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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到村莊時,日頭正往另一個地界縮。餘暉被樹梢搖落,如受傷的蝴蝶,雖竭力飛舞,終是隱散在寒風中。幾天前下了一場雪,路已經變得瓷實光滑,但踩上去,仍怕疼似的咯咯吱吱叫。跟在宋河後面的人忽然揮舞胳膊,像驅趕什麼,咻咻叫著往前猛衝。宋河正要提醒,他已仰面摔倒。一動不動,像凍硬的魚。宋河疾走幾步,俯下身。鼓凸的眼球卡住了似的,髒汙的臉上卻浸著笑。宋河生氣了,猛抬起腳,卻又緩下來,只是碰碰他。你個傻傢伙,嚇我一跳!

宋河走了沒幾步,那個人已追上來。他不說話,宋河更不想理他。兩人穿過前街,後街,奔向村莊西北角。沒碰見一個人,撞見兩個活物,一條是吳老三家的狗,一隻是流浪禿尾巴貓。

門敞著,白花花的氣往外卷。宋河抽抽鼻子,黃花蒸的是他愛吃的酸菜包子。那個人學宋河皺皺鼻子,不同的是,他還咧開嘴巴。那樣大,像一個洞。

那個人突然搶到宋河面前。宋河想拽,那個人一隻腳已邁進門檻。黃花正將籠屜拎出鍋,那個人幾乎撞她身上。她呀一聲,兩手鬆脫,籠屜斜跌進冒著熱氣的鍋裡。那個人不看黃花,傾下腰,雙手同時往鍋裡伸,迅速抓起兩個包子。他被燙了,手腕抖了抖,包子掉到地上。黃花還未反應過來,他已蹲下去,再次抓起那兩個烙上黑手印又沾了塵土的包子。左咬一口,右咬一口。他的下巴幾乎變形,燙的緣故,脖子蛇一樣扭動。宋河衝進來,那個人兩手已經空了。宋河扯住他,他把宋河甩開。宋河再次拽他,另兩個包子已到他手上。宋河和他爭奪,被他拖得團團轉。黃花目瞪口呆,直到宋河大叫,她才醒過神兒。兩人奮力撕拽,終是將他摁到灶坑兒。他背對著他們,頭埋在牆角,將包子塞進洞,方轉過臉。黃花操起擀麵杖,手卻抖著。那個人沒了剛才的瘋樣,鼓凸的眼球趴著橫一條豎一條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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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河奪過擀麵杖,衝他晃晃,老實點兒,小心把你的牙敲下來。那個人抬起胳膊,緩緩地卻是緊緊地捂住嘴。手又大又黑,像破損的扇子。宋河瞪著他,會把你燙壞,燙壞你就不能吃東西了,晾涼才能吃,懂了?那個人不說話,可能是明白了,恐懼尚在,已淡去許多。

黃花問宋河怎麼回事,宋河嘆口氣,先把包子揀出來吧。包子有一小半浸到水裡,泡脹了。黃花翻出漏勺,撈上來。那個人窩在灶坑兒,悄無聲息。

黃花盯著宋河,宋河看著包子。黃花急得跺腳,你倒是說話呀,咋不明不白領個瘋子回來,你也瘋了?宋河說,是個傻子,不瘋。黃花說,傻也罷瘋也罷,你不能往家裡領呀。宋河辯解,不是我領,是他跟著我不放。黃花責備,四十大幾的人了,連個傻子也對付不了?宋河抓起幾個沒泡水的包子,放進搪瓷盆,端給那個人。看個人看看宋河,又看看包子,有些膽怯地伸出手。宋河瞄黃花一下,怎樣?他不瘋,就是餓壞了。

宋河大略講了經過,兩人不約而同把目光甩過去。搪瓷盆已經空了。他害羞似的,把那個顏色灰暗的盆子扣在臉上,然後往側面移移,露出一隻眼睛。眼球顯得更凸更大。黃花往宋河身邊縮,宋河拍拍她的腰。盆子移向相反的方向,另一只眼凸出來。宋河伸出手,那個人乖乖把盆子交給宋河。沒了遮掩,那個人似乎有點緊張,手臂交叉抱在胸前,腦袋縮著,突又仰起來,衝黃花叫聲娘。

