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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去找老夥計們學《共產黨宣言》了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的幾十年間,劉百貞在廣南一帶幾乎是無人不曉,無人不知。

當年,他健步如飛,身輕如燕,兩米高的牆頭縱身都能躍過,人送外號“飛毛腿”。

1946年6月,他與戰友奪槍時被子彈擊中左胯致殘,不得不離開了部隊。

這以後,劉百貞就像折了翅膀的雄鷹。他左腿伸不直,行走時蜷著腿,身體歪著,還有些前傾。可他的威望並沒有因此減少。村裡誰家吵架了,他撕下一片紙,寫上自己的名字,差人送去,戰火就能馬上平息。

劉百貞沒讀過書,勉強能寫幾個字。儘管名字被他寫得歪歪扭扭,甚至還缺胳膊少腿,可絲毫不影響效果。

有一次,村裡一青年報名參軍,離開家鄉前想把婚結了,可女方不同意。

年輕人急了,就去找劉百貞。劉百貞正歪著身子走路,聽年輕人訴說後道:當兵是保家衛國,好事兒,咋能拉後腿?嘴裡說著,就掏出了一包煙,撕下一片包裝紙,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截鉛筆,彎腰就著自己的膝蓋畫上了“劉百貞”三字。

那年輕人如獲尚方寶劍,當天就送到了女方家。

老岳父拿過紙片一看,馬上開口道:孩她娘,老英雄都開金口了,咱還能說啥?馬上把閨女送過去!

1967年夏季的一天,時任濟南軍區副司令員的楊國夫來到廣饒縣公幹。楊國夫是位老紅軍,當年率領一團兵馬參加了萬里長征,1938年6月從延安奉命到山東清河組建地方武裝,1955年被中央軍委授予中將軍銜。

臨近中午,將軍說:你們不要招待了,我到劉集找飛毛腿去!

劉百貞當年曾經是將軍帳前一猛將,深得他的喜愛。

將軍一踏進劉家院子就喊:劉百貞,快讓你老婆給我煎雞蛋麵餅吃!

劉百貞嘿嘿一笑:還用說?早就備下了。當年,你不就是好吃我老婆做的這一口嘛。

楊國夫一到劉集,劉百貞家的那條街就派上了警衛,還有一個警衛陪伴左右。

劉百貞燙了一壺酒,喝到興致高處,見警衛員腰裡有槍,自己手心就像貓撓一樣癢:把你腰間的傢伙拿來我看看!

警衛員不允,將軍眼一瞪:給他!

劉百貞接過手槍反覆端詳把玩,眼裡全是愉悅,嘴裡反覆說著:多少年沒摸了,多少年沒摸了……

將軍一把摘掉了劉百貞頭上的帽子:你個劉禿子呀,都說男人見了女人拔不動腿了,你是見了槍拔不動腿了。當年你要槍不要命,白白折了一條腿,要不你劉禿子還能回來?

劉百貞哈哈一笑,抬手要摘楊國夫的軍帽,警衛員忙上前阻攔。楊國夫眼又是一瞪,那警衛員只得作罷。

劉百貞拿著將軍的帽子笑道:我說楊禿子,你這是黑烏鴉落到黑豬腚上,只看到豬黑看不到自己黑呀!

兩人放聲大笑。

劉百貞殺鬼子殺漢奸如麻,可連只雞都不敢殺,特別是自己家養的雞,都是找鄰居來殺,自己還得躲到一邊去,肉也不吃一口。

鄰居打趣他:當年小日本褲襠裡的傢伙你氣急了都敢割下來,怎麼殺雞倒心軟了?

劉百貞哈哈一笑,說:不一樣啊,那可不一樣!

1933年之後,劉集一帶的黨組織受到很大破壞,隨著劉良才、延春城等領導者犧牲、入獄,革命鬥爭進入低潮。

1937年“七七事變”後,魯北平原上又掀起了革命*。

曾參加過掐穀穗、砸木行的劉百貞,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找到剛剛出獄的延春城說:你是縣委書記,你說說,咱這革命到底還幹不幹?

延春城回答道:什麼話!怎麼不幹?還要大幹一場呢!

