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國家記憶的中國傳奇 > 3.一門三英匾做了棺材板

3.一門三英匾做了棺材板

雨後的農家小院清新涼爽。院中的黃瓜秧子被雨水澆灌後,顯得格外生機茂盛,上面已經掛滿了指頭長的小黃瓜。

在黃瓜架旁,劉集村的村民劉端文帶我們走進了他的家族史。

劉端文六十八歲,衣著整潔,頭髮梳得也很有條理。談起家族往事,還有那些至親至愛的家人,這位七尺漢子的眼裡,不時閃著淚光。

1940年4月的一天,四邊縣政府給劉家送來了一塊匾。此匾長一米有餘,寬七十多釐米,上面刻有“一門三英”四個大字。

第二天一大早,劉家殺豬宰羊,招待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

這時候,最高興的當屬劉家掌門劉學福。他的兩子一孫,都是軍中響噹噹的英雄。四邊縣政府送來的這塊“一門三英”匾,就是對這個家庭最高、最好的褒獎。

1950年,共和國成立的第二年,“一門三英”匾,最終化成了三張烈士證明。

劉學福膝下三子,長子劉泰山,次子劉壽山,三子劉仁山。劉泰山、劉壽山都是劉集的早期黨員,跟著劉良才學過《共產黨宣言》,砸過木行,也掐過穀穗。每次兄弟倆從夜校回來,都把劉良才講的《共產黨宣言》中的道理說給父親聽。

劉學福說:這書裡的話沒錯,不跟他們鬥,咱們窮人就拔不掉窮根子。往後呢,就衝著馬大鬍子的話,咱們全家都要起來跟著劉良才幹!不幹沒活頭,幹了,也許能過上好日子呢!

劉壽山的妻子李秀英見丈夫經常半夜回家,還按時要幾個銅錢,就心裡嘀咕,以為丈夫在外邊有了相好。多次追問,劉壽山都笑而不答,卻仍然我行我素。

李秀英只好去找公公劉學福。

劉學福知道些內情,好言安慰道:你放心,小兔崽子敢做對不起你的事,我就砸斷他的腿!

後來,劉良才的妻子姜玉蘭介紹李秀英加入了共產黨,李秀英每月要交兩個銅板的黨費,她這才恍然大悟。

一日,劉壽山深夜回來,見李秀英哼著小曲,眉宇間泛著喜悅。劉壽山就有些奇怪,自己這麼晚回來,要是在往日,妻子早就怒火中燒了。劉壽山正欲詢問,李秀英噗嗤一聲笑了:往後啊,我每個月也要交兩個銅板了。

劉壽山怔住了:你入黨了?

李秀英嚴肅地說:不錯。以後,咱們就是同志了。

劉仁山的妻子也姓李,出嫁前沒有大名,與劉仁山結婚後,都叫她劉李氏。李秀英入黨不久,劉李氏也加入了共產黨。時任劉集村婦救會會長的姜玉蘭說:你現在是黨的人了,該有個自己的名字了,跟著你嫂子排,就叫李月英吧。

劉家三英之一的劉端智,是劉學福的孫子,劉泰山之子,參軍時二十歲,之前早就定下了婚事。當兵沒幾個月,他因為作戰勇猛,火線上成了班長。

聽說女婿當了官,岳父高興之餘,也頗有些擔憂,擔心劉端智將來變成陳世美,著急之下,就找親家催婚。

劉學福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板子(劉端智小名)也不小了,那就結吧。

當時劉端智就在附近一帶活動,聽到家裡傳來的口信,就報給了隊長。隊長哈哈一笑說:這是好事,過幾天你就回去進洞房吧!

結婚當日,雙方都準備妥當。女方的花轎已在路上,劉家門口也響起了嗩吶聲。

劉端智前一日帶回口信,說要騎著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回來。一大早,街筒子裡就站滿了人,眼睛都齊刷刷盯著村口,等著棗紅馬出現。

有人來飛報,說花轎馬上就到村口了。大家都急了起來。劉學福說:怎麼還沒聽到馬蹄聲呢?