黃花驚叫,天神神,叫我娘!他看上去比宋河年齡大。那個人又叫,娘!臉上竟有幾分歡喜。

黃花氣呼呼的,不準你叫,聽見沒?我不是你娘。我有那麼老嗎?你叫我娘!見宋河咧著嘴,她狠狠瞪著宋河,他吃飽了,快把他打發走。宋河說冷凍寒天的,他非凍死不可。黃花擰著眉問,咋?還真讓他住下?宋河說,反正就一夜,明早把他送到鎮上,都叫你娘了,不能白叫啊。黃花擰宋河,宋河邊躲邊笑,別,別,他吃飽,我肚子還空著呢。

那晚,那個人就縮在灶坑兒。外屋沒爐火,放一盆水,會凍出冰碴子。黃花不讓那個人睡炕。那個人身板壯實,萬一起了歹念,她和宋河加起來也不是對手。你不怕吃虧,就讓他睡炕,黃花有些威脅的意思。宋河說著不會吧,心裡也敲起鼓。那個人若搶包子一樣和他搶女人,他真招架不住。灶坑兒就灶坑兒吧,總比野地強。宋河找出厚重的寒氣打不透的白茬皮襖。沒人再穿這個,都穿輕薄的羽絨服,宋河也是,但一直沒舍得丟。白茬皮襖是父親留下的。父親唯一留下的東西,這就派上用場了嘛。那個人老老實實的,宋河讓他閉眼,他當下就合上了。

儘管是個傻子,還睡在灶坑兒,畢竟是個大活人,兩人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不是怕他,也不是怕他聽,不是怕什麼,可終究有些擔心。聲音壓低,便帶出幾分詭秘。他們說的不是那個人,是正事。宋河挺怕女人問,但這個關口逃不掉。黃花不兇不潑,有時嘴上咋呼一些,可跟他一樣,是老實人。他們是一對老實夫妻。她早看出結果,但還是要問。每次無果,他都很難受,說出來反而輕鬆些,即便如此,也不願意一遍遍說。一個人難受總比兩個人難受強,不說呢,還會有另一種難受。

但,那是已往。那個人把這個晚上攪了。黃花自然要問,不同的是,她覺得宋河會說出與往常不同的話,他那麼老遠領個傻子回來,心情肯定不錯麼。可是,宋河說的話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黃花就急了。往常,她也急,但只在心裡急,因為那不是宋河的錯,那個決定是他們共同做出的,她佔的成分更大些。而今天,她似乎有資格急。宋河事沒辦成,反領個不相干人的回來,她能不急麼?

宋河安慰她,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再藏,我住他家裡。黃花說,你不是說他家多得是麼?你找見他別的家麼?你能同時住他幾個家裡?宋河也帶出火氣,你要我怎麼辦?就是拼命也得找見他吧?宋河發狠,黃花就閉了嘴。可是,她憋得難受。外屋多個外人,她不想哭出來,可……還是沒憋住,先是抽泣,很快成了號啕。宋河沒有制止,索性由著她吧。哭了好一陣兒,聲音弱下去。宋河把毛巾給她,她問,不會驚著他吧?宋河責備,瞧你這相,不就幾萬塊錢麼?咱再掙。黃花也沒好聲調,單是錢,你還一趟趟跑什麼?你又不是沒受過騙,還不是自認倒黴?宋河就勾了頭。黃花聲音重,心反而不怎麼憋了。她早就想哭,又怕給宋河添堵。這個不相干的人,似乎讓她有理由無所顧忌。黃花不憋了,便有些氣短,輕問,不會嚇著他吧?宋河和她相視一眼,跳下地推開門。那個人仍在灶坑兒窩著,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僅僅閉著眼。

兩人仰躺著,像曬乾的魚。十五瓦的燈泡上沾著灰塵和蒼蠅屎,燈光越發昏暗。兒子沒出事的時候,黃花極為勤快,每季都要擰下擦拭,現在,她懶了許多。半晌,宋河說睡吧,黃花也說睡吧。宋河扯扯燈線,黑暗頓時擠滿屋子。很快,宋河又爬起來。黃花問幹什麼,宋河說我忘了剛才插門沒有。裡屋門沒有插銷,宋河看的是外屋門。他沒開燈,光著腳丫摸出去。

重新躺下,他說,那小子要是半夜跑出去,肯定凍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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