劉百貞脖子一擰說:那咱們可不能像只下蛋的雞一樣,老窩在家裡呀!

延春城笑了:別急,時機一到,我就告訴你。

一天晚上,劉百貞正在村內走,村民劉學智火燒屁股一樣跑了過來,見到劉百貞,氣喘吁吁地喊道:鬧鬼了,觀音廟裡鬧鬼了!我從那邊路過,見裡面鬼火一閃一閃的……這不,嚇得我沒命地往村裡跑!

劉百貞說:這世間哪來的鬼?

劉學智見劉百貞不信,急得直跺腳:你去看看吧,要是沒鬼火,我明天給你送只雞去!

劉百貞轉身就往觀音廟飛奔。到了觀音廟,他縱身上牆翻到院內,果然見大殿內有燈光閃爍。

正想探個究竟,有兩個黑影從裡面走了出來。劉百貞定睛一看,影影綽綽間是兩個人,正邊走邊議論,那東西藏得是否保險。

劉百貞暗中思忖:觀音廟每年正月十五才開一次,平日裡大門緊閉,這兩個傢伙在大殿裡藏了什麼寶貝?

等他們走遠,劉百貞來到大殿,見大門緊鎖。他回家拿來一根鐵棍復又返回,撬開門鎖,進了大殿後,脫下外衣遮住了窗戶,劃了根火柴四處檢視,最後在一尊塑像後邊發現了一杆長槍,還有一包子彈。

劉百貞一陣驚喜,自語道:奶奶的,這可是上天給我掉下來一個大白饃!

幾天後,延春城等人成立了九支隊,劉百貞攜槍與出獄不久的劉考文參加了這支隊伍。後九支隊半路夭折,劉百貞、劉考*命心切,連村子都沒有回,就分頭參加了其他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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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夏天,劉百貞所在的部隊三支隊在劉家井子遭遇日軍,雙方立刻展開了一場激戰。

三支隊被敵人分割,特務團一連二連在墳地打退了日軍的數次進攻,後寡不敵眾,撤到了劉家井子東門的圍牆上。

埋伏在對面土丘上的一挺日軍機關槍驟然響起,子彈像蝗蟲一樣飛了過來,部隊在密集的火力網下無法還手。

已經是特務排長的劉百貞喊了聲“掩護我!”飛身躍下城牆,一個就地滾,人已經到了土丘下,接著雙手一揚,四顆*就投了出去,爆炸聲過後,敵人的機槍聲戛然而止。

劉百貞一個箭步跳上土丘,伸手一把就抓住了機關槍的槍管。一個受傷的日軍死死握住槍把子不放,劉百貞一腳把他踢翻在地,其他地方的日軍反應過來後,都調轉槍口向土丘射擊。

劉百貞抱起槍,又是一個就地十八滾,滾到圍牆下後,躺在那裡突然不動了。幾個戰友急忙把他拖了回去,大家發現劉百貞身上已經多處負傷,雙手也被滾燙的槍管烙去了一層皮,血淋淋的。

劉百貞受傷的訊息傳到支隊長楊國夫耳裡,楊國夫專門來衛生所探望,一進門就喊:劉禿子,以後你可不能這樣玩命!留著你這百十斤,還得給我打大仗呢!

劉百貞在病床上探探身,握著楊國夫的手說:支隊長,放心吧,不打完小鬼子,那大鬍子也不收我的!

楊國夫眉頭一皺:大鬍子?土匪嗎?

劉百貞笑了笑:不是,是馬克思,我們劉集叫他大鬍子。

楊國夫欣賞劉百貞,源於幾個月前的太河突圍。

1939年3月底,上級安排三支隊政治部主任鮑輝和團長潘建軍等一批幹部,到山東抗日軍政幹部學校學習,營長呂乙亭奉命率部隊前去護送。

確定行軍路線時,呂乙亭就建議不要借道國民黨頑匪王尚志的駐地。王尚志過去曾混進我抗日隊伍,後陰謀兵變,被清出部隊後投靠了國民黨的秦啟榮,此人陰險毒辣,要是中途起歹意,後果不堪設想。

關鍵時刻,呂乙亭又對政治部主任鮑輝說:到魯南抗日軍政幹部學校,有很多路可走,何必非得要趟虎穴?

