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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至死方休

顯然,畫皮師並沒有料到莫長安會說這種話,或者說,他沒有想到,她會這般態度截然。但凡是個尋常的姑娘,也該眸子含怯,深覺惶恐。

陽光下,他眉眼如畫,只站在原處,靜靜打量著莫長安,感傷懷念的輾轉便神色斂了幾分:"莫姑娘的確有些不同,只是不知這般不同是莫姑娘刻意為之,還是心之所願?"

"不是刻意為之,也不是心之所願。"莫長安搖頭,嗤笑道:"我只是沒有得選擇罷了。"

同情歸同情,她也不是那等子入了佛門甘願入地獄的人,怎麼也不可能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尤其這別人還是她全然不知,連見著真面目也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說著,她又道:"若是有的選擇,我倒是想先美餐一頓,而後安安穩穩的等著死亡的降臨。"

一邊說,她一邊嘆了口氣,模樣頗為可憐,絲毫不像是前一秒還言笑從容的冷靜女子。

要不是畫皮師心性鎮定,恐怕要被她這般輕巧的樣子,帶偏了路子。

"莫姑娘是餓了?"他看著她,問道:"若是餓了,便在此候著,等著時間差不多了,自是有人送來飯食。"

不管她怎麼個有鬼法,他依舊不為所動。不會餓著她,也不會就依著她所言,立即讓人送來飯食。

"可以可以。"莫長安擺手,表示有事好商量:"不過我能弱弱提個要求?"

"是何?"畫皮師問。

莫長安砸吧著嘴,笑眯眯道:"我想再吃幾次燒雞,最好是烤的金黃,外酥裡嫩,肥瘦合宜的那種,嗯...您看呢?"

她這商量的口吻,全然如與故交之間的嬉笑,半點沒有被'劫持';和囚禁的自覺,看的那畫皮師忍不住蹙了蹙眉梢,心中滿滿皆是詭異。

她是當真不知自己將死,還是裝瘋賣傻?

"不行麼?"莫長安逡巡了一圈周圍,下意識嘟囔道:"我瞅著你也不是很窮啊,怎麼連燒雞也吃不上?再不行...我自掏腰包總行了?"

臨死之前,她還是摳門的厲害,搖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小心翼翼的從裡頭取出一兩銀子,不甚樂意的遞到畫皮師的面前。

"喏,拿去罷。"莫長安唉聲嘆氣道。

畫皮師:"..."

莫長安:"不夠?這一兩銀子好歹也是能買上一隻燒雞的啊!"

她也自己買過,怎麼會不知道其中價錢?一兩銀子不僅可以捎帶一隻燒雞,還可再加上一壺普通的女兒紅。

"兩個,夠了吧?"莫長安不樂意的又掏出一塊碎銀子,不滿道:"二兩銀子,可要捎帶一壺女兒紅啊。"

畫皮師:"..."

"還不夠?"莫長安一把收回兩塊碎銀,神色很是惱火道:"坑人的玩意兒!那我不吃了,不吃了!"

"燒雞有,不必銀子。"也不知是覺得莫長安庸俗還是實在無可奈何,就見畫皮師凝眉,繼續道:"莫姑娘不想問問,我何時下手?"

何時下手做什麼?自然是下手奪她性命。這才是他們之間的正經話題,畢竟他好歹也是殺了許多人的,沒有誰在臨死之前,還這般對吃食...講究至極。

"呃...那你何時殺我?"莫長安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過兩日?還是就今夜?"

這張滿是笑意的臉容,即便談及生殺的時候,也是無辜而天真,看的畫皮師不由眉梢擰的更緊了起來。

"罷了。"他嘆了口氣,鳳眸微微看了眼天上高高懸著的驕陽,下意識眯了眯眸子:"莫姑娘可是會騎馬?"

"嗯?騎馬?"莫長安挑眉:"會,怎麼著,是要來比劃一下?"

"嗯,比劃。"他點頭,笑意又浮現了起來,只是略顯落寞。

...

...

車水馬龍的都城建康之中,熱鬧非凡。

夜白兀自一人來到了太子府門前,神色冷漠依舊。

銅獅門扣忽的一動,仿若被人擊響了一般,發出沉沉的聲音,驚動了守門之人。

"誰啊?"有小廝深藍布衣,開門探頭:"你是誰?"

