您的工作。”
周成有些疑惑：
“這可以嗎？”說完之後他立刻就意識到了，雖然自己依然難以接受，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家”這個概念了。
“當然可以啦！在永恆之城裡，只要是自己需要而又沒有被佔用的，都可以成為個人的合法財產。
當然，我們也沒有財產這個概念了，我這樣說是方便您理解。總之就是，只要是您願意，你可以在任何一棟您喜歡的空房子裡住一週或者一輩子。”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周成每天天剛亮就前往清北園裡的天文物理系長樓，到了月明星稀的時候才離開。他的住處離學校很近，所以他更喜歡步行。而晴雯也總能在周成出門時出現在他身旁，然後在一旁靜靜地陪著他十幾個小時。
儘管周成或委婉或直接地向她表示過幾次，不用陪著自己，讓她去做想做的事情，需要的時候再聯絡她。但晴雯總是笑盈盈地說陪著他熟悉這個世界，就是她想做的事情。到後來周成也就不再多說了。
在這段時間裡，到天文物理系來透過知識傳輸儀獲取天文或者理論物理知識的學生也有，但相比其他應用性更強的理工科專業就少得可憐了。
他們看到周成的時候也表示出了足夠的敬意，他們甚至會到三樓來看周成正在做的事情。當周成看著那一張張青澀的臉有板有眼地和他討論那些他正在演算的公式時，心中總是激盪著滿足和希望。
那些學生甚至能發現周成在推導的過程中出現的一些小小的失誤和瑕疵，但他們不明白的是周成為什麼要做這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情。
只要在樓下的知識傳輸儀上躺上45分鐘，就能完成周成大半天甚至更長時間的工作量。這讓周成感到了一絲不安，但這份不安的來由又難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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