鮑輝卻不以為然: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他們膽敢生事?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吧。

呂乙亭知道再堅持無望,只得繼續向太河鎮進發。他下令四連派一個排擔任尖刀排,排長劉明成把劉百貞叫來:劉百貞,你帶領一個班做尖刀排的先鋒,把你以往的虎勁給我抖擻出來,這個班,就是尖刀排的刀尖!

當年的太河鎮有四百多戶人家,滔滔淄河流經此地時,貼著圍牆扭了一下腰,隨後向北蜿蜒而去。

太河鎮築石圍牆,與金雞山、虎頭山、豹眼山相依,四面山巒重疊,地勢險要。

劉百貞後來回憶說:我一進太河鎮,心裡就打了一個哆嗦——要是真打起來,這裡就是個很難逃出去的口袋!

劉百貞帶著尖兵班,踏上了小木橋。四周很靜,村裡偶爾穿來幾聲雞鳴和牛叫,只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後邊的大隊人馬已至圍牆,就連擔任後衛的七連離圍牆也只有一箭之遙了。

主任鮑輝高興地說:都加快步子,過了友軍駐地,我們就宿營休息。

鮑輝話音未落,圍牆上就有人在喊:老鄉,歇歇腳再走吧!呂乙亭抬眼一看,見是幾個持槍的便衣,心裡就多了幾分警覺。

他示意大家警惕,接著和戰士們高聲唱了“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歌畢,又喊起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口號。

部隊幾乎都到了圍牆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響,接著圍牆上露出了一架架機關槍,隨後槍聲大作。

營長呂乙亭馬上指揮部隊順河灘向南突圍,途中飲彈犧牲。

四連長許子敬率二十八人殺開一條血路,衝出了包圍圈。

劉百貞的尖刀班是第一個被裝進口袋的。

槍聲響起時,他們面前恰有一坑。劉百貞一聲“臥倒”,全班戰士都撲進了坑裡。劉百貞知道此時不能戀戰,趁敵人注意力在大部隊時,率領全班拿下了一個山頭。其他山頭的敵人又組織兵力撲了過來,劉百貞他們左突右殺,最終脫險。

他剛松了一口氣,又聽到後面傳來一陣槍聲。用望遠鏡看去,見八路軍若干人馬被國民黨圍在了一個山坡上。

這是擔任後衛僥倖沒有進入圍牆的一部分八路軍官兵。

劉百貞牙一咬喊道:摸到他們後面,去幹他一傢伙!

副班長急忙說:這樣太危險,恐怕連咱們也保不住了!

劉百貞吼道: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兄們落難!

劉百貞揮揮手,帶領戰士從小路穿插到了敵軍的背後。他喊了一聲“打!”幾十顆*投了出去。

敵人猝不及防,頓時亂了陣腳,山坡上的八路軍趁機衝了出去。

八路軍太河遭遇,史稱“太河慘案”。八路軍犧牲官兵數人,除了突圍的幾十人外,其餘連同二百餘人的抗日軍政幹部學員盡數被俘。

遠在延安窯洞裡的*,聽到這訊息拍案而起,奮筆痛斥秦頑是“摩擦專家,無法無天”。

劉百貞後率戰士歸隊,全班無一傷亡。這讓正為“太河慘案”痛心的楊國夫心裡平添了幾分慰藉。

劉百貞很快就被提拔為排長。

1939年9月,在劉家井子戰鬥中負傷的劉百貞,從衛生所回到了部隊。他正和排裡的戰士說笑著,支隊長楊國夫的通訊員跑來讓他到支隊長那裡去一下。

劉百貞進了楊國夫的房間,見楊國夫正在看檔案,打了個敬禮說:支隊長,你找我?

楊國夫放下手中的檔案,圍著劉百貞轉了一圈,接著伸手用力拍了一下劉百貞的肩膀,問:都好了?

劉百貞回答道:全好了,就等著上戰場了!

楊國夫哈哈一笑:好你個劉禿子,手心又癢癢了是吧?回去馬上收拾一下,明天就離開主力部隊。

劉百貞一下蒙了:支隊長,你這是唱的哪出戏?

