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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7.077.¥

殷胥的手指尖剛剛抓到那笛子,猛然感覺到手腕一痛。

崔季明一把抓住他手腕,反手一擰,直接把殷胥摁在了桌子上,咬牙切齒:“殷小九,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你還敢動手動腳了!是你能摸的地方麼!”

殷胥剛抓到的笛子被她反手擰掉,落在地上,滾了出去,崔季明聽見動靜回頭往地上看去。

殷胥被她一下子爆發的怒火弄懵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拿笛子。”

崔季明咬牙:“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

殷胥道:“啊?”

崔季明這回才感覺出來不對勁兒了,殷胥這種薄臉皮,若是知道她是女子,怎麼可能朝她胸口衣領裡來拿東西?!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子……

那他那天說的所謂的“知道了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崔季明滿腹懷疑的鬆開了殷胥。殷胥從來沒見崔季明反應這麼暴躁過,一下子驚嚇後,心裡頭才回過味來。

明明該火大的是他啊!殷胥走過去,撿起了那杆笛子。

上頭凹凸不平的刻滿了許多字,有些還很生疏難以辨識,有些已經刻得很清晰了,上頭三個字。

殷胥以為他會看到的是那個人的原名,卻並不是,上頭刻滿了的是另外三個字:

王八蛋。

她彷彿最早捏著刀刻字的時候,氣的手都在哆嗦,彷彿能將笛子剁成兩瓣。往後逐漸冷靜下來了,彷彿閒來無事,陽光燦爛的午後喝著茶,哼著小曲也能在笛子上刻著“王八蛋”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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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崔季明很難依賴一個人的,言玉對她曾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她笑著回來了,渾不在意的自稱是個瞎子,可曾經的怒與恨,茫然與痛苦都在這杆笛子上留下了痕跡。殷胥當時深夜去見到她時的心疼,也比不過此刻。

有個人,居然有個人敢剝開她那層自保的殼,將她刺的鮮血直流。

殷胥手緊緊捏著那杆笛子,冷聲道:“是他的笛子。”

崔季明撐著胳膊坐在桌案邊,並不否認,也不承認:“你要是喜歡,拿去啊。”

殷胥:“送我?”

崔季明轉回頭去,留給他一個後背:“嗯。”

殷胥:“好。”

他說罷,腿一頂兩手一掰,咔嚓將那笛子掰斷兩截,走到窗邊,毫不猶豫的扔進藏書閣外的池中。

兩截千瘡百孔的笛子砸出一片漣漪,落入水中又再度浮起來。

崔季明懵了,騰地一下起身衝到窗邊,驚道:“你在幹什麼!你瘋了麼!我隨口說的!”

殷胥:“我沒當你開玩笑。”

崔季明氣的幾乎要打人,轉身要下樓梯去池子裡撈,殷胥也冒起火來,一把拽住她:“你要它何用!是誰說過要取他性命的!是誰刻下王八蛋三個字的!你是真的想殺他?!你下次再見他能真的親手割下他的腦袋?!”

崔季明被殷胥一把拽回來,幾乎一個趔趄。

殷胥惱怒道:“別這麼猶豫不決!別老是念著一點別人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情分!你會害死更多人的!你敢說賀拔慶元遭人陷害一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崔季明一句話也說不出。她望著殷胥彷彿能刺穿她偽裝的目光,甚至算得上有些不知所措。她雙眼垂下去,有幾分脫力的靠在牆上,半天沒能去用她的利嘴反擊殷胥。殷胥知道他話說的直白,卻不得不要繼續說下去。

“你應該早在遇見他的時候殺了他的。既然你猶豫過,付出過代價,錯過那次機會,給自己創造下一次機會吧。他不死,死的會是賀拔慶元,甚至可能是崔式、你的妹妹們。”

“其實你想問我的吧,前世他在做什麼。前世他成了突厥的軍師,受到新任可汗的重用,你二十四歲那年,從馬上跌下來摔斷了腿,重傷不治幾乎殘廢,被送回了建康的老家。我如今幾乎想,他都對你做得出這種事,會不會當年是他害得你殘廢!”

