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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牽線?(萬更)

沒心沒肺的戲謔聲宛若波瀾不驚的湖中被丟了一顆石子那般,驟然掀起一陣漣漪。

蕭然微微一頓,順著聲音望去,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著一襲雌雄不辨的寬廣錦袍,明眸皓齒,瓷膚如雪。

她此時正大大方方的打量著他,臉上笑意雅緻而天真。

"這位就是莫長安?"蕭然轉了視線,落在夜白的身上:"你方才說的師侄?"

她喚夜白師叔,又是妮子一個,依著子規門的歷來情形,無疑是莫長安了。

夜白聞言,目不斜視,正打算回答一二,就見那頭莫長安踱步湊上前來,笑眯眯問道:"這位就是師叔的情郎?"

瞅了兩眼蕭然,莫長安心下一陣豔羨。

夜白這廝脾性不好也就算了,竟然還有一個如此俊雅的相好,瞧那銀發出塵,通身仙氣的,實在高華貴氣,惹眼十足。

"莫長安,注意你的措辭。"眯了眯狹長的眸子,夜白一臉冰冷。

情郎啊?

蕭然搖頭,忍俊不禁。看來夜白說起這姑娘時那恨不得掐死她的勁兒,並不是空穴來潮。

"莫姑娘,在下蕭然。"淡淡一笑,蕭然坦言道:"此次來到凡間,只為尋扶桑一人。"

蕭然的來意顯然半點沒有掩飾,在見著莫長安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這小姑娘瞧著不諳世事,實際上卻是披著羊皮的狼,一顆七竅玲瓏心堪比他見過的無數上仙。

對待這樣的人,他私以為是不可隱瞞算計,否則這一臉懵懂的小狼崽子,極有可能出其不意,咬斷對方的脖頸。

"扶桑?"莫長安不知蕭然心裡頭如此腹誹自己,只反問:"誰?你的相好?"

"他門下愛徒,"夜白不冷不熱道:"同時,也是你的摯友——十里。"

說完這句話,夜白便好整以暇的瞧著莫長安,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被欺瞞了的不悅情緒。

只是,可惜的是,莫長安聽聞後,下意識愣了一愣:"你們這算是...師徒戀?"

十里的名字不是她真名這件事,莫長安一早便猜測到了,故而如今聽得扶桑二字,只覺瞭然罷了。可令她震驚的是,十里和蕭然竟是師徒戀?

"你怎麼知道我和扶桑相互有情?"蕭然一把抓住重點,凝眉沉思:"你知道她在哪?"

莫長安風輕雲淡,回道:"早幾日的時候我還是知道她的去處,不過她已然辭去一段時間,師叔他老人家沒有告訴你?"

十里明面上'離開';於幾日之前,而實際上卻是在不過幾個時辰的今日才走的。這件事情,莫長安也是來找夜白之前才知道,那時十里只留了一封寥寥數語的書信,便消失的突然。

現在看來,十里是覺察到蕭然的到來,才如此匆匆離開。她所想的,不過是躲過他罷了。

"莫姑娘當真是不知?"蕭然定定望著莫長安,心下狐疑。

莫長安搖頭,坦然臉:"不知。"

她的話音落地,便見蕭然鬱郁蹙眉,臉上漫過神傷之色,轉瞬即逝。

"雖然我是不知十里為何躲著你,但我看得出來,你與她而言,終歸是揭不得的疤。"心思一轉,莫長安便繼續道:"我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若是有誤會,最好還是早些解開。"

十里眼底時不時的那股傷情,莫長安看的真切,正因為明白,她才不想她為情所困,折磨太久。

那一頭,夜白也不知是想著什麼,忽地接了莫長安的話,面無表情道:"蕭然,你做上神千萬年,總不會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悟不明白罷?"

這話一出,莫長安便忍不住瞟了一眼他,見他難得'附和';甚至是贊同自己的話,心下深覺怪異。

兩個習慣了唱反調的人,突然這麼'同仇敵愾';...真的好麼?

"呵,"蕭然聞言,竟是笑出了聲音,眉心如火似得蓮花仿若沁血:"你們都是不懂情愛的人,何嘗知道我沒有嘗試過?"