楊國夫示意劉百貞坐下:這次就派你去唱出戏——為了擴大抗日根據地,開展遊擊戰爭,咱們要組建廣南分隊,你就是廣南分隊隊長,支隊給你一部分槍支彈藥,兵馬你自己拉!另外,你還有一個任務:為主力部隊輸送兵員。

劉百貞回到廣饒後,不久就拉起了一支幾十人的精幹隊伍。

在廣南一帶,他帶領便衣隊夜襲據點,殺叛徒,除漢奸,威震四方,神出鬼沒。日偽一提起那腰別兩隻匣子槍的劉百貞,就嚇得心慌腿軟。

一些漢奸為了討好他,不時給他進貢子彈,劉百貞每次收下子彈,還要教育他們一番:要是壞事做盡,就是送月裡嫦娥,老子都不稀罕!

在他的敲打下,一些據點裡漢奸成了我們的內線。

楊國夫看到了游擊戰的力量。1941年,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已經是清河軍區司令員的楊國夫,又組建了四邊區特務大隊,劉百貞被任命為特務三隊隊長。

日軍一直想拔掉這把插在自己心臟上的尖刀利刃,多次派特務打探劉百貞的行蹤。

1943年7月的一天,天氣酷熱難耐。劉百貞正赤著上身在家裡吃涼麵,十幾個鬼子突然衝了進來。

為首的日軍少佐相原看了劉百貞一眼,揮揮手,兩個日本兵把一個血人架了上來。劉百貞仔細一看,才發現這血人是劉集村的偽保長劉金貴。

那少佐指著劉百貞問劉金貴:他是劉百貞嗎?劉金貴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幾個日本兵上來就把劉百貞按在了地上。

劉百貞沒過門的媳婦翠花,恰在房子的裡間,見劉百貞的兩隻匣子槍還在床頭上,急忙抓起來扔進了鹹菜缸裡。

相原用手槍撥開簾子,見裡面有個女人,大聲喊道:統統帶走!

劉集村老人劉希增當年是十多歲的頑皮少年,對往事還記憶猶新。

他對我們回憶道:我小時候喜歡打聽事,也往心裡記,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彷彿就在眼前。當時我家就住在前街,那小日本把劉百貞和他老婆押過來後,就分頭在我家和鄰居家審。小日本先讓鄰居摘下一扇門板,然後就把劉百貞綁在了上面。他們把門板的一頭放在臺階上,另一頭在地上,一高一低。當時我還想,小日本這是幹啥?接下來我就明白了。開始,劉百貞的頭在高處,小日本先提來一桶水,往裡面倒了一小袋子辣椒麵,拿棍子攪了幾下,又用這棍子撬開他的嘴,咕咚咕咚地往他嘴裡灌開了辣椒水。劉百貞光著上身,眼看著肚子鼓了起來。小日本壞心眼子可真不少,看劉百貞肚子大了,就把門板掉了過來,這下劉百貞的頭就落在了低處。小日本軍曹穿著個大馬靴,抬腳就踩在了劉百貞的肚子上,邊踩邊問:你是不是劉百貞?劉百貞可是條剛烈漢子,一口咬定自己叫劉子正。軍曹八嘎八嘎地叫著,踩得更厲害了。我看到劉百貞的嘴裡冒出一股股的血水,最後把肚子裡的涼麵都吐了出來……我又跑到俺家看小日本審劉百貞的老婆。鬼子哇啦哇啦地叫,劉百貞的老婆就哭。小日本覺得一個女兒家也問不出什麼,就把她放了。最後,他們用繩子綁了劉百貞,牽著他走了,先押到了益都,後又送到了張店。

劉希增說得口幹,拿起杯子喝了幾口水,抹抹嘴又接著道:那劉百貞可是咱們共產黨的紅人,小日本拿走了他那還了得。政府就在我們家裡商量怎麼營救。我們劉集有個漢奸叫劉長瑞,早前被劉百貞爭取過來的,政府就找到他想辦法,這劉長瑞是小日本的紅人,跟張店的鬼子也是朋友,他家裡藏了不少大煙,有幾塊就像床上的小枕頭那般大,後來都送給了日本人。那小日本見劉百貞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還咬著牙說自己是劉子正,就給了劉長瑞一個面子。是村裡幾個壯漢把劉百貞抬回來的。

