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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河領著那個人出了村,走出老遠,村裡的炊煙才東一綹西一綹甩出來。那個人一夜沒動靜,老老實實縮著。宋河拍他,他才睜開眼。他頭髮又濃又長,額前顯然剪過,能看出是齊茬。黃花熱了昨日的包子,那個人又是一頓海吃,挺規矩,沒再搶奪,可吃得速度極快。宋河招呼他,他就跟在身後。

入了冬,宋河隔三差五往鎮上跑。兩年前,兒子坐了牢。六年,兩千一百九十天。宋河聽說只要花錢,可以少判幾年。但花給誰呢?買緊俏東西總得和店掌櫃說上話。宋河四處託關系四處碰壁,直到判決書下達,也沒尋上幫忙的主兒,錢倒花出去許多。已經判了,宋河只好認命。今年夏天,宋河聽吳老三說花錢可以減刑,又動了念頭。宋河給吳老三重新打了炕,請吳老三喝了兩頓酒,吳老三介紹宋河認識了他的遠房親戚吳多多。吳多多在鎮上開著煤棧和油坊,聽說縣城還有別的生意。跑了三趟,吳多多答應幫忙,說按行情減一年五萬塊錢。家裡有三萬,宋河又借了兩萬。幾個月過去,兒子沒減一天刑。宋河催問,吳多多起先還有理由,後來就生氣了。宋河想吳多多多半辦不成了。宋河對吳多多說要是辦不成,就把錢退回來吧。吳多多更加生氣,說錢已經給了別人,追不回來。五萬塊錢可不是小數,沒這五萬,就不能再託別人。宋河一趟趟跑,快把腳跑爛了。

那個人,是宋河在吳多多煤棧門口撞上的。也不是撞,宋河根本不知他從哪兒冒出來的。宋河候了一上午,沒見吳多多的影子。中午,坐在煤棧門口的石條上,就著寒風吃乾糧。如果向吳多多女人討口熱水,想必也可。宋河不想張嘴,不想看她臉色。宋河一趟趟登門,她早就煩了。宋河寧願就冷風,也有懲罰自己的意思。誰讓他沒能耐呢?沒能耐還講究什麼?還喝什麼熱水?

宋河咬了幾口,就看見那個人,距他不遠。宋河沒在意,繼續啃自己的。可那個人一步步走過來,身子直直的,眼睛直直的。宋河揮揮手,讓他走開。那個人沒聽見似的,死死盯著宋河手裡的餅。宋河掏出一張,做個丟的架勢。那個人一陣亂抓,彷彿烙餅已經在空中。宋河緩緩遞過去。那個人不看宋河,所有注意力都在餅上。目光定牢靠,才顫顫地伸長胳膊,抓到餅,猛地撤回去。幾下就把餅吞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宋河手裡的餅,又瞄一眼宋河。宋河把另外一張也給了他。吞掉,那個人仍站著不動。宋河說沒了,為讓他相信,還把帆布包翻開。聽清了嗎?宋河問。那個人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那麼站著。宋河不再理他。宋河在院裡走幾圈,在門口坐一會兒,然後又在院裡走。宋河看著日頭,掐著回家的點兒。

有那麼一會兒,宋河沒看見那個人,就把他忘了。差不多出了鎮,宋河才發現他,他竟然在身後跟著。宋河再次說沒吃的給他了,叫他不要跟。那個人聽懂了,因為他點頭了。宋河起步,他又跟著。宋河揮舞胳膊,大聲叫著,總算把他嚇得站住。宋河走幾步回回頭,走幾步再回回頭,那個人站著沒動。宋河鬆口氣,不由加快步子。沒多大工夫,那個人就追上來。宋河嚇唬,他站住,宋河走,他就跟著。鎮上好歹有個避寒的地方,在野外非凍死不可。這麼一想,宋河又返回鎮上,給那個人指指,讓他留在那兒。宋河撿起一塊石頭,說再跟就砸他。那個人一點兒點兒退縮,貼到牆上。宋河走出不到一里地,他又跟上來。宋河火了,照他腿上屁股小腹一陣猛踹。他絆倒後,又照他胸口踢了兩腳。那個人不躲也不還手,臉上滿是泥水一樣的恐懼和哀求。宋河累了,也心軟了,蹲下去,搜了搜那個人的兜子,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宋河說,我不認識你,你跟我,我會把你丟在野地喂狼。宋河再走,那個人仍然尾隨。宋河心想,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不再理他就是。看見村莊,宋河回頭看看,改了主意。那個人不可能返回鎮上,正是壩上最冷的時候,在野外半夜就得凍成冰棒。收留他一夜,就一夜。