"這世間,無常俗事許多,並不是隨心所欲,暢所欲言。"他低垂著眸子,眉心紅蓮灼灼,平添落寞與華美。

即便一早就知道會是現下這樣的結果,蕭然也無法扭轉什麼。上神不上神他不知道,他只清晰的明白一個道理,哪怕是神、是佛,在情愛面前,也無能為力。

"既是問不到她的下落,我自是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緩緩起身,蕭然眉眼染了幾分悵然,銀髮拂起,神色清雅而溫潤。

見他起身,莫長安以為夜白要攔著一二,畢竟他二人看情況該是故交舊友,蕭然如此匆匆離去,未免太過寂寥。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夜白這廝聞言,只點了點頭,手中茶盞置於桌上,冷峻的眉目淺淡寒涼依舊,沒有一丁點兒人情味。

"一路順遂。"薄唇吐出熱氣,有淡淡四個字溢位,低沉漠然。

"好。"蕭然見怪不怪,顯然早已習以為常:"希望你能如我所願...夜白。"

說著,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一旁正在百無聊賴觀望的莫長安,思量著是否要去一趟紅線閣,找月笙那悶葫蘆要根紅線,好拴住夜白和莫長安兩人,如此也好讓夜白這廝早些知道,何為情愛,何為枉然。

"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然而,就在這時,夜白掀了掀眼皮子,語氣涼涼:"否則後果你該是知道。"

蕭然的為人,夜白再清楚不過。

"不過是想一想罷了,"蕭然從容道:"離開之前,我便聽人說月笙下凡歷劫去了,這會兒指不定不在九重天。"

輕輕一笑,蕭然袖擺翩然,轉瞬之間那如玉的身姿便消失在了雅間之內,只留一陣青煙散開。

直到確認蕭然走了,莫長安才收回視線,難得蹙起眉梢,坐到了夜白的對面。

"誒,我說師叔。"指尖一挑,莫長安隔空往夜白的方向戳了戳,憋不住道:"方才那個蕭然...是神仙?而且還是上神?"

夜白方才有提及,蕭然是做了上神幾千年,再思及最後蕭然說的什麼九重天,什麼月笙的...不難猜測方才的蕭然身份不低。

"子規門每年都有許多仙人拜訪,你難道沒有見過?"不溫不火的睨了眼她,夜白波瀾不驚,正思忖要將手中黑子落在何地。

蕭然走了,這殘局過半,莫長安瞅著,夜白這廝竟是打算自己和自己下完一場。

子規門乃修仙大門派,千百年前便與九重天的仙人有許多交集。在修為層面,雖說術法的境界最高是神仙,但這並不是成神之意,而是一種造詣上的劃分。

在九重天上,有人自生來就具仙根,有人則是後天造化所成,可事實上,修仙人與仙人之間,其實只是長生與否的差異,若是正經去論說修為仙力,還是要看彼此修習如何。

就如莫長安,她如今雖不是仙人,但仙法和修為卻是比過許多九重天的仙人。

"我來陪師叔切磋罷。"莫長安哼哼兩聲,兀自一甩衣袍,坐到了蕭然的位置上。

手下隨意捻了一顆黑子,她不假思索的便落到了一隅:"仙人什麼的,我雖也見得許多,但蕭然這樣的,倒是第一次見。"

話音一出,夜白頓時便瞭然她的意思。

莫長安這小姑娘不是驚訝蕭然的上神身份,而是想要知道十里究竟是出身哪裡,她與蕭然之間又有過什麼。

"你要問十里的事情?"挑眉望了眼她,夜白語氣冷沉依舊,意味不明道:"怎麼,她沒有告訴你?"

"師叔既然知道我要問什麼,徑直回答便是。"下意識翻了個白眼,莫長安道:"沒得陰陽怪氣,裝模作樣試探我。"

聰明人和聰明人,終歸是一眼看破。

就像夜白讀懂了她話裡話外的疑惑一般,莫長安也將夜白看的清晰。

這狗東西面上冷冷淡淡,心裡頭其實還是擔憂蕭然的,正因為擔憂,他才刻意激她,大約是想要探一探,她所說不知十里身在何處,究竟是真算是假。

"那便作罷。"那一廂,夜白依舊淡然,神色皎潔如月,清冷似蓮:"十里的事情,你自己想法子探聽。"

一拍兩散,各自生歡,也未嘗不可。

"不說便不說唄,我正好也不稀罕。"冷哼一聲,莫長安架起小腿,三不五時抖了抖:"不過,方才蕭然說什麼月笙...究竟是誰?"