崔季明嘴唇微微顫抖起來:“……這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她說著,用力的苦笑了一下。

殷胥再難忍住,他一把擁住了她,力道幾乎想把她肋骨都給擠碎。崔季明像他當初那個穿過大興宮的夢一樣,幾乎撐不住的垮掉肩膀依靠在他身上,發頂搔癢了他的臉頰。崔季明低聲道:“我以為我會好的,我以為我會慢慢平靜下來的。可是,我真的好恨啊……”

崔季明兩手沒有力氣似的攀在了他肩上,細小的顫聲隱匿在低微的呼吸裡,她彷彿在費力的將全部的懦弱咽下去:“……我要殺了他……”

殷胥的手從她脊樑上撫下去,彷彿看她還會露出笑以外的表情,也松了一口氣:“好,咱們殺了他。”

關於殺昭王,他腦中已經能羅列出種種可實施的方法與理智的緣由,可他此刻更多的想法卻跟理智無關。

若崔季明前世喜歡他,是因為將他當作言玉的替代品……

那他與她攜手,一起親手殺了言玉,和她站在一起看言玉死前的樣子。

他難以說清心中的感受,卻有一種報復的衝動。彷彿是若真能如此,崔季明的心也會永遠都站在他這邊……

**

棋院裡,甚少這樣拔劍弩張過。

午後,棋院的先生們大多不在了,獨留棋院生徒獨自練習。生徒們年紀都不大,也沒有那麼聽話,自然玩鬧的也不在少數。

此刻崔妙儀正兩手緊握著一把笤帚,站在櫃子前,橫眉道:“是誰拿的鑰匙!”

她面前是一群年紀比她大幾歲的少年,崔妙儀縱然是崔家嫡女,可少年們還不如成年人那般功利,對一個小丫頭的高出身,反而有幾分挑釁的不服:“怎麼?崔七娘不是熊先生的門徒,怎麼連我們院的事也要管?”

崔妙儀氣的小臉通紅:“你們這是欺人太甚!快點把鑰匙拿出來,他是熊先生的孫子,你們怎麼敢把他鎖在櫃子裡!”

少年笑了:“是他自己喜歡櫃子的,我們幫他鎖上怎麼了?熊裕,你告訴我們你喜不喜歡櫃子?”

裡頭半晌才傳來悶悶的一聲:“嗯。”

妙儀手中的笤帚往前掄圓了一揮,又使出她一陣怪叫伸胳膊蹬腿的“崔家拳”,對面少年看不過她在這兒雜耍,一手奪過笤帚,扔到外頭去:“七娘,你不摻和這事兒,我們不想連你一起揍!熊裕那個喜歡小白兔的娘娘腔有什麼好護著的!”

妙儀被拽的摔倒在了地上,抬起頭來:“還不是因為他下棋贏了你們!你們瞧不慣他一個鄉野出身的,也沒有讓他祖父那樣的名師帶,還是短短幾個月都超過了你們!你們是嫉妒!”

一個少年走到木櫃旁邊,狠狠踹了一腳:“他這樣,指不定跟他祖父學過多久了,來了倒是會藏拙,一口一個不會下棋!”

木櫃眼見著被踹倒,裡頭的熊裕痛叫了一聲,崔妙儀衝過去,抱住那個少年的腰,使出牛勁兒,脖子都紅了,要將他推翻。

那少年猝不及防被推翻,崔妙儀簡直化身急眼了咬人的兔子,兩個垂下來的雙環髻都散了,又用牙又用指甲,橫衝直撞,潑婦大鬧菜市場都沒有她不講究形象。

幾個少年也讓五姓崔家這麼個不要命似的小丫頭嚇著了。

“她抓人怎麼這麼疼!”少年胳膊上一道血痕,罵道:“她是不是讓什麼給上了身!怎麼瘋成這樣!”

“簡直撞了邪!行了你趕緊把鑰匙給她吧,她咬我手指了啊!我拇指都要讓她咬掉了啊啊!快給她快給她!”

崔妙儀聽到鑰匙扔在地上的聲音,這才戀戀不捨的松了口,對著那疼的面部抽搐的少年呲牙咧嘴。

幾個少年要不是不敢揍她,怎麼會吃這樣的悶虧,罵罵咧咧的踢翻了棋盤離開了。崔妙儀吹了吹眼前的頭髮,對於胳膊上被捏紅的指痕渾不在意,拿著鑰匙連忙開啟櫃門。

熊裕幾乎是被疊起來塞進狹小的櫃子裡,他被擠得喘不動氣,半天不願從櫃子中爬出來。

“你這麼大個,一個人能打翻他們所有人!幹嘛要這樣!別跟我說你真喜歡鑽在櫃子裡!”妙儀氣的直捶他:“你要是憋死了,我把你的兔子全都串起來烤著吃!”