往常,宋河上鎮只一樁事,現在成了兩樁。後一樁不算什麼,宋河打定主意,到鎮上就不再理他。

宋河使個心眼兒,沒直接去煤棧,進了鎮裡最大的市場。市場是環形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中間的空地則是敞開的貨攤,那兒人多,雜亂。宋河轉了幾圈,總算把那個人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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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河推開門,一隻腳剛邁進去,另一只腳還未抬起,吳多多女人就把話射出來,不在!宋河頓了一下,還是把另一只腳抽過門檻。吳多多女人聲音冷硬,不是告訴你不在麼?宋河說,吳老板說三兩天回來。吳多多女人問,他給你保證了?宋河說,我給吳老板打過電話,要麼,你給他打電話問問?吳多多女人說,手機沒電,想打你出去打。她細長細長的,像一根榨菜,項鍊幾乎有拇指粗。不知咋的,她金燦燦的項鍊總讓宋河氣短。宋河賠著小心說,我等一會兒吧。吳多多女人皺皺眉,沒攆宋河走。宋河決定在屋裡等,她甩臉色就甩臉色吧。沒兩分鍾,她的手機就唱起來。她打麻將,宋河悄無聲息地縮在沙發上。客廳大,宋河縮著,顯得格外小。宋河忽然想起那個人縮在灶坑兒的樣子。此刻,他和那個人沒什麼差別吧。

宋河在沙發上吃過乾糧,換個姿勢,沒挪窩,直到她們散場。吳多多女人似乎猛然發現宋河,問,還沒走?宋河胸口撞了撞,想說,我不走了,我要住下來。終是不敢,那樣等於徹底撕破了臉。宋河無法預料會是什麼結果。於是,他笑笑,問她能不能打個電話。她懶得回答,說要洗澡。然後,當著他的面脫下長褲。宋河從沙發上彈起來。

冷風吹過,宋河齜齜牙,罵了髒話。

宋河走得急,拐出院角,幾乎和一個人撞上。竟然是那個人。宋河愣了愣,又罵了句髒話。

宋河到街上給吳多多打電話。家裡有手機,兒子坐牢後,宋河不再交費,因為沒什麼用了。吳多多手機通著,但不接聽。等了一會兒,宋河又撥,依然。宋河氣呼呼地想,你不接,我天天來,不信撞不見你。

那個人在馬路對面站著,顯然在恭候宋河。宋河窩著一肚子氣,大步過去,狠狠踹他一腳。還想吃乾糧?還想跟我是不?那個人往後縮著,怯怯地看著宋河。見有人往這邊瞅,宋河再次抬起的腳放下去。起風了,宋河一趔一趔的,那個人卻直僵僵的,還有他的頭髮,裹了油汙的緣故吧,竟然沒亂。行了一段,宋河想,就這麼走,根本甩不掉那個人。於是,他折返到十字街,打了一輛車。宋河沒這麼破費過。為甩掉這個麻煩,沒別的辦法。車從那個人身邊駛過,宋河瞄他,暴凸眼瞪得特別大。