莫長安想著不涉及十里和蕭然,夜白這狗東西總歸是可以開一開金口。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話就像是擲入無人之地一般,在夜白長久的沉默下,莫長安險些要以為自己其實並沒有吱聲。

"師叔,我方才...的確有問什麼罷?"如果沒有,她只好再問一次?

也不知在想什麼,夜白好半晌,才不緊不慢吐出兩個字,道:"月神。"

月笙,掌管天下姻緣際會的上神,手中紅線牽出幾世情緣。不論人、神、還是魔,但凡是個活物,都歸他牽線搭橋。

"噢..."莫長安思忖:"方才蕭然是要給你牽線?"

蕭然和夜白,含含糊糊對話了兩句,雖說意味不明,但憑藉莫長安的天資,顯然一下子便猜測出來。

夜白聞言,琥珀色眸底一瞬間有深邃劃過,悄然無聲。

"怎麼,果然我猜中了?"莫長安見此,嬉笑一聲:"看來蕭然是在著急師叔您老人家的終身大事了。"

說著,她兀自嘆息一聲,神神叨叨:"只可惜,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是要被蕭然配給師叔,唉...著實是可憐悽慘啊!"

莫長安絮絮說著,卻是不曾注意,對面的夜白唇角一抽,神色莫辨。

...

...

莫長安才說了幾句,忽地腦中靈光一閃,差點兒便將來之前的正經事忘了徹底。

"對了,師叔。"放下手中的黑子,她緩緩抬眼:"今日我去會了一會那個江臨煙,果不出所料,她背後還有一把推波助瀾的好手!"

先前莫長安告訴過夜白,她入了趙琳琅的夢境,也探查過江臨煙的底細。現下顯然不必多言,夜白也一清二楚。

"難怪乎你這會兒知道來找我。"夜白掀了掀眼皮子,不緊不慢道:"想來她背後的人,有些能耐。"

說到這裡,他下意識看了眼棋局,忍不住蹙眉:"莫長安,你究竟會不會下棋?"

黑白縱橫的棋盤之上,原本還平靜無波,現下經過她落的兩子,不僅是勝負頓顯,而且還破壞了原本勢均力敵的獨特局面。

"當然是會。"略微一哼聲,莫長安面色如常:"只是不太擅長罷了。"

會不會和擅不擅長,完全是兩碼事兒。反正這會兒夜白缺一個對手,她隨意摻和也是名正言順。

只是,她的話音一墜下,夜白那雙料峭如寒劍的眉峰便愈發擰緊了幾分:"知道那人是誰?修為在你之上?"

言簡意賅的兩句問話,兩人的重點便又從棋盤轉了回來。

如玉的指腹微微鬆開,夜白麵無表情的將手中白子丟到一旁,神色一如既往無波無瀾。

"我聽了她們的對話,江臨煙背後之人是個姑娘,姓鍾...具體喚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依著聲音判斷,當是較為年輕的一輩。"莫長安見此,不以為意,她跟著丟了手中的黑子,樂得自在。

那稍顯陰柔,不乏韶華的嗓音,估摸著也不過是二十不到的姑娘家,唯獨那股子傲慢語氣,讓人覺得違和。

"繼續。"夜白淡淡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心下見慣了這廝惹人厭煩的模樣,莫長安這時候倒是沒有過分追究,只下意識翻了個白眼,心下暗罵一句'狗東西';。

"江臨煙喚她鍾姑娘,聽著兩人說話的口吻,她應當是有些畏懼鍾姑娘。"斟酌之後,莫長安接著說道:"兩人好似是很早就開始密謀著什麼,聽那個鍾姑娘的話,好似最近是打算要動手了。"

"還有,依我看來,她們兩人定然與合歡這病分不開干係。"說到最後,莫長安停下話頭,難得凝眉深思,正色十足。

"不需要太多你的猜測,"夜白優雅的指腹敲了敲桌子,提醒:"言簡意賅點。"

"言簡意賅?"莫長安不樂意了:"呵呵,那剩下的我就不說了,師叔愛咋咋地罷。"