熊裕睫毛抖了抖:“不用你管我。”

崔妙儀:“我可是救了你的大英雄,你還不謝謝我!”

熊裕拔高了音量:“我說了不需要!他們也都是圍棋世家出身的!你姓崔自然不怕,可我祖父在棋院這個高不成低不的位置上停了多少年了!我——我不能得罪他們!”

他面前的小英雄妙儀愣了一下:“因為這個?”

熊裕瞪眼:“這還不夠?!”

崔妙儀:“我從來不覺得先生在乎這些。先生只是很喜歡下棋的。”

熊裕從櫃子中爬出來,悶悶的坐到迴廊下:“你知道什麼。下棋到這個年紀的,誰不會有點野心!他都在棋院做了多少年的二把手了。”

迴廊矮矮的,他垂下來的腳放在了草地上,草地上如同糰子般的兔子湊過來,圍著他又嗅又蹭,崔妙儀順手撈起來一隻,放在膝蓋上:“你祖父也沒無能到要你為了他受氣的地步,而且他不親自教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不過,你學棋都算很晚了啊……”

熊裕比妙儀大了整一圈,他粗糙的手指撫過毛茸茸的耳朵:“我家是種地的出身,我祖父是曾在鄉間跟路過的棋士對弈過,才走入這一行的。雖然我們家裡有了點田產,但是棋士根本得不了什麼錢,我家裡好多親戚還都在種地。我一直想到長安城來找祖父,但祖父不讓我來。他根本不想讓我來學棋,我是偷偷跟別人學,才考入棋院的。”

妙儀沒想到這點,偏頭看他。

熊裕有點嘴笨:“他或許根本不想認我這樣的孫子,他連教我都不願意。所以我來了棋院,一點都不想耽誤他。”

妙儀年紀還小,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別人,道:“你不用想那麼多,你是熊先生的孫子,在棋院裡任人欺負,豈不是讓人覺得熊先生也無能麼!再說了,他喜歡不喜歡你學棋是另一碼事,他也沒有攔你啊,你自己喜歡下棋好!”

熊裕過了半晌才搖搖頭:“我並沒有那麼喜歡下棋。”

妙儀愣了:“哎?”

熊裕:“我只是想透過下棋,進棋院,能離……”家族裡唯一出頭的祖父更近一點。

妙儀沒有說話。

熊裕有些勉強的笑了:“總之還是謝謝你,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關在櫃子裡了,只有你來幫我了。說實在話,你敢跟他們打起來,的確是個英雄。”

妙儀又笑了起來:“你知道我哥哥嘛!他也是個大英雄,之前他去西域,帶了個匪首的人頭回來,肯定是萬人之上取人首級!他武功可厲害了!可惜我是女孩子,也不會武術,否則我也要做個他那樣的英雄!”

妙儀後退一步,將手裡的白兔肉腿當作那千人圍住的匪首,以掌為刀,劈在兔頭上,口中叫囂道:“咿呀呀還不快快受死!”

肉腿白了她一眼,淡定的挑開,妙儀瀟灑的扭了一個身:“叛賊哪裡逃!呀,你難道是他的左護法熊老大?你難道想攔我的去路!”

她這會兒,右手已經對準了熊裕。

這個年紀,沒有幾個不中二病的,熊裕早兩年也是將笤帚當作紅纓槍,可以跟一棵風燭殘年的香椿樹大戰三百回合,此刻也跳了起來,將地上的笤帚撿起來,玩心大盛:“哼,你想殺它,還要過我這一關。”

“咿呀——”

“吃我一劍!”

兩個半大孩子在棋院的長廊裡鬧的雞飛狗跳,長廊的那一頭,熊茂站了許久。

妙儀蹦的後背汗溼,坐在地上喘著笑,揮著手道:“哪有你這樣的,你該裝死吐一下舌頭,然後下臺了!左護法只是配角,不該活那麼久的。”

熊裕也笑:“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幹嘛說,啊——祖父!”他看到熊茂,嚇得立刻起身。

熊茂走過來,沒看他,對崔妙儀道:“玩夠了?”