劉百貞在部隊養好了身體後,到膠東軍事幹校學習了幾個月,就返回了特務四大隊。

1945年5月14日,日偽軍數千人從博興一路殺到了四邊,對四邊區形成了合圍之勢。特務大隊一部在大王菜園村陷入了重圍。

劉百貞中隊當時駐河溝村。他清晨聽到密集的槍炮聲,馬上判斷不遠處肯定有勁敵。一會兒工夫,就有兄弟部隊的幾個人趕了過來,一個戰士說:我們剛突圍出來,瞧這陣勢,日本鬼子來頭不小。

劉百貞急忙說道:你們也不要亂跑了,跟我們走!說完,命令部隊換上了不久前繳獲來的日軍服裝。

劉百貞率隊向東剛走出不遠,右翼就趕來一股日偽軍。劉百貞看到對方開啟了旗語,馬上讓戰士打旗語應對。日偽軍見狀,不再理會。

劉百貞的部隊一路前行,最後得以脫險。

後來楊國夫在開會時講:這次日軍合圍,有的部隊傷亡慘重,可人家劉禿子就衝出了包圍圈,幾乎無人傷亡。他帶大部隊不行,可帶小部隊,還是綽綽有餘的。

1945年8月的一天,縣政府的通訊員劉茂椿騎著一匹快馬回到了劉集村。他背上的袋子裡裝滿了號外。

劉茂椿滿大街地喊: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他邊喊邊散發著號外。

就在劉茂椿在各個村莊散發日本鬼子投降號外的時候,劉百貞已經榮升為益壽獨立營的副營長。

這年秋季的一天,劉集村一下子駐紮進幾支部隊。劉百貞安排下自己的人馬,就跑到街上跟鄉親們說話。正說著,忽然看到本村的劉端義在面前走過,屁股上的匣子槍來回晃動。有人說:你看這孩子,剛出去幾年,屁股上就掛上盒子炮了。

劉端義當時也就十五歲左右,參軍後幹警衛員。他個子不高,匣子槍的皮帶從脖子上掛下來,槍就吊在了屁股上,走起路來晃來晃去的。

劉百貞被晃得眼饞,就喊住了劉端義。劉端義回頭見是劉百貞,很高興,叫著三哥走了過來。

劉百貞說:把你的傢伙掏出來給我看看。

劉端義也想炫耀一下,就開啟槍套抽出槍交給了劉百貞。

劉百貞嘖嘖感嘆:正規軍就是正規軍呀,看這傢伙亮的,能照出人影來。

劉端義正和鄉親說話,無意中見劉百貞掰開槍身正在摳子彈。

他知道劉百貞見子彈眼紅的毛病,趕緊說:三哥你這是幹啥?伸手就去奪槍,一隻手抓在了槍口上,另一只手抓在了槍柄上。

劉百貞不甘心,攥著槍身緊緊不放。劉端義急得都要哭了:三哥,這槍頂著門呢,可別走了火呀!

話音未落,就聽砰的一聲響,劉百貞應聲蹲在了地上。

劉端義慌忙喊:三哥,你這是咋了?

一旁的鄉親喊道:你還顧他,快看看自己的手吧!

劉端義抬起手一看,掌心血肉模糊。他這才想起,剛才手掌像被什麼重物擊打了一下。原來是子彈穿過自己的手掌,又打在了劉百貞的左胯上。

這一槍,徹底改變了劉百貞的人生。劉百貞住了一年的院,最後軍醫宣佈他的左腿終生殘疾。

劉百貞當時就蒙了,大聲吼道:狗腿斷了都能接上,這人腿咋還不如一條狗腿啦?老子還得靠這條腿幹革命呀!

劉百貞拒不出院,他對醫生張雯說:什麼時候給我接上,我就走!

那軍醫是個年輕的姑娘,急得都哭了。

一天下午,楊國夫來到了醫院,一進門就吼:劉禿子,你打算在醫院裡養老呀?