離村尚有一里地,宋河讓司機停車,不想讓人看見他打車。比昨天早了點兒,他沒急著走,在雪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夕陽墜落。街道很安靜,天冷,沒人願意出來。走到後街,卻碰上吳老三。兩人冷冷地打過招呼,誰也沒停留。宋河找過吳老三,想讓吳老三和吳多多說說退錢的事。吳老三說這不能怪他,他只負責牽線,別的事與他無關。確實不怪吳老三,宋河也沒怪他的意思,只是覺得吳老三說話,吳多多給面子。被吳老三頂回來,宋河不死心,再次找到吳老三。吳老三依然客氣,話裡卻夾著鋼釘,你認為我有責任呢,就去告我,要是覺得和我沒關係,別再跟我提這事。吞嚥著鋼釘,宋河還得恭恭敬敬的。他不佔理。

黃花直奔主題:咋樣?她每次這樣問,宋河的頭皮都被電了似的。但他儘可能說得平靜,輕鬆。黃花問明天還去?宋河說當然去。突然意識到,很有可能再撞見那個人,那就意味著,還得打車回來。不由一顫,接著是一個惡狠狠的噴嚏。

黃花打量他,凍著了?

宋河搖頭,沒事。

飯是蒸莜麵,四周是宋河愛吃的土豆片。他沒胃口,心不在焉。一天花三十,一個月就得九百。這樣一算,胃口更差了。偏偏黃花問起那個人,宋河說到鎮上就把他丟開了。黃花追問,你看清了,他沒追你?宋河嘎嘎笑起來,表情誇張,不就個傻子嘛,還把你嚇著了?黃花說,我真有些怕。宋河嘲弄,瞧瞧你這點兒膽子,把心好好放肚裡吧。

睡前,黃花出去拎便盆,一個黑影突然從牆根站起。黃花驚叫一聲,癱下去。

宋河衝出屋,順手扯扯門框一側的燈線。昏黃的燈光下,那個人直直地戳著。

宋河把黃花扶起。黃花沒好氣,你不說甩掉了嗎?宋河說當然甩掉了,你是我老婆,他是不相干的傻子,我會為不相干的傻子哄老婆?

那個人似乎明白嚇到了黃花,怯怯地叫聲娘。

黃花叫,滾,滾遠遠的,我才不是你娘呢。

宋河攙黃花進屋,那個人跟著。宋河甩過冷臉,那個人定住。

宋河插住門,又用槓子頂住。

黃花仍埋怨宋河,宋河只好講了打車的事。黃花不哆嗦了,聲音卻跑了調兒,這就是說,他自己能尋到這兒?宋河安慰著黃花,心卻往下沉。黃花問,他能找見咱家,咋就找不見自己家?宋河說誰知道呢,或許他根本沒家,要麼他家在老遠的地方。黃花沒長暴凸眼,且眼窩略凹陷,卻也瞪得大大的。他怎麼就到了鎮上,偏偏撞見你?宋河苦笑,我怎麼知道?黃花不言聲了,神情分明在問,怎麼辦?宋河尋思一會兒,說把他趕出院子,他愛咋咋吧。黃花問,他要是凍死呢?宋河說,死就死唄,咱不操心。黃花說,昨個兒你怕他凍死,今兒就不怕了?宋河說留他一夜行,不能天天留,你想留他?黃花搗宋河一下,突然又丟擲一個問題,要是他再爬進來,凍死在院裡呢?一個人不明不白死在院裡,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只能再留他一夜。宋河沒直接說,反問,你說怎麼辦?黃花喪氣地說,還能怎麼辦?你家祖傳的皮襖派上用場了。

宋河打開門,那個人原地未動,只是緊抱著膀子。看不清髒臉上的表情,但宋河能識辨出隱在膽怯背後的笑。他似乎料定宋河和黃花不會把他丟在外面。被人算計,何況還是個傻子,慍怒湧上來,宋河大步過去,舉起手。那個人往旁邊閃了閃,又慢慢豎直,腦袋微微下垂,似乎明白自己做了錯事,應該捱打。宋河嗨一聲,重重地拍他一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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