他靜靜打量著來者,望著那張平凡而清貴的面容,心下不由生了幾分尊敬之意。

作為太子府的下人,他慣常便是見著達官貴人前來,故而這等子眼力見也是不乏。

在貴客面前,萬不可造次。

夜白沒有回答,而是下意識眯了眯眸子,語氣生硬:"燕黎何在?"

燕黎,燕國的太子殿下,整個燕黎無人不畏,無人不懼的青年,據說一年前,那個絕世傾城的太子妃跳下城樓,燕黎便至此消沉了起來,無論朝堂還是政事,他都開始漸漸疏遠了去,直至如今,幾乎銷聲匿跡。

有人說,太子妃的死對燕黎打擊太大,燕黎太過傷懷,整日裡爛醉如泥,墮入溫柔鄉中,再沒有出過太子府一步。

當然,也有人說,燕黎傷懷不假,但他卻是沒有再尋其他女子相陪,只兀自獨居幽靜,誰也拜訪不得。

至於誰的話是真,誰的話是假,沒有人說得清,道的明。

"大膽!"小廝叱責一聲,道:"太子名諱豈是爾等閒雜人等可以隨意喚得?"

在他看來,再大的官兒也大不過太子燕黎,故而這名諱一說,最是禁忌。

"讓開!"夜白不與小廝多作辯駁,只腦海中想起小姑娘笑顏亂人的模樣,眉梢不由皺的更是緊了幾分。

他大踏步上前,一副就要闖入屋內的模樣,看的小廝一愣一愣,顯然沒有料到這人會如此大膽。

心下一惱,小廝便頓時大喊:"來人,有人擅闖太子府,快去把大總管找來!"

隨著他的出聲,一時間十幾二十個帶刀侍衛衝撞上前,一個個拔刀相向,刀尖對著夜白,泛著冷厲的光芒。

"呵!"夜白麵無表情,秀挺的鼻尖發出一聲輕嗤,他袖擺微微拂起,頓時一陣風劃過,二十個帶刀侍衛瞪大眼睛,剎那間竟是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你...你是什麼人!"那小廝明顯也覺察到此番的嚴重性,他嚇得咽了口唾沫,尋思著如何才能逃脫。

夜白抬眼,冷冷吩咐:"帶路。"

這話,自是對著小廝來說,那高高在上的命令,就像是帝王一般,聽得小廝下意識便弓起背,打算為其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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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的動作已然起了,連帶著步子也是走了兩三步,如此再停下,未免有些讓人不安?

就在他遲疑的這會兒,夜白那頭卻是再次出聲:"最後給你一個機會。"

清冽的嗓音,夾雜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聽得小廝心頭一顫,再不敢遲疑便引著夜白朝著燕黎住所的方向而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太子府的大總管終於抵達,可小廝還來不及求救,那大總管便就那樣定定然站在原處,除了眼睛還能驚恐的眨兩下外,整個人與先前的侍衛一樣,難以動彈。

小廝見此,心中更是害怕,故而他不敢欺瞞夜白,很快便將他帶到了太子燕黎所在的別院。

燕黎的住所,一直是太子府最中心的位置,那處樓閣很高,周邊種著洛陽牡丹,嬌豔盛放。

只是,與夜白想象中不太一樣,這一簇又一簇的洛陽牡丹被人打理的很是精細,幾乎每一株都是枝葉平整,宛若昨日方修剪過。

看了眼小廝惶恐不安的面容,夜白如畫的眉眼冷峻異常:"這牡丹,是誰照料的?"

他嗓音很淡,也很是清透,就像是山間凍了多年的冰泉,乍暖還寒,依舊冷入心肺。

"啊?"小廝明顯一怔,不明所以:"這...這是太子殿下親自照料。"

他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順勢拿著一雙小眼睛瞅了眼夜白,深覺這人怪異非常。

"敲門。"夜白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他的視線,琥珀色眸中微微涼邪:"把燕黎喚出來。"

