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裡，散發著潮溼的氣味。
空氣中，還夾雜著血腥。
濃濃地木炭燃燒的味道，刺鼻難聞。
黑暗中，只見耀眼的紅色火光，鐵盆裡的木炭時不時發出嗤嗤的聲響，像是靈蛇吐著蛇信子一般。
牢房正中，有一根十字形狀的高大木架。
木架上，架著一個人。
雙手展開，分別綁在木架上，十根手指腫得高大，暗紅的顏色，是那麼地刺眼。
雙腿也被綁著，靴子也已經散落在了一旁。
整個人，都被綁著，凌空懸掛著。
他低垂著頭，髮絲凌亂地散落。
原本的黃色龍袍，此刻卻已經破爛不堪，上面還沾染著血跡，縱橫交錯，猙獰醒目。
“夙鉞……”
我哽咽著，想要朝他走近，可是卻被獄卒攔住。
他們鄙夷而又不啻地望著我，嘲諷著，鼻子裡發出冷哼。
“你們先退下！”
跟在我身後的夏荷揚手，冷冷地說道，但是卻威嚴十足。
獄卒望著夏荷手裡舉著的令牌，原本鄙夷的神色迅速被恭敬所取代，慌忙彎身對夏荷行禮，領命退下。
我淡淡地望了一眼夏荷，心裡頭卻是古怪的感受。
見我看她，她飛快地低下了頭，臉上的情緒亦是複雜。
“娘娘，您和王上說會兒話，奴婢去外面候著。”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但是我卻懷疑她是在故弄玄虛。
“夜甯熙不是叫你好好監視著我的嗎？怎麼，想要偷聽，而不光明正大地聽嗎？”
我語氣不佳地說道，不知道她究竟是想玩什麼把戲。
“娘娘，奴婢……相信奴婢這一次……”
夏荷低下頭，喃喃地說道，像是不知所措一般。
我默默地望著她，終於還是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了。
她臉上綻放出一個舒心的微笑，這才轉過身子，朝地牢門口走過去。
我亦是轉身，朝夜挲鏵走近。
伸出手，撩起他散亂的髮絲。
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的臉龐。
才三日不見，他卻是消瘦到了如此地步。
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先前飽滿的額頭更顯突出，而原來那雙攝人心魂的眸子，此刻正毫無力氣地耷拉著，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枝。
手指輕移，卻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臉頰上的傷痕。
那是鞭子留下的痕跡。
深深地陷進去，皮肉翻飛，暗紅色的血，粉紅色的肉，中間甚至還流淌暗黃色的膿液。
“噝－－”
冷抽一口氣，夜挲鏵皺緊了眉頭，蒼白而乾燥的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心疼而又慌張地收回手，淚水卻是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曾經高高在上的君王，前一刻還是受人膜拜的君王。
卻在下一刻，淪為了階下囚，被人鞭笞抽打。
“珠兒……”
低喃著，像是噩夢時候的夢囈，嘶啞的聲音近乎是從嗓子裡掙扎而出，夜挲鏵喃喃地呼喊著我。
我的心頭好似被針扎一樣疼。
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卻是無能為力。
“是我，是……”
我的聲音也變得哽咽，我無法剋制住自己的心。
那是心酸，是心疼，是心碎。
假若不是當初我執意放走夜甯熙，或許就不會出現現在的這種場景。
假若當初我要是多信任他一點……
“珠兒，別哭……”
他的眼圈青紫的，眼睛鼓鼓地腫了起來。
但是他卻是努力地睜開了眼睛。
眼睛裡閃動著欣喜卻又心疼的聲音。
他的手指蠕動了下，似乎想要移下給我擦拭眼淚，但是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繩索緊緊地纏綁著，嘴角裂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我真沒用！說過不讓你哭的……”
自責的聲音，哽咽著從他的嘴裡緩緩地流出。
我幾乎是聽見了他心碎的聲音。
“夙鉞，不是……”
我連忙舉起袖子擦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努力地綻放出一個笑容，想要讓他記住我最美的笑容。
可是，辛苦的笑容擠出唇畔，卻化作了一絲苦笑。
難看的苦笑，比哭更加難看。
“珠兒，你的笑容，應該是最美的……”
夜挲鏵腫脹的眼睛半眯著，嘴角揚起一個無力的笑容，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在我的心尖。
我不能再讓他如此受磨難了。
絕對不行！
