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魚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幾乎一字一頓道:“劉珩,他叫劉珩。”
潘綠袖手中的茶碗霎時滑落,掉到桌上,茶水灑出來大半,將她半隻衣袖都沾溼了,她卻彷彿渾然未覺一般,怔怔望著祝嘉魚。
過了好久,她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乾笑著道:“倒是很巧……”
祝嘉魚平和地看著她,眼中卻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當然也沒有憐憫。
她不太喜歡去憐憫別人,因為在她的意識裡,憐憫這個詞,本身便帶著居高臨下的意思。更何況此情此景,她覺得她若當真以憐憫的心情看待潘綠袖,才是對她的不尊重。
“不巧,如果沒有搞錯的話,我說的劉珩與你的夫君應當是同一個人。”她的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茶碗,粗糙的觸感提醒著她,她面前的女子只是一個尋常的婦人,如果她想,她可以有千百種法子讓她知曉,劉珩的真面目。
可她不想那麼對她。
無辜的人,總該被寬容一些對待。
她放柔了聲音,對潘綠袖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向你證實,我話裡的真假。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在你的目光所沒有注視到的地方,那個劉珩又是什麼樣的嗎?”
“什麼……樣的?”潘綠袖喃喃地順著她的話問道。
祝嘉魚抿了抿唇:“他雖然在玉京也是舉目無親,但他有看重他,願意提拔他的姐夫,再加上他本身也算有些才幹,又廣於結交,如今已是五品官員,素日裡衣食住行,樣樣風光。”
“今天我也派了人跟著他,後來我的侍衛對我說,他先換了衣服,然後又去了書齋買筆墨。你說,他為什麼要換衣服?”
潘綠袖閉了閉眼,這還用問嗎?自然是為了不在她面前露出馬腳。
“所以你今日買的筆墨也是……”
“是,我是跟在他後面去買的,也沒想過會派上用場,卻沒想到我手下的人告訴我,他進了你的院子。”
事到如今,祝嘉魚也不再遮掩,大方地表露出自己今日來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找她,而是循著劉珩的蹤跡追查到此。
可這太荒唐了。
先前聽祝嘉魚說那些事情,她便已經覺得震驚,可到底旁觀者清,但還能鎮定理智地為祝嘉魚出謀劃策,然而現在事情竟然落到了她的頭上,她真是……
真是什麼呢?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事實上她已經相信了祝嘉魚說的話——她與祝嘉魚非親非故,祝嘉魚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只是普通的市井婦人,她們之間更不可能有什麼利益糾葛,祝嘉魚實在沒有理由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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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忽然覺得很累。
她操持這個家快十年了,有了孩子之後,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她又體恤夫君公務繁忙,從來不肯有一句怨言,只盡心盡力地為這個家付出。
卻沒想到她原本以為繁忙於公務的夫君,實則過得快活無比,身邊有佳人相伴,夜裡也有紅袖添香。
而從頭到尾,她不過是當成玩物的那一個。
祝嘉魚見她久久地沉默著,也知道她是一時片刻無法消化這件事。
她握住她的手,道:“我方才問你,你說應當讓被矇在鼓裡的人知情,所以我今日來是特地告訴你這樁事的。潘姐姐,你是性子決絕的人,待驗明事情真相之後,想來這個家你也待不下去了。往後你有什麼打算,盡可到照花巷祝家來尋我,我一直都在的。”
她說完,便起身要離開。
待到她快要走遠,潘綠袖忽然叫住她:“不止這麼簡單吧?你說的那位寧小姐,是你的什麼人?”
祝嘉魚停下腳步,回過頭對她道:“她兄長的夫人,是我的親姑姑。”
潘綠袖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祝嘉魚見她沒有別的話要說,便微微笑著,離開了她的家。
她知道,潘綠袖一定會來找她的。
當然,她如果不來也沒事,即便沒有潘綠袖,她也能讓劉珩在寧函面前吐出實情。
第二天,她仍然讓侍衛去劉府外面蹲守。
這天劉珩做一貫的打扮去上朝了,旁的倒是沒什麼事,到了午間,卻有一個女子到劉府求見劉珩,沒待多久,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便失魂落魄地從劉府出來了。
祝嘉魚早已經吩咐過侍衛,若有什麼異常都要向她稟報,是以這樁事也很快便被祝嘉魚知曉了。
她幾乎沒有遲疑地,便吩咐侍衛去將人截住,請到祝府來。
“你……你是什麼人?”女子到了祝府,怯怯地問坐在堂上的祝嘉魚。
她只知道她才從劉府出去後沒多久,原是想找個落腳的地方,但運氣不好,一連問了好幾家店都滿客了,正當她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時,忽然來了個陌生的男子,說是她家小姐請她走一趟。
然後她便稀裡糊塗地來到了這裡。
祝嘉魚和善地笑了笑:“你不用怕,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與劉珩什麼關係,或者說你今日去找劉珩,是有什麼事?”
“我……”女子張了張嘴,警惕地望著祝嘉魚,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她只覺得太奇怪了,那個男人奇怪,這位小姐也奇怪。
祝嘉魚喝了口茶:“不著急,慢慢說,不如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
女子看起來年歲不大,一雙眼睛清澈而羞怯,身上穿著七成新有摺痕的裙裳,看得出來家境不怎麼好,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恐怕膽子也不怎麼大,否則這會兒該鎮定一些,而不是眼裡已經蓄起濛濛的水霧,卻連哭都不敢哭一聲。
祝嘉魚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小姑娘,不要哭,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自會放你走,否則……你聽說過玉京的大理寺嗎?這裡面有世上最殘酷的刑罰,最不近人情的酷吏,或者你想去裡面見見世面?”
女子將包袱擋在胸前,總算細聲細氣地開口:“我叫阿秀,從渭陂來。”
“好姑娘,你與那劉珩,什麼關係?”
“我與劉公子沒有關係,只是我有個姐姐原本是他夫人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以前她每年都會給我們寄一封家書和一些東西回來,但……距離她上一次寄家書,已經是六年前了,我……我就想來玉京看看她。”
“他們都說是姐姐在玉京嫁了好人家,過上了好日子,不要我了,但是我不相信……”
阿秀輕輕地說。
想到劉公子說的話,她更哀傷了。
“劉珩怎麼說?”祝嘉魚又問她。
阿秀抬起頭,難過地說:“劉公子說,六年前我姐姐得了病,不治身亡了。”
“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如果沒有的話可以放我走了嗎?”
見堂上氣勢懾人的女子沉默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她說話,阿秀終於鼓起勇氣問。
祝嘉魚這才對她嫣然一笑:
“不著急,我回頭再幫你問問如何?我也認識劉珩的。若是他記錯了,我正好可以讓他幫你找到姐姐,如此你們姐妹二人也可以團聚,豈不是皆大歡喜?”
她心裡對寧媅的死隱隱有了新的猜測,但是亟待證實。
“若是他沒記錯,也不過耽擱你幾天時間罷了,這段時間你就先住在我府上,也不用你操心食宿,好嗎?”
“劉媽媽,”祝嘉魚高聲將院子裡的粗使婆子喚進來,道,“你給這位阿秀姑娘安排一間客房,她要在我們家住幾天。”
劉媽媽低聲應了是,看向阿秀,笑道:“姑娘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