說著,莫長安起身,幾乎沒有猶豫,便一個轉身,打算開門離去。

"合歡的事情,你不想弄明白了?"夜白雲淡風輕,語氣冷漠依舊。

"我當然是想的,"莫長安腳下一頓,笑出聲來:"只是想和做是兩碼事兒,師叔既是嫌我囉嗦,就自己去搞明白唄,反正您老能耐大,若是有我,說不定要礙著師叔了。"

她轉過身,定定然望著夜白,笑逐顏開,仿若冬日驕陽,語氣中的嘲諷和刺骨,直接而凜冽。

莫長安是個聰明的姑娘,以至於她知道,這件事夜白極為在意,他想要拿到鏡花,且不遺餘力也要拿到。

正是因為鏡花之於他是極其重要的存在,莫長安才如此肆無忌憚。

"五兩銀子。"夜白瞟了眼她:"說清楚,給你五兩銀子。"

"師叔,我這人呢,雖然素日裡是有錢好說話,"莫長安勾唇,冷笑道:"但是也有特殊時候,比如說...現在。"

現在的她,就是有錢了也不好說話,尤其瞧著夜白這狗東西一副志在必得的鬼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夜白起身,挺拔的身姿猶如青松:"那你要如何?"

他低眉冷眼,神色之間看不到點滴的不悅。

"我不想如何,只是師叔難道不覺得自己的口吻有些讓人厭煩?"笑眯眯的仰頭,她心中早將夜白祖宗八十一代都罵了個遍:"還是師叔高高在上慣了,瞧著誰都是空無一物,低你一等?"

"你要我糾正態度?"夜白瞭然,依舊從容。

"不錯,"莫長安點頭,直言不諱:"我雖喚你一聲師叔,但卻沒有必要低你一等,既是你答應了師父和師尊好生待我,素日裡有求於我的時候,就最好耐心一點、客氣一點兒。"

誠然大門大派裡頭規矩森嚴,長幼秩序著重,但在她這裡,這些統統行不通。

說句難聽的,她既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短命之人,自是怎麼快活怎麼來,哪裡容得夜白壓在自己的頭上?

"可以。"就在這時,夜白忽地挑眼,淡聲回道:"你正常的時候,我會注意自己的語氣。"

言下之意,就是她還有不正常的時候?

莫長安齜牙,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夜白這傢伙。可見他從容不迫,絲毫沒有不悅,她也就暫時嚥下這口氣,好歹不能讓自己顯得太過不講道理。

心下如此一思忖,她便哼聲往後折回兩步,再次坐了下來。

"師叔坐罷,咱們叔侄之間,就不要在意那些虛禮,搞些不必要的花樣。"揮了揮手,她轉瞬便一副長輩姿態,好像自己才是師叔,夜白是師侄一樣,一度讓氣氛僵到了極致。

夜白涼涼睨了眼她,語氣不善:"接著說。"

前一刻他才表示會注意自己的語氣,這一刻他卻是有些想掐死這個蹬鼻子上臉的小姑娘。

見他淡漠的眼底有幽深劃過,莫長安心下稍稍順暢了一些,才繼而開口:"修為上我倒是不太清楚她是不是我的對手,那鍾姑娘身上揣著一件法器,我那會兒只想著探聽一二,便偷偷隱在另一個牆角..."

那法器是什麼,莫長安不知道,但她清楚,只要自己使出術法,不論是接近還是探查,一定會被發現。

"在不施法的前提下,你隔了幾堵牆?"眼尾淚痣彎起,夜白打量莫長安,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若是他沒有猜錯,至少莫長安隔了三堵牆以上,用了自己的耳力,偷聽成功!

然而,能夠隔這樣遠的距離,卻還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的,難道是常人做得到的?

"那可不是嗎?"莫長安眸光一亮,尾音拉得很長,自得的哼笑道:"我莫長安啊,人送外號順風耳,隔幾堵牆偷聽什麼,簡直易如反掌。"

她仰著臉,沾沾自喜,作出驕傲地不得了的模樣,似乎在等著夜白恭維兩句。

夜白不理會她,只繼續問:"除了這些,還聽到什麼?"