“夙鉞，可有什麼人，是值得信任的？”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我這才壓低了聲音，謹慎地說道。
“珠兒，別費力了！我努力維繫了這麼久……已經累了……我不交王位，只是因為他不願意放你和元卿走……”
夜挲鏵沉沉地喘著氣，才說了幾句話，卻咳得厲害。
一抹鮮紅的血從他的嘴角汩汩留下，異常猩紅。
“夙鉞，你……”
我擔憂著，望著他眉宇間的痛苦，我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能夠帶著他一起離開……
“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好好照顧自己……”
他打斷了我的話，可是卻再次以一陣咳嗽結束了他的話語。
他咳得那麼厲害，似乎是要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似的。
“你都咳成這個樣子了……”
我的鼻子再次一酸。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關心的人卻不是自己，反倒是我。
我努力地揚起頭，不讓淚水滑落。
“傻瓜！”
他再次淺笑著望著我，寵溺地說道。
“能夠離開的話，就爭取早日離開王城，去過屬於你的日子。蘿太傅是你的爹爹，他不會為難你的……”
說我是傻瓜！
到底，誰才是那個比較傻的人？
“夙鉞，我自會離開！”
望著他，淚水再次迷離了我的眼睛。
我自是會離開。
夜挲鏵被囚禁了，我怎麼能夠安心地被夜甯熙軟禁在洛縈宮而無所作為呢？
留著春兒在，我便已經開始策劃出宮的事宜了。
夜甯熙自是不會放我離開，我的爹爹，也不會讓我壞了他的大事，怎麼不會為難我？
“離開就好……”
他喃喃地說道，眼眸再次輕輕地闔上，似乎睡著了一般。
“夙鉞，不要交出王位……除非夜甯熙會保證你安然無事……”
我望著他，小聲地說道，但是他卻一直闔上雙眼，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
“娘娘，公子來了……”
夏荷的小聲，伴隨著她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帶著慌張。
我回過頭，半是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夏荷，屋外可是涼快？”
帶著笑意的聲音，淡淡地從入口處傳來。
那聲音極為柔和，但是讓人聽了卻忍不住毛骨悚然，心驚膽戰。
“公子……”
夏荷臉色立刻發白，瑟縮著站在一旁。
“蘿太傅已經將你交由給了本公子，你竟然敢違背本公子的命令，膽子還真是不小啊！”
一身月白色長袍的夜甯熙背著手，緩緩地走了進來，面具下的那張嬌豔的唇，劃出好看的弧度，蠱惑地說道。
“奴婢……奴婢該死……”
慌忙之間，夏荷連忙跪倒，連連磕頭。
“該死啊？既然該死，為何不去死呢？”
夜甯熙依舊是一臉的淺笑，嫣紅的唇微微上揚，好看得好似春日裡嬌豔的花朵。
可是，他吐出來的話，卻比蛇蠍還要殘忍。
“公子……”
夏荷抬起頭，不敢相信地望著夜甯熙。
“大王子，您還是一樣的習慣吶！總是以這副皮相去騙取女人為你辦事，而後便殘忍地令她們去死！”
幽幽地，竟然是春兒從門外走了進來，唇畔還帶著一個嘲諷的笑容。
“春兒吶……這不是你教的嗎？女人嘛，有時候是一柄利器呢！”
夜甯熙轉過身子，望著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春兒，嘴角的笑容依舊。
“是啊，當初我可後悔，硬是救了你出去……”
春兒也再次笑了起來，但是笑容卻是極為苦澀，眼底竟然全是恨意。
莫非，當初……
“是啊，當初你不是揹著夜挲鏵救我出去，然後還告訴我密道所在，我恐怕早已經死去多時了……”
夜甯熙點了點頭，狀似嚴肅地說道，但是話語裡卻帶著深深地嘲諷。
“當初，你不是希望我當上王上之後冊封你做妃子麼？你不是說不想一輩子做一個小宮女嗎？怎麼了？現在不高興了？”
春兒眼底的憤恨更加濃烈。
她幾乎是飛撲著朝夜甯熙大步而去。
一把鋒利地刀刃從她的手裡劃出，狠狠地刺向夜甯熙。
“啊－－”
跪倒在地的夏荷冷抽一口氣，尖叫道。
夜甯熙的嘴角毫不在意地上揚，只是一隻手，便將春兒狠狠地推了出去。
春兒的身子像是一隻斷了線的紙鳶，輕飄飄地落下，狠狠地跌在地上。
“夜甯熙，我恨不得殺了你！”
春兒支起身子，恨恨地說道。
“是嗎？”
夜挲鏵手裡拿著的，是春兒剛剛欲要刺殺他的匕首。
緩緩地走到春兒的面前，俯下身子，匕首翻來覆去地比劃著春兒的臉。
“夜甯熙，春兒好歹也救過你，你不會想要殺了她吧？”
我望著春兒，擔心地大聲喊道。
夜甯熙陡然站了起來，緩緩地走進我。
“珠兒，你的心還真是軟啊！莫非，你不知道，春兒和夏荷，都是我的人嗎？”
“娘娘－－”