太陽昇到一竿子高,花轎就落到了劉家門口。劉端智還是不見蹤影,劉泰山就帶著一幫人迎出了村口。

這時,遠遠看到幾個人抬著口棺材走了過來。有人就喊:不要從這裡走,這裡有結婚的!

那些人不聽,轉眼抬著棺材到了跟前。劉泰山急了,剛要發脾氣,對方為首的一個人先開口了:老鄉,劉泰山家在哪裡?

劉泰山慌了:我就是劉泰山!

對方一臉悲慼,上前握著劉泰山的手說:劉端智同志昨天晚上犧牲,我們把他送回來了。

喜事變成了喪事,劉家上下悲痛欲絕,劉學福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紅著眼對大兒子劉泰山吼道:給你二弟、三弟捎信,讓他們在隊伍上狠狠地揍那些小兔崽子!

李月英說:告訴他們,伺候老的照顧小的,有我們呢!讓他們在隊伍上安心打仗!

李秀英、李月英妯娌倆,白天忙家務,夜晚站崗放哨送情報。

劉端文告訴我們:當年我們家蒸饅頭賣,碉堡裡有咱們的內線,母親和俺二孃為了傳送情報,常到碉堡裡送饅頭。

劉家當年是劉集響噹噹的紅色堡壘,幾乎每天都有隊伍上的人來吃住。

一日,劉集村來了日本鬼子,劉家人都躲出去了,一個遊擊隊員匆忙中躲進了劉家的炕洞裡。李月英回來後生火做飯,聽到有低微的咳嗽聲,細聽覺得是在炕洞裡,不禁有些吃驚。她就往灶膛裡多添了幾把柴,咳嗽聲驟然劇烈起來。劉泰山也聽見了,抄起一把菜刀就跳到了炕上。他剛揭開炕洞,一個黑乎乎的人就鑽了出來。李月英細看,是遊擊隊員王寶強!三個人相視片刻,都哈哈大笑起來。

李月英的丈夫劉仁山,後來當了四邊特務大隊三中隊副隊長,據說也是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有次打紅了眼,他縱馬衝入敵陣,揮起手中繳獲來的日本指揮刀,連連砍向日兵的腦袋,猶如砍瓜切菜一般,無人能敵。

1945年初,特務三中隊改為益壽獨立營三連,劉仁山擔任三連副連長,連長是劉百貞。兩個人配合相得益彰,人送綽號“哼哈二將”。當年十月,劉仁山當了獨立營營長,劉百貞則為副營長。

不久,部隊準備攻打濰縣縣城,劉仁山組織獨立營攻城演練。戰鬥正酣時,空中傳來了機器的轟鳴聲,接著一個黑點由遠至近。有的老戰士說是飛機來了,新戰士驚叫著說像只大蜻蜓……

正議論著,飛機呼嘯著俯衝了過來,好像要從他們頭頂掠過一般,緊接著炮彈、子彈雨點般潑灑過來。

劉仁山連忙喊“臥倒!”喊得聲嘶力竭,大批戰士就勢趴在了地上。也有的戰士看著飛機愣怔在那裡,有的則撒開腳丫子狂奔起來。

劉仁山撲上去按倒幾個戰士,順手拔起旁邊的旗子,接著跑到了不遠處的一座大墳頂上,高舉旗子在空中揮舞。

敵機一下子咬住了劉仁山。幾發炮彈落下來,他的一條胳膊被炸飛了,疼得在地上打滾。飛機轉過頭又是一個俯衝,機翼上射出了一串子彈,劉仁山停止了滾動。

劉端文的舅舅當時也在劉仁山部隊,當時他就臥在一條溝裡,離劉仁山只幾步之遙。

多年後,當老人向劉端文描述這段往事的時候,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當日慘烈的場面:孩子,太慘了……你爹的那條胳膊被炸到了空中,啪嗒一聲就落到了我的眼前。飛機上又打下了幾梭子子彈,像雨點一樣密,把你爹的身體打成了篩子眼……你爹那年,才二十六歲!

劉仁山被抬回來的時候,棺材上還有血滴下來。悲痛一下子把李月英擊傻了,她緊緊摟著一歲多的兒子,沒有眼淚,也沒有哭聲,兩眼也好像一下子空了。

嫂子李秀英哭著說:妹妹,你別這樣憋著,要哭就哭出來吧!