燕黎住著的樓閣,大約有七八層,據說最初的時候只是普通三層高臺,後來因著當年太子妃想要夜觀星象的緣故,燕黎才令著無數工匠日夜兼程,足足一月才蓋了上去。

為此,當時建康的百姓皆是眾說紛紜,有人覺得燕黎這般恩寵令人豔羨,也有人抱著斥責的態度,說這完全是沿著前朝滅亡的路子一步步而去,為了紅顏而淪落了江山。

但不管如何,這座樓閣到底是存了下來,即便太子妃死後,還是完好無損的保留著。

"這...這恐怕於禮不合..."小廝心下畏懼,不僅是害怕夜白,更是害怕自家太子。

夜白冷冷看了眼小廝,也沒有再要他開門,只是一言不發,揮著袖擺擊碎了屋子裡的門栓。

一陣強勁的風吹過,雕花木門咯吱作響,還未等小廝回過神來,那門忽然'砰咚';一聲,猶如鬼魅一般全然敞開。

"你可以退下了。"夜白不去看那小廝,只目視前方,語氣很淡。

小廝如臨大赦,深吸一口氣,便很快行了個禮離開了。

而那頭,夜白正邁了步子踏入閣樓之內,他一路走去,直到入了最頂層才見著一個身影坐於圍欄之前,低頭扶手,身影從容。

"燕黎。"夜白淡淡望著他,神色間看不出絲毫情緒。

"你是誰?"被喚著名字的名字抬眼,一雙鳳眸很是冷靜依舊:"修仙人?"

他兀自猜測著,側眸看向夜白。

夜白麵無表情,問道:"聽說底下的洛陽牡丹,是你親自修剪的?"

"不錯。"燕黎點頭,顯然不明他為何問起這件事,只道:"她生前很是歡喜花草,尤其這牡丹..."

"太子妃?"夜白沉吟,似乎思索道:"那個胡姬?"

話音一落,他的視線便若有若無的落在燕黎的臉上,神色看不出異樣。

"嗯。"燕黎點頭,凝眉望了眼外頭:"可惜,她生前洛陽牡丹正是匱乏,等到終於萬里遷來建康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燕黎的容貌,算是邪魅而溫柔,比起姜衍多了幾分貴氣和剛毅,他側著面容,看了眼外頭陰沉沉的天,神色多了幾分憂鬱。

大約是觸景傷情,燕黎旁若無人一般,絮絮叨叨的說著:"她死的時候,正是大雨磅礴前夕,她分明喜歡春日的和煦,卻死在了雨中泥濘...她大概是很恨我的。"

"我不是來聽你的故事。"夜白盯著燕黎,語氣涼薄:"莫長安在哪裡?"

冷冷沉沉的一句話墜落,卻像是驚不起一絲海浪那般,靜默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燕黎才回過神看他,淡淡道:"你說什麼長安?"

他一臉不明所以,絲毫不像是偽裝,要說真心實意,也全然不甚為過。

夜白冷冷一扯唇,琥珀色眸底掀起一絲殺伐:"雕蟲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搬弄?"

隨著話音落下,夜白毫無設防的便傾身上前,在燕黎還未回過神之際,他徒然手下用力一撕,頓時一張人皮面具從燕黎的臉上滑落在地。

那張秀美而憂鬱的皮囊,終於在這一刻,染上塵埃,不復豔麗。

"燕黎和莫長安在哪?"夜白眉眼料峭,冷入骨髓。

他語氣很沉,一如既往的淡漠,可不知為何,今日卻顯得格外陰冷和急迫,幾乎連他自己也察覺不到。

對面被撕毀容貌的燕黎...或者說,偽裝成燕黎的那個人,此時正是愣愣站著,一如沒有魂體的死屍一般,沒有驚訝,沒有害怕,更是連一絲惶恐不安也是沒有。

他頂著一張沒有五官的肉色面容,身姿挺俊依舊,但卻不再憂鬱寡淡,令人同情。

"什麼莫長安?"那失去了臉容的男子,搖頭不解:"我就是燕黎..."

夜白神色一凜,沒有回答。

他深知眼前這個無臉男並非俗世凡人...或者說,他只不過是沒有意識的一具骨架肉體罷了,所有的精氣神與思想都是燕黎注入。

而燕黎...這個燕國的太子殿下,果然就是傳聞中偃師城裡頭剝人皮囊的畫皮師!