"沒有了唄。"聳了聳肩,她回:"那姓鍾的小心翼翼十足,江臨煙也小心的很,兩人都沒有挑明了話頭,我就是想聽,也得看人家樂不樂意。"

話一說完,莫長安就察覺夜白若有所思,冷冰冰的臉上看不出所以然來,卻有股莫名的沉靜,讓她忍不住懷疑。

"師叔,你老人家是不是知道那鍾姑娘是誰?"一瞬不瞬的盯著夜白,莫長安唇角微勾。

"走罷。"夜白沒有回答,只緩緩轉身,語氣沉沉:"先回宮,指不定合歡正四處找你。"

如風似雪的眉眼,輾轉消失不見。

莫長安望著空蕩蕩的一隅,下意識眯起了眸子,嘴角牽起一絲玩味。

看來,夜白果然是知道'鍾姑娘';到底是誰,若是他的'舊情人';,接下來可就有戲看了。

...

...

莫長安回到皇宮的時候,天色方暗沉下來,冬日的夜幕降臨的極快,冷颼颼的風就像是邪氣一般,灌入人的衣衫袖口,令人顫抖。

好在莫長安是修仙之人,望了眼身旁宮女太監瑟瑟發抖,她只好嘆了口氣,作出一副憐憫的模樣,面上雅緻依舊。

夜白那廝回來的比她早,但當她抵達宮宇的時候,卻不見他的身影。猜測著他興許是去幽會老情人,莫長安便興致極好的讓宮人們準備晚膳,打算來一場饕鬄盛宴。

只是,她還沒有等來晚膳,卻是率先等來了合歡宮中的一個嬤嬤,據那嬤嬤的通稟,說是王后娘娘想要見她,似乎有些急切,令人詫異。

聞說此事,莫長安到底是犯了嘀咕,她想起夜白離開雅間時候說的話,那時只以為他不過為了逃避問話胡謅一詞,卻不想,如今竟是真的應驗。

這一來,便是莫長安也有些難以置信,也不知是巧合如此,還是夜白這廝掐算了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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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心裡頭百轉千回,稍覺奇怪,但莫長安卻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嬤嬤來到了長生殿,入了合歡所在的殿宇。

今夜的長生殿,比尋常時候似乎都要冷清一些,許是趙瑾沒有來看合歡的緣故,守門的侍衛個個顯出幾分懶散的樣子,似乎因著合歡尤為溫和的緣故,才縱得這些人個個如此行事。

莫長安一路隨著邁進長生殿,聞著馥郁芬芳的香薰氣味,繞過山河壯闊的精緻屏風,很快便見到了合歡。

彼時,合歡正坐於軟塌之上,她身披貂皮大氅,容色憔悴,長髮隨意攏起,眼尾眉梢皆是疲倦與憂色。

"王后娘娘,"莫長安上前,從容一笑:"不知找我有何要緊之事?"

若說沒有見到合歡之前,莫長安還困惑於此,那麼現下,她心中便有了斟酌。

"你們都下去。"看了眼身側的宮婢,合歡淡淡吩咐。

"是,娘娘。"一眾宮人不敢忤逆,不多時便離開了徹底。

一時間,空蕩蕩的偌大宮殿裡,除卻莫長安和合歡之外,便是那依舊嫋嫋升煙的青銅色香爐,氤氳生香。

"莫姑娘請坐。"廣袖微拂,合歡一瞬不瞬的望著莫長安,挽唇笑道:"聽人說你方才是等著用膳,若是餓了,就湊合著墊些糕點。"

"娘娘有何事,不妨開了天窗說亮話。"莫長安風輕雲淡,笑盈盈道:"左右娘娘既是找了我來,便意味著願意相信於我。"

合歡如此模樣,顯然是有求於她,這一點,莫長安看的清楚。有些事情遲則生變,還不如坦言來的好些。

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合歡垂眸,說道:"莫姑娘很聰慧...那麼我就不繞彎子了。"

說到這裡,她抬眼朝著莫長安的方向再次看去,眸底有堅毅之色浮現:"我知道莫姑娘和夜公子所求不過鏡花,若是莫姑娘能夠護住阿煜,鏡花...我雙手奉上!"

"護住合煜?"下意識眯了眯眼睛,莫長安始料未及:"娘娘是說,合煜會有危險?"

一個年輕的少將軍,英勇無敵,權勢滔天...在這樣不興盛巫蠱術法的大國之中,難不成還會遇到生殺危機不成?