李月華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

一連幾天,李月華竟不知飢飽。一天晚上,家人沒注意,她已經連續吃了幾個大饅頭,又抓起一個往嘴裡塞。李秀英發現時,李月英已經肚脹如鼓。

劉學福痛心地說:她這是心疼得不知飢飽了!快拉孩他媽去遛遛,別脹壞了肚子。

李秀英拉著她,在村裡幾乎走了一晚上。

半個月後,李月英才漸漸清醒。村裡人看到,她撲在劉仁山的墳頭上哭了整整一個上午。

有人說:別去勸,讓她好好哭一場吧!要不,會憋出病來的。

1941年1月,隨著新中國的臨近,*決定從全國解放區抽調數萬名幹部隨大軍南下,劉學福的次子劉壽山也是其中一員。劉壽山後在四川省雲陽縣擔任組織部長,1950年3月在開會途中被特務暗殺,時年三十九歲。

解放後,劉宅正堂的牆上一直掛著那塊“一門三英”匾。

有一天,劉學福站在匾前沉默了很久,最後吩咐兒子:摘下來存著吧。人越老越想孩子,看著它,我心裡堵得慌……

1958年春日的一天,老人把壓在箱底的三張烈士證突然拿了出來,他對兒子劉泰山說:我這輩子沒給你們留下什麼,這三張烈士證一定要保管好。你是長子,長子如父,你二弟、三弟不在了,一定要照顧好孤兒寡母。

沒出幾日,老人安然離世。

1966年深秋的一天,劉端文的奶奶吃罷早飯,看了看窗外的樹葉,自言自語地說:樹葉都落了,我這老婆子也該走了,該去那邊看看我那幾個苦命的孩子去嘍!

說完這話,老人竟病倒了。

劉泰山見母親氣息奄奄,趕忙喊來木匠打棺材。那木匠是個老行家,隨意看了眼牆角邊的木材說:還缺一塊板子。但劉家全家這會兒竟拿不出一點錢來再去買木板了。劉泰山一時被難住,他來回踱了幾步,突然想起了那塊“一門三英”匾。

這塊匾一直由李月英珍藏著。聽了大哥的意思,她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尖聲喊道:不!決不!

劉泰山沒想到弟媳反應這麼強烈,不禁嚇了一跳。

李月英可是劉家的有功之臣,在劉泰山印象中,她從來就沒有說過一個“不”字。

劉泰山急得長嘆一聲,蹲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李月英默默地搬出了那塊匾。她輕輕開啟裹在上面的薄布。匾很潔淨,一塵不染,透著一種肅穆和凝重。

這是一塊承載了三條生命的匾啊!每一縷紋理裡,都浸潤著英雄的血!

李月英用自己的衣袖擦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在了上面。

劉端文含淚拉起了自己的母親。

李月英扭過身去,擺手示意搬走。劉泰山搬起來放下,放下又搬起來,心裡沉重得像壓了一方秤砣。

劉端文聲音嘶啞地說:大爺,我來吧。

他雙手搬起這塊匾,緊緊擁在了懷裡。

五十多歲的劉泰山抱著那塊匾跪在了母親的床前:老孃啊,這是您的兒子、孫子孝敬您的,就讓他們替您遮風擋雨吧。說完磕了幾個頭。

劉泰山的母親好像一下子清醒了,指著匾上的字說:我的壽限是苦命的兒子和孫子給的……跟師傅說說,上面的字,留著。

劉泰山對老木匠說:老孃說了,“一門三英”留在板上,不要推掉了。

老木匠看到這塊匾,被震撼了。他雙手接過放在長凳上,鞠了個躬,一臉的凝重,然後用長鋸分成二塊,大的,為棺木彩頭(指前邊的板子),中間刻上一個大大的“壽”字,四面有花紋相襯;小塊,為棺木彩尾(指後邊的板子),其餘邊料做了日月(指棺材底部左右兩塊板子)。

末了,劉泰山讓在後彩頭上雕上一個“孝”字。

老木匠說:沒有這樣的規矩啊!隨後他明白了什麼,用力點了點頭。

“一門三英”四個字掩在了棺材裡面,“一門”二字在前彩頭上,“三英”則在後彩頭,“一門三英”竟以這種方式守護著老人,真是感天動地。若烈士在天有靈,肯定也倍感欣慰。這樣的棺材,人間再無第二。