張雯跑過來說:首長,我們盡力了,可劉營長就是不接受……

楊國夫瞪了一眼劉百貞:醫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呀!

劉百貞彎曲著左腿在病房裡走了一圈:司令員,你看看,我的腿徹底完了呀!劉百貞喊著,聲音一下子哽住了。

楊國夫走上前來,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轉身慢慢地走了。

這天晚上,劉百貞在病房裡一夜未眠。天亮時,他把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就提著自己的東西蹣跚著走了出去。

張雯從窗戶裡看到了他,就喊著追了出來。她對劉百貞說:劉營長,對不起,我沒能治好你的腿。

劉百貞苦澀地笑了笑說:都怪我脾氣不好,你別往心裡去。這一年,給你添麻煩了。

說完,他舉手敬了個禮,緩緩走了。

1947年秋天,劉百貞離開部隊回到了劉集村。

從1948年開始,他在村裡當了七年的村長。

全國剛解放,這個一等殘廢軍人就開始在村裡忙著辦教育。當時一些人很不理解,有人說:剛解放,飯都吃不上,還有心思開學辦校?

劉百貞是個驢脾氣,認定的事就往前走。他先召集全體村民開會動員。大冬天的,他把自己的破棉襖都脫了,就光溜溜地露著上身。他拍拍桌子道:當年有人給我編了個順口溜:禿頭、撇嘴,沒有腸子還瘸腿。這禿子是當年剃頭被傳染落下的毛病,不能怪我;這撇嘴、沒人腸子還瘸腿,可都是槍傷呀!

劉百貞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嘴說:兄弟爺們,大家看到了,我這下牙全沒了,連牙花子都沒有了,這是被小日本的子彈打的,把整個嘴都打穿了,所以嘴也撇了。大家再看看,胸口也是被槍打的……這肚皮上也有槍傷,還打斷了一截腸子,不是沒人腸子,是少了一截人腸子。這褲子嘛,大冷天的,我就不脫了,下邊的傷也不數了。我那媳婦當年看我這樣子,還差點跑了。

這時有一個年輕人打趣:叔,你不說說你那條左腿是怎麼傷的呀?

劉百貞眼一瞪:小兔崽子,哪壺不開你提哪壺!

劉百貞一笑,接著說:當年咱拼了命去幹革命,為了啥?還不是為了過上好日子。過去跟著劉良才學《共產黨宣言》,那小本本裡說將來要過上共產主義生活,到那時候,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要啥有啥。過去打天下靠咱們,將來的好日子就得靠娃娃,可娃娃沒有文化不行呀,在座的哪個沒吃過睜眼瞎的虧?不當睜眼瞎,咱就得辦學校,沒說的,家家戶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會開過,劉百貞一家一戶去動員那些有錢不想拿的主兒。進了院子,他二話不說,撲通就跪在地上:我替村裡的娃娃,給你們下跪了。

劉百貞是有威望的人物,這一跪徹底感動了對方。

劉集村小學在劉集慘案中毀壞殆盡,劉百貞帶著父老鄉親蓋起了學校。沒有桌椅板凳,為動員大家出工出料,他把老母親的棺材板都獻了出來。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劉百貞就和父老鄉親打出了一百多套課桌板凳。

“*”初期,劉百貞也挨了不少鬥。

1967年冬季的一天,幾個紅衛兵硬生生把他架在了臺上,下面就開始喊“打倒叛徒劉百貞”。劉百貞氣得兩眼直冒火:老子啥時候當過叛徒?當年我劉百貞也是廣南一帶響噹噹的英雄好漢!

下面的人又喊:那漢奸為什麼白白給你送子彈?你被小日本拿去了,為什麼又把你放了?你說你殺了很多鬼子,那為啥連自己家裡的雞都不敢殺?