"是。"五指微微攏起,她道:"我...收到訊息,阿煜會有危險。"

眼尾一挑,莫長安沉吟:"護著合煜不難,可娘娘是否能回答我兩個問題?"

合歡望著她,神色幽然:"莫姑娘是要問我為何偏偏選你罷?"

"不錯。"點了點頭,她沒有否認:"這是其中一個疑惑。"

在解不開疑惑之前,她不會衝動應下,畢竟人心無常,誰也不知明面上的溫和之下,會是怎樣的虎狼惡意。

"莫姑娘的謹慎,其實很好。"意味不明的一句話,合歡眉眼愈發幽暗:"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宮裡,我誰也不敢相信...包括莫姑娘你,我也不相信。"

"可是,比起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我只能相信莫姑娘和夜公子,至少你們坦蕩...至少我知道,你們所為不過是鏡花。"

合歡定定然看著莫長安,眉梢盡是倦怠和嘲諷,她就像是被關在金絲籠裡的白鶴,極致的美麗也極致的安靜,可即便如此,無端的卻讓人感到一股歇斯底里的無能為力。

那是君王寵愛之下的折斷羽翼,即便親眼見到趙瑾是多麼憐惜她,莫長安也不得不深覺沉鬱。

"我記得先前夜白問娘娘的時候,娘娘曾言說並不知鏡花為何物。"這是她的第二個疑惑,那日她看得清楚,合歡的神色並不似作假。

"莫姑娘難道不知道,懷璧而隱之才是真正想要相安無事的保障麼?"她淡淡說著,即便形容憔悴,也掩不住風華絕代。

"好。"莫長安果斷回道:"娘娘的託付,我應下了,只是總得約定一個時間,否則只為了一個鏡花我就要搭上自己的一生,未免太過荒唐。"

保護合煜可以,但總不能一輩子護著?她在趙國待不了多久,即便拿不到鏡花,她也不會耗費太多時候。

"莫姑娘且放心,我只要莫姑娘護他一月。"合歡凝眸,漆黑的眼底幽靜一片:"一月之後,合歡自當親手奉上鏡花,絕無虛言!"

"只是..."話音微微一轉,她道:"只是莫姑娘要清楚,我既是拿了鏡花許諾,這件事便絕不簡單,還望莫姑娘兀自看重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保護合煜的事情不如她想得那般輕鬆。

"看來,要殺合煜的人...來頭不小。"勾唇一笑,有邪肆漫過她的眉眼。

合煜年少有為,位高權重,常年征戰沙場,為此,他定然得罪許多人,其中不乏想要害他之輩。

可即便如此,合煜還是活得很好,十幾年來雖遭遇刺殺無數,卻未曾有一次當真落馬。然而,這一次,合歡如此緊張,擔驚受怕...若非要殺合煜的人是她熟悉且更加權勢滔天的存在,她不會這般表現。

想到這裡,莫長安下意識抬眼望向她:"若是我沒有猜錯,那人是...趙瑾!"

趙瑾,趙國的至尊帝王,除卻他以外,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引起合歡的心驚。

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修仙之人,是不是都同莫姑娘你一樣?"合歡望著她,唇角彎彎,攢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大千世界,什麼都看的這樣通通透透。"

言下之意,便是承認了莫長安的話——要合煜死的,不是旁人,正是趙瑾!

"娘娘託付,長安定當竭盡全力。"垂下眸子,莫長安眸底有暗芒一閃而過。

十年前合氏一族護著趙瑾登上王位,十年後趙瑾懷揣利劍,想要置合煜於死地...這中間究竟存著多少恩怨,誰也不得而知。

...

...

莫長安離開的很早,同合歡說了兩句之後,她便乾脆利落的走出了長生殿。

而這一次,她卻特意囑託了長生殿的一個不起眼的宮婢引路,故作不明。

"就送到這兒罷,"莫長安勾唇,笑眯眯道:"多謝青竹姑娘了。"

"這是奴婢應當做的,"被喚作青竹的宮婢垂首,畢恭畢敬道:"莫姑娘不必客氣。"

說著,她福了福身子,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莫長安的聲音忽地響起:"青竹姑娘瞧,這是什麼?"