棺木完工之日,劉泰山要付工錢,老不匠堅決不收。他說:就算是我替烈士盡一份孝心吧。

鄉鄰聽說劉家的“一門三英”匾用在了棺木上,無不感嘆。

劉老太出殯那天,劉集村的人幾乎都站在了街上。棺材前那大紅的“壽”字被陽光照得紅彤彤的。

人群裡有個老人突然喊道:老少爺們啊,替烈士送送老人吧!

人群中哭聲一片。

劉泰山的母親卒於1966年。那一年,劉端文恰新婚不久。

2013年6月的一天,當劉端文坐在自家小院裡,跟我們講起當年這一幕的時候,臉上掛滿了淚水。

劉端文說:這塊匾就是我母親的命啊!我小時候,經常看到她半夜裡擦這塊匾,每隔一些日子她就要擦。她對我說:不能讓灰塵髒了親人的臉。

烈士的母親彌留之際,家人竟找不到一塊板子做棺木……

我們感慨不已。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一縷陽光透了進來,給這座古樸的農家小院平添了幾分沉重。

曾經當過婦救會會長的李月英,解放後又成了女社長。她挑擔上肩,推車下地,樣樣不遜男子漢,人稱鐵姑娘。她耿直厚道,心裡裝的都是公家的事。

國家糧食困難,為了救濟災區,上級號召多交口糧,為國家解燃眉之急。李月英留下稍許,其餘都交了出去。人家家裡還有米下鍋時候,李月英家卻揭不開鍋了,她就用槐葉烀餅子吃。沒想到劉端文吃後,臉和胸都腫了,沒錢醫治,幸虧村裡給了十幾元錢。村長嘆氣說:月英呀,你這心眼咋就這麼實!就不能多留點糧食?

劉端文痊癒後,臉上褪了一層皮,幾年都沒變過顏色來。

李月英在外風風火火,可在家裡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時候關起門就唱小曲。看到兒子劉端文疑惑的模樣,月英一把把他摟在懷裡:兒呀,你不要害怕,你媽媽心裡堵呀!不唱出來,就堵死了……

兩烈士犧牲時,妯娌二人都還年輕,李月英還不足三十歲。當年一位常到劉家歇腳的八路軍連長對月英有意。可月英說,自己要專心伺候烈士雙親,撫養烈士骨肉。

李秀英、李月英均未再嫁。

李月英晚年臥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都是兒子服侍左右,於1976年病逝。

李秀英享年一百有餘,於2010年仙逝。

我們在廣饒採訪時,縣黨史研究室副主任馮光明,給我們講了一個他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下鄉蒐集革命鬥爭線索時聽來的真實故事。

當年,商村有個姑娘叫小鳳,在參軍動員會上,她登上臺子高聲喊道:誰第一個報名參軍,俺就嫁給誰!

小鳳送出的郎不久就犧牲了。這以後,小鳳又連續送出了四個後生,都為國捐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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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都說她命硬,要不怎麼剋死了那麼多男人?

村裡的後生再沒有人敢要她。小鳳三十多歲的時候,才嫁到了遙遠的外村。

解放戰爭時期,魯北平原上各村參軍踴躍,很多村莊一次就達百人之眾,到部隊後直接組建成連,並以村莊命名,部隊上就出現了很多“商家連”、“周家連”之類的連隊。

與此同時,也出現了很多像小鳳一樣的農村姑娘。

當年,廣饒一帶幾乎家家是抗屬,戶戶有英烈。而在大王劉集一帶的村莊,像劉學福一樣的革命家庭比比皆是。

男兒前線去打仗,婦女兒童後方忙。劉集如今還健在的老人劉端義、劉茂春、劉秀珍、劉長賢,當年都是兒童團、婦救會中的佼佼者。

馮廣明說:這與當年《共產黨宣言》在廣饒的廣泛傳播有關。《共產黨宣言》描繪了共產主義的藍圖,大家誰不想過上好日子?與其等死,還不如起來幹革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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