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潘綠袖就來照花巷找了祝嘉魚。
昨天祝嘉魚特地讓侍衛去給潘綠袖送了信，寫明了劉珩住宅所在的地方。
她這天一大早便去劉府外等著，果然見著平素一貫穿著樸素的丈夫，錦衣華服地從那豪闊的府門裡走出去，乘上馬車往宮門的方向去了。
其實那天祝嘉魚走後，她便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今天再去看了劉珩，也不過是想讓自己死心罷了。
從劉府離開之後，她終於明白，這些年她活得有多可憐。
“你說，讓我往後有什麼打算，都可以來找你，但實則，我卻是不需要你這份好心的。”
潘綠袖緩緩說道。
她已經打算好了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那間宅子的地契在她手裡，賣了宅子之後，她手頭應該能有不少錢，這些錢便存著，以防將來有不時之需可以應急。她能吃苦，也會些繡活，帶著小寶回山陽之後，她便去給人做工，也能夠養活他們娘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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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要多謝你。你找人跟蹤他，應該是有事吧，需要我幫忙嗎？”她又問道。
祝嘉魚詫異地望著她。
她知道潘綠袖不是一般女子，卻沒想到她能這麼快從那樣的謊言中走出來，更沒想到她今天會站在她的面前問她這樣的話。
她看著她，遲疑道：“若你願意幫忙，那是在好不過了。”
她終於將實情說給她聽，她和劉珩的關係，以及發現劉珩居然買通下人給她姑姑下藥時她心中的憤怒，還有她接下來的打算。
潘綠袖靜靜地聽著，末了，忍不住感嘆道：“多虧有你，不然你姑姑……”
祝嘉魚沒有說話，只誠懇地問她：“潘姐姐你想好了嗎？你真的願意幫我？”
她雖然早已經做好了讓潘綠袖站出來的準備，甚至也想過他若是不願，她或許會使些手段，可真到了這時候，她卻猶豫了。
她很欣賞潘綠袖堅韌的心性，但同時又覺得，實在不必如此，在這件事裡，潘綠袖同樣是受害者，劉珩已經傷害過她一次，她不忍心再傷害她第二次了。
“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更何況，他騙了我那麼多年，我也想親眼看看他的下場。”
潘綠袖笑著對她道，她好像又恢復了兩人初見面時的模樣，豁達開朗。
“他一定想不到，我居然能發現他的騙局。他一直覺得我不太聰明，我是知道的。但也正因此，他對我必定不會設防。你若有什麼事，讓我去做，是最好的。”
祝嘉魚長久地望著她，終於笑了笑：“那好。他對你說他在大理寺任職，那我今天下午便想法子將他引到大理寺去，你到時候將小寶帶過去找他。”
潘綠袖“嗯”了一聲，又問她：“就這樣嗎？”
祝嘉魚頷首：“這就夠了。”
……
到了下午。
祝嘉魚便讓寧函坐著僱來的馬車，在大理寺衙門外候著。
“您相信劉珩，與他有這麼多年的情誼，言語終究淺薄，我說什麼恐怕也動搖不了你的心思，不如這樣，眼見為實。您且乘馬車去衙門外候著，等您見著我想讓您見的人，想來您便能相信我說的話了。”
寧函認真想過，覺得這也是個辦法，且給她一個機會也是可以的。於是便按照她的話，等在衙門外。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劉珩便進了衙門。
他今日來，是得了寧函的吩咐，要向大理寺裡的張大人取一份卷宗。
取了卷宗出來，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男孩便跑過來，抱著他的衣角，乖巧地喊爹。
劉珩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什麼人，才蹲下來問小寶：“這時間你不在家中好好讀書，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小寶轉過頭，伸手指了指身後的潘綠袖。
劉珩眉頭皺得更緊：“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說過輕易不要來我當職的衙門？”或許他也注意到自己的語氣太急，故而緩了緩，用一種平和的口吻道，“一會兒我的同僚們見著你，該要笑話我兒女情長了。”
他垂眼看著潘綠袖，一雙眼裡彷彿盛著綿綿的情意。
以往他這樣看著她，又軟和地同她說幾句話，她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了。
潘綠袖回望著他，忍不住在心裡嘆氣。
劉珩真是山陽最俊俏的後生，當初他便是這樣看著她，說：“我母親很中意你，我去向你父親稟明了心意，向你家提親可好？”
她當時色迷心竅，一點也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可如今十年過去，怎麼這張俊俏的臉，分明沒什麼變化，卻變得面目可憎起來了呢。
“我也不想來，是小寶鬧著說想爹了，再加上我還沒有來過你當職的地方，便想著帶他來看看。你若不喜歡，我們娘倆走就是了。”潘綠袖在他面前，仍是一貫大大咧咧的性子。
劉珩似乎也終於覺得自己過分，再加上此時還未到下值的時間，大理寺的官員們還都在衙門裡辦公，他也已經拿到了卷宗，故而道：“我倒也沒有這個意思，你莫要生氣。”
他復又蹲下身去逗小寶，拿手指去撓小寶的下巴：“既然小寶想爹了，那爹抱你回去好不好？”
“好，爹爹抱！”
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寧函在馬車裡，看著他們，卻只覺得怒氣上湧，幾乎要把天靈蓋頂開。
他掀開簾子下了馬車，靜靜地佇立在路邊。
劉珩很快看到他，慌忙將孩子放下，走近了喚寧函：“姐夫……”
寧函抬眼，冷淡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冷得像冰碴子似的，直直落在劉珩身上。
劉珩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他不知道寧函究竟看到了多少，也不知道究竟是該怪自己粗心大意，還是該怪潘綠袖不聽話，紛雜的情緒充斥他的胸膛，再對上寧函冰冷的眼神，他竟一時躊躇著，不敢上前。
潘綠袖已經將小寶抱到了一邊。
寧函看著他，微微笑道：“你竟還有臉叫我姐夫？孩子多大了？”
劉珩面色一變。
他苦心積慮瞞到今天，寧函終究還是知道了。
可他不能承認！他要是承認，那才是真的一切都毀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姐夫，這其中定然有什麼誤會！”他勉強笑著走過來，對寧函道。
寧函壓抑著怒氣，溫和地問他：“有什麼誤會？”
他抬手，重重扇了劉珩一巴掌，直將他扇得偏過頭去，很快，他左臉上便浮現出淡淡的五指紅痕。
然而寧函卻一點不覺得解氣。
他最疼愛的妹妹死在六年前，而他一直以為對妹妹用情至深的妹婿，居然早在七年前，便與旁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想到祝嘉魚的話：“說來您或者不信，連我知道的時候，也覺得這事真是荒唐之極，可它偏偏就是這樣。我要與您說的是，在劉珩未曾進京之時，他便已經娶了妻子，甚至後來他娶了寧小姐，也仍然瞞著髮妻。而在七年前，寧小姐尚在人世之時，劉珩便已經與他的髮妻有了孩子。”
他是怎麼說的呢？
他只覺得祝嘉魚是為了她姑姑，故意抹黑劉珩。他畢竟與劉珩相處了這許多年，劉珩的為人，他自認是很清楚的。
他說：“祝小姐，我念在你是婉兒侄女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但人言可畏，往後這等憑空汙人清譽的話，還請你不要再說了。”
然而鐵證如山，究竟是祝嘉魚汙人清譽，還是他識人不清，在這一刻，終究有了分曉。
他對不起故去的妹妹，也對不起祝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