她緩緩抬起手,在青竹斂眸看來的那一瞬間,忽然長袖一揮,寬廣的袖擺處有色彩斑斕的蝴蝶驀然飛出,自青竹眼前一晃而過。

"青竹姑娘?"莫長安揮了揮手,在她眼前晃盪兩下。

"奴婢在。"直直的望著前方,青竹兩眼無神,瞳孔沒有一絲焦距,仿若被人迷住。

"青竹姑娘跟著王后多少年了?"嘴角彎起一個肆然的弧度,莫長安瞟了眼依舊翩翩飛舞的蝴蝶,順手將其收納入袖。

移神蝶乃十一師兄贈與她的仙物,可迷惑凡人妖孽,但凡意志薄弱些的存在,都很難逃得開移神蝶的迷幻。當初十一師兄為了套出十五師兄對他的情意,藉著時機灌醉了十五師兄不說,還掏出一隻移神蝶...至此過後,兩人才互通情意,好一陣耳鬢廝磨,羨煞旁人。

"七年。"毫無起伏的聲線響起,青竹神色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果然時間很長..."不出她的預料,一般宮婢二十歲前就會出宮,而青竹二十有幾了,卻依舊服侍在合歡的身邊,可見她雖瞧著不甚起眼,但卻算是合歡的身邊人之一。

如此一沉吟,她便繼續問道:"這兩日王后可有與府中有書信往來?"

她說的府中,無疑是指合歡的孃家——閤府。

"昨兒個娘娘遣人送了一封書信回府。"點了點頭,青竹繼續道:"聽藍菊說,娘娘要她將信給夫人,並且還要等著夫人寫了回信才得回宮。"

"信上寫了什麼內容?"雖心下知道青竹等人作為下人不會知道的那麼清楚,但因著抱了一絲謹慎,莫長安還是問出了聲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青竹搖頭,死氣沉沉:"奴婢不知。"

"十年前宮中曾有一番變故..."話鋒一轉,她語氣含了三分犀利:"你可知道一二?"

十年前宮中的變故,一直以來都是禁忌之言,—莫長安只打聽到有人說是那時先王想改立儲君,最後卻是合氏一族鼎力支持,才讓趙瑾能夠穩坐帝王之位。

"奴婢不知。"青竹道:"只是聽聞過一些傳言,不知真假。"

莫長安問:"什麼傳聞?"

"小德子說,先王那時受了詛咒,夜夜噩夢,大病了好一陣子...似乎那夢是與先王后有關,他聽掌燈的公公透露,有好幾次先王驚醒,嘴裡頭還喊著先王后的名字,讓她放過他..."

"在那之後,先王便召見了上一任的國師,兩人密談了幾次後,先王動了廢儲的心思。"

姜衍作為這一任的國師,聽說是八九年前入得宮,那時先王還尚且在世,倒是頗為器重當時還是少年郎的姜衍。至於上一任國師,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身在何處,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而青竹方才提起的先王后,無疑是趙瑾的生母。

見青竹停下話頭,莫長安知道她已然將自己所知都說了出來,再想打聽其餘的便是極為困難。

想了想,莫長安斂眉,寬廣的袖袍一揮,就見青竹瞳孔焦距驟然恢復尋常,臉色呈茫然之狀。

"我...這是怎麼了?"錯愕的盯著莫長安,青竹一頭霧水。

"你方才說要回去,怎麼又恍惚起來?"她將'責任';推到青竹的身上,故作不解模樣。

"奴婢失態,望莫姑娘見諒。"下一刻,就見青竹俯身垂首,暗暗懊惱。

"無妨。"莫長安一派雲淡風輕:"偶爾神遊並不是什麼怪乎的事情,我等修仙之人常說魂體分離,自有仙緣。"

莞爾一笑,莫長安雅緻的面容稍顯神秘,好似當真有那麼一回事那般,瞧得青竹一愣一愣。

"多謝莫姑娘善言。"懷揣著一顆茫然的心,青竹很快便告一聲辭,輾轉離去。

直到青竹的身影漸漸消失,莫長安嘴角的笑才緩緩收起,轉而代之的是不為人知的玩味之意。

"看來修仙之人都是一個脾性,"她彎起眉眼,不疾不徐道"除了骨子裡自命不凡之外,還委實喜歡躲在暗處偷窺。"

說著,她緩緩側眸,猶如夏花絢爛的笑容在觸及來者的那一瞬間,愈發明媚動人,宛若春風。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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