劉百貞氣極,乾脆閉上眼不吭聲了。

紅衛兵頭頭火了,讓劉百貞低頭認罪。劉百貞不聽,幾個人上來就按他的頭,按下去後他又掙扎著抬了起來。一個紅衛兵火了,一下子把劉百貞的帽子打落在地上。

劉百貞的光腦袋一下子露了出來,下邊的人見了都鬨堂大笑起來。

劉百貞被批鬥回來的路上,天上落下了冬雨。他光著腦袋走在雨中受了涼,晚上就發起燒來。

他陰沉著臉在房裡來回走動著,最後對侄子劉家義說:明天,咱們上濟南找楊司令去,讓他給我寫個證明,看看我劉百貞到底是不是叛徒!

劉家義小時候父母雙亡,劉百貞把他接到家中生活,情同父子。

劉家義說:明天,他們不是還要繼續鬥你嗎?

劉百貞道:咱一大早就走。

第二天早上,雨還沒停,叔侄二人剛要出門,劉家義就看到院門外紅衛兵小將已經放上了崗。

劉百貞哼了一聲:當年日本鬼子把房子包圍了,我照樣從房頂走!

劉百貞家的房子有二層土屋,是過去地主家的房子,二層有個很大的窗子。劉百貞讓侄子找來繩子拴住窗子一角,先把腳踏車吊了下去。這輛腳踏車還是劉百貞當便衣隊長時的坐騎。隨後叔侄二人拽著繩子,也都滑了下去。

劉百貞有個妹妹,嫁在了十幾裡外的辛家莊,劉百貞說先去那裡落落腳,等不發燒了再走。

一路泥濘,走著走著,腳踏車輪子就沾滿了泥巴,再也騎不動了。

劉家義先扛著腳踏車走出一段路,然後再回來攙扶劉百貞。這樣來來回回,十幾裡的路,兩人幾乎走了一天。

劉百貞立在濛濛細雨裡,茫然地望著遠處,不禁一聲喟然長嘆:當年,我就是衝著《共產黨宣言》說的好日子去革命的,這解放了,該帶著大家夥兒去闖好日子了,咋又搞這些運動呀!

到了辛家莊村口,劉百貞再也支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劉家義急忙跑到姑姑家,摘下了一扇門板,和姑姑的兒子一道用這扇門板把劉百貞抬到了家。

劉百貞在妹妹家昏睡了幾天才醒過來,接著和劉家義到了濟南。劉百貞聽說楊國夫的日子也不好過,就和劉家義悄然離開了。

一路上,劉百貞都在反覆唸叨著這幾句:解放了,該領著大夥奔好日子了,咋又搞這些運動呀?這樣下去,共產主義什麼時候才來呀……

劉百貞回去後,復又病倒。他對孩子們說:我這是心病。

1987年夏季的一天,縣政協召開老幹部、老革命座談會,劉百貞見政協文史資料上把延集村寫成了山東省第一個黨支部,劉集村黨支部比延集晚了兩個月有餘,看著看著氣就短了,脖子上的青筋也暴了出來,就像爬滿了蚯蚓一樣。

他騰地站了起來,猛地一擊桌子,大聲吼道:這是胡說,這是瞎咧咧!劉集就是老大,怎麼在你們這裡,就成了老二了?還有沒有王法呀?這《共產黨宣言》是在哪裡發現的?是在我們劉集村!這革命的火是從哪裡燒起來的?還是從劉集村!

劉百貞顧自一問一答,一會兒工夫,就幹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眼睛也直了。大家趕忙把他送到醫院。在病房裡,他把電燈開了又關,有節奏地翻動著手掌,嘴裡反覆唸叨著:搞反了,搞反了。

幾個月過後,劉百貞才漸漸恢復過來,可本來就身患疾病的他,竟從此臥床不起。

這期間,劉百貞的兒子劉峰受傷住院。劉百貞晚年才得此一子,疼愛有加,彌留之際,還問起家人劉峰為什麼不來看他。

一日,劉百貞格外清醒,他對家人說:嗨!我這個脾氣呀……革命早一點也好,晚一點也好,還不都是為了革命?去爭個啥第一……我去找那些老夥計們學《共產黨宣言》去了。

說畢,老人永遠閉上了眼睛。

在劉峰家,我們看了一副劉百貞晚年的照片。坐在凳子上的劉百貞,腰身挺直,兩手撫膝,雙眼平視,眉宇中透著一股英武之氣。

回味著老人的過去,我們都感嘆不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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