他用一具無意識的肉身,偽裝成是他自己,只要注入他對太子妃的懷念,旁人定然懷疑不到。且建康離偃師極為遙遠,有這無臉的肉身守著,誰也不會覺察到,真正的燕黎早已離開建康,去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地兒屠戮斬殺。

這一點,從他方才刻意喚太子妃胡姬二字,便可知悉。

真正的燕黎愛極了那個女子,如何會讓人在她死後還喚著胡姬的稱呼?可堪堪他提及的時候,'燕黎';卻是點了點頭,絲毫不覺有什麼奇怪。

"我就是燕黎,你在說什麼?"那頭,無臉人明顯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麵皮被撕了去,只喃喃重複著試圖澄清什麼。

沒有意識的人,終歸只不過是多餘的肉身罷了,燕黎給了他什麼想法,他就只能是什麼模樣。

這一點,其實有些可悲。

夜白沒有多說什麼,只掌心一揮,有冷光劃過,頓時將那無臉的男子劈開,身首異處,兀自兩半。

詭異的是,這男子的確消了聲音,卻半點血也沒有灑出,他就像是空有肉體,沒有血脈那般,一截兩半,宛若布偶,連該有的血腥畫面,也全然不見。

他與燕黎也算有氣息相連,只要毀去他,燕黎只是可以察覺。

想到這裡,夜白神色淡淡,他自袖中掏出一根系著銅鈴的紅色馬鞭,面無表情的將其放置在桌前,而後他空手幻化出紙筆,揮然而就,頃刻間那原本還空蕩蕩的白紙上,落下了墨漬渲染的寥寥幾個字。

城主府,莫長安。

僅僅六個字,龍飛鳳舞,卻端是霸氣凌然。

落下這張字條與馬鞭之後,夜白便轉身,一瞬間消失在了太子府。

...

...

不知名的幽靜竹林之中,莫長安方與畫皮師...或者說是燕黎策馬一場,正兀自坐在桌前,酣暢淋漓的喝著小酒,啃著雞腿兒。

燕黎在一盞茶之前,收到了下人的訊息,也不知是什麼事情,便神色匆匆的離開了此地。

於是,莫長安只好一個人優哉遊哉的沐浴了一番,換上燕黎潛人送來的衣裳,怡然自若,全然沒有被囚禁的自覺,便開始獨自享用大餐。

許是太過懷念那女子的緣故,燕黎送來的是一件大紅色的霓裳,就像是凡人女子出嫁要著的嫁衣一般,很是明媚動人。

莫長安其實一早就知道,畫皮師是燕黎,這個燕國的太子殿下。她昨日用幻術與九師兄通了個氣,正巧九師兄家住建康,他家中小護衛去打聽了一番,連夜書信與她,她才有一絲確定,這畫皮師不是他人,正是燕黎。

燕黎早年,其實有過一個師父,人都說太子太傅的頭銜很是風光,但奈何他師父卻是個不慕名利之輩。

沒有人知道燕黎的師父究竟是誰,出自何處,大多數百姓皆是以為,既是太子太傅一般的存在,自是要教一些為君之道,才好讓燕黎今後順利登基,

但她九師兄族中世代為燕國武將,無意中得知,燕黎的師父其實是個一百多歲的修仙之人,那修仙人整日裡躲在屋中捯飭花草,只兩年多前,燕黎獨自一人潛入燕國周邊最為強盛的一個烏桓族,據說那時並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燕國太子。他在烏桓族中,贊轉呆了將近一年,直至最後,烏桓族被攻破,從此燕國一統。

這個事情,莫長安從前不知,畢竟如此也是國中要聞,不是尋常人能夠悉知,但聽到之後,莫長安頓時便明白過來。

太子燕黎早年便大出風頭,烏桓族再怎麼也不可能不識得,再者說,烏桓族素來以術法顯著為名,否則也不可能成為眾多族落中最難攻克的一個。

故此,燕黎唯獨能夠做的,便是...畫皮。

他只要戴上一張畫皮師所造就的皮囊,普通仙術的人根本無法辨別,故此要做一個潛入烏桓族的暗探,其實易如反掌。

燕黎的師父時常擺弄花草,以此便可與通常修道的畫皮師掛鉤,畢竟只有入了魔的畫皮師才會用真的人皮造就,惹得孽障纏身。

想到這裡,莫長安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尋思著,燕黎此人也算是名動一時的出彩人物,當年她還在子規門時,就時常聽九師兄提及太子燕黎。

在九師兄的口中,她覺得燕黎是個龍章鳳姿,不亞於夜白的俊美男子,而如今一看,燕黎的容貌的確不輸夜白,氣度也堪稱她見過的最是雍容。

論說算計與城府,燕黎不輸旁人,論說狠辣與殺伐,燕黎也當得為君之言。

可偏生,命中註定該是野心勃勃,征戰四海的男子,卻是淪落到了現下的地步。

江山和美人,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美人,在那女子從城樓下墜下的那一刻,他就入了魔,至死方休。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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