妙儀一點都不怕熊茂,躺在地上笑嘻嘻的抬頭:“嗯!先生怎麼才回來,要去繼續昨天那一局麼?我昨天想了好幾個法子呢,今天肯定不會輸給你了!”

熊茂背著手,面上嚴肅卻並不訓斥她,點了點頭:“我也想了很多解法,今天你要輸了。”

妙儀一下子蹦起來:“我才不會輸呢!走走走,我們快去!”她撫了一把汗溼的額頭,把碎碎的劉海全都給擼到腦袋後,比剛剛和熊裕打鬧還興奮。

熊茂面上露了幾分笑意:“走吧。”

熊裕難得幾次見到了熊茂,有些緊張的將掌心的汗蹭在衣服上:“祖父……我、我能不能也去看看。這次棋院內比賽,我得了前三,我……我懂棋的。”

熊茂站定,過了一會兒回過頭來:“你不是不喜歡下棋麼?”

熊裕臉色白了白:“我也不是……”

熊裕:“你在學東西最好的年紀,別把時間浪費給不喜歡的東西。你少年最該肆意的時候去盲目追逐別人的東西,以後也不會過的好的。”

熊裕沒有反應過來。對於他的年紀來說,這話還太難理解。

他只是看到妙儀露出比剛剛打鬧時開心的表情,蹦蹦跳跳的跟上了熊茂的步子。他這些天也在棋院裡聽到過不少關於祖父的話題,說道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嚴肅的動不動打人手板,經常和妙儀下棋到午食也忘記,拿一本棋譜能在燈下看到半夜。

熊裕忽然想起來,他之前問過妙儀:

“聽說你又去跟棋院內的三段生比了呀,贏了?”

妙儀笑:“嗯,這次是三段生,下次要比四段五段!我都會贏的。”

熊裕有些豔羨:“你好厲害啊。”

崔妙儀笑出了她漏風的白牙:“我是天下無敵的啊。”

如今獨留熊裕一個人,提著笤帚站在長廊下,望著早已人去樓空的長廊,默默把自己跌回了櫃子裡,他從裡面費力的拉住門。

從貧苦的家庭出身,他前幾年的記憶還雙腳泡在泥裡。打遍了那些輸了耍賴的村中孩童,他迫切的渴望著田埂便路過一個進長安靠棋院的棋手,渴望誰的背後揹著十九道縱橫的棋盤。彷彿那些身影,是他能得到的脫力如今生活僅存的希望。

他一次次聽著祖父在長安城內的棋院內做官的故事,聽著他打過六弈的訊息。他還年少,甚至不明白自己渴盼的究竟是棋藝本身,是不同於別人的生活,還是想成為下一個村人口中的祖父。

熊裕忽然感覺到了羞恥,他將祖父一聲努力的東西,當作往上爬的工具,或許是因為看出來他並不喜歡,所以才對他置之不理。

果然還是應該回家裡,養一養小貓小狗,跟著阿耶去給新麥澆水。這裡根本沒有他存在的地方。

“咚咚。”外頭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熊裕嚇了一跳,將自己往角落裡塞了塞,可實在是塞不動了。

“咚咚。”

“呀,是武藝高強的左護法大人麼?”外頭響起了一個帶笑的聲音。

她又道:“跟我們一起玩吧。我跟熊先生說了,他說可以帶你玩的!這一局已經很關鍵了,我們下棋都沒人圍觀的,我要一個人來見證我贏!”

熊裕:“……我不去了。”

崔妙儀:“來嘛!我知道你不那麼喜歡圍棋,但是總比櫃子好啊!來玩吧,我們一起,我也可以教你!以後熊先生給我的棋譜,我都偷偷抄一份給你。”

他剛要開口,櫃門一下子被開啟,陽光從女孩子亂蓬蓬的髮絲中漏到他眼裡,她彷彿展示門牙的空缺般笑了起來:

“走吧!我們一起玩吧!”

“圍棋很好玩的!”

熊裕一瞬間甚至覺得,有些人是太陽本身。

有溫暖的光亮,有熾熱的天真,是令人嫉妒的無法觸及。

比什麼都單純、快樂、閃閃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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