“娘娘－－”
春兒和夏荷異口同聲地喊叫道。
“是這樣啊！”
我點了點頭，眼神忽然變得凌厲。
“那就殺了她們吧，我不會阻攔你的！”
“是啊，殺了背叛了朕的春兒，朕早就想除去她了！”
說話的，卻是我身後的夜挲鏵。
原來，他沒有睡著，沒有昏厥。
“你恨她？”
夜甯熙的眼神立刻被夜挲鏵吸引，喃喃地說道。
“是啊，當初要不是她，我怎麼會有現在的處境呢？”
夜挲鏵竟然揚起了一個笑容，陰森很絕。
“是嗎？可惜沒有辦法呢，我說過，你恨的人，便是我的朋友，所以……”
夜甯熙淺笑著說道，隨手一甩，卻聽見了一聲響徹天際的慘叫聲。
我回過頭，卻看見夏荷的雙手正捧著她的胸口，那裡，擦著一把湛亮的匕首，鮮紅的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夏荷……”
我慌忙衝上前去，大聲喊著她。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勾當。派夏荷去聯絡明瑭，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夜甯熙冷冷地嘲笑著，不屑地望著夏荷。
“夜甯熙，她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我悲憤地大聲朝夜甯熙咆哮著。
夏荷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
我只是以我和明瑭兒時的猜字謎遊戲，給被夜挲鏵調去了邊疆的明瑭寫了信罷了，告訴他我現在被夜甯熙囚禁在了洛縈宮之內。
我是以四哥的身份要挾夏荷去的。
原本是想讓她將信交給夜甯熙，假若夜甯熙猜出來了，便肯定會想方設法去對付明瑭，我便可以藉由春兒和后妃的力量，設法救出夜挲鏵。
可是卻不料……
沒有想到，我懷疑的人，卻是給了我最幫助的人。
“夏荷……”
我哽咽著呼喚道。
可是夏荷卻對我揚起了一個笑容。
“娘娘，你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像菩薩似的……”
她斷斷續續地說道。
“夏荷……”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
現在我才知道，我的力量竟然如此微薄。
救不了夜挲鏵，也救不了夏荷。
“春兒，你立刻給我滾出王城，否則……”
夜甯熙卻是驟然說道，聲音狠絕而又暴戾。
春兒滿面蒼白，但是終於，還是踉踉蹌蹌地蹣跚著離去。
“娘娘，你是第一個關心我的人呢……暖手抄……真的很暖和呢……”
她的話語才說完，頭便一偏，原本捂著自己胸口的手也無力地垂下。
“真是一個賤奴！一個暖手抄，便被收服了麼？”
夜甯熙站在一旁，不羈地說道。
我將夏荷逐漸變得冰涼的身子輕輕地放在地上，站了起來，狠狠地瞪著他。
“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曉得感恩圖報！”
夜甯熙一把將我拉扯入了他的懷裡，雙手緊緊地摟著我的腰肢，任由我如何掙扎，他卻是不肯鬆開我。
“二弟，你瞧，她竟然說我不知道感恩圖報！我要是不感恩圖報，又怎麼會回來找你呢？是不是？”
夜挲鏵冷冷地望著他，卻是沉默不語。
“放心吧，二王弟。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的女人，你好好地在這裡思考吧，到底要不要交出王位，到底願不願意－－一輩子陪著我……”
夜甯熙更加用力的環住我的腰際，冷笑著。
“一個背叛我的女人，不要也罷！你要便拿了去，反正你一直喜歡和我搶東西，這一次，我便將她送給你了！”
夜挲鏵忽然開口，眼神淡然地掃過我的臉。
“至於要不要一輩子陪著大王兄，還是那句話，有本事的話，王弟自會追隨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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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夜甯熙不敢相信地望著夜挲鏵，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我卻冷笑著，心底卻是濃濃的悲哀。
夜挲鏵，你就那麼想要撇開我麼？
為什麼，不願意和我面對一切？
我才不稀罕你為了我而犧牲自己。
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
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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