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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48.0248.#

崔季明跪在桌案後,忍不住動了動屁股,只覺得眉角都抽了抽。

她自認為表情已經夠收斂了,然而殷胥的目光還是似有似無朝她飄來。

畢竟是在行宮,殷胥帶來的大臣也並不是很多,許多人都是純武將,而且品級還夠不上往年在長安洛陽的主殿內向聖人見禮。這估計是殷胥經歷的那麼多年正月大朝會裡最簡短輕鬆的一次,但是彼此拜了年之後,總是要討論一下今年要做的大事,最重要的便是向黃河南地出兵。

殷胥左右手兩邊擺了幾十張矮案,重臣一人一個位置,其他的新臣大多是跪坐在他們身後。

崔季明如今暫任的官職,在群臣之中已經算是極高的,她又手有重兵,桌案顯然安排在了右手邊最靠近殷胥的位置。她卻討厭這個位置,困得要死還不能閉眼,真想縮到最後一排,兩手往袖子裡一併,垂頭眯著睡覺去。

更重要的是,她本來難受,一直跪著只覺得自己兩條腿都要廢了,一直裝作抬頭看聖人看群臣的模樣,偷偷亂動。

在殷胥眼裡,崔季明動的實在是太明顯,她小動作如此之多,一會兒偷偷打哈欠,一會兒暗自撓耳朵,連平日裡那跟她爹似的眯著眼睛笑容和煦的樣子都懶得裝。

他自己總是千百次想過,一定要公私分明,萬不可在朝堂之上因她而分神。

實際做來哪有那麼容易。

更何況雖然是踏雪而來,一夜沒睡的腦袋讓冬風吹的透涼,可是坐進了屋裡,看見她正兒八經的表情,腦子裡也浮現的是……

她明明穿著朝服腰佩橫刀,束有小冠,後頸幾根碎髮彎著,看起來半分女子模樣也沒有,他卻似乎能透過一身綢緞刺繡的冬衣,看清他貼上去過每一寸肌膚。

顯然……殷胥那種滿腦子稀裡糊塗的發情期狀態,姍姍來遲。

而崔季明卻感覺是滿嘴流油,吃飽喝足,打著飽嗝已經沒念想了。

殷胥平日經常逼視的群臣不敢抬眼看,這會兒正在報軍餉開支的老臣沒有抬頭,也看不見殷胥不斷在用餘光掃向眼睛呆滯的崔季明。

崔季明確是在想,過年的朝會殷胥也不能像平日裡那樣隨便穿常服上朝,必須要穿著繡金線的黃衣,還不是那種明黃色,而是黯淡的屎黃赭黃。她以為他畢竟白,穿什麼估計都好看,也是她想太多了,總有些顏色連人白也穿不動。

莫天平也出列,他的意見也是撤回在和恆冀對抗幾個月的疲兵,用來留守黃河兩岸中心的城池,而後希望對於河朔一帶經驗豐富的魏軍去和恆冀、滄定暫且抗衡,等待朝廷擊潰裴軍。

崔季明之前和殷胥討論過這個問題,她也同意這種做法。只是她同意的原因與莫天平可不大一樣,莫天平顯然是覺得向北抗衡兩家,抵住防線,是很吃兵力的事情。一個朝廷士兵養出來花的錢,可比魏軍貴多了,朝廷中軍若是折損太多,也有損天威;崔季明的魏軍戰力雖然不錯,但畢竟是叛軍俘虜收來了,消耗他們對於朝廷來說損傷也最小。

再加上如今奚與契丹入境,勾結叛軍,對付這些關外遊牧騎兵,崔季明應該相當有經驗。她的身份地位又很高,獨自坐鎮黃河北邊也能□□人心。

莫天平畢竟當年是朔方大營主帥,頡利可汗在世時大範圍侵佔邊疆,朔方與涼州幾次聯手合併作戰過,他跟賀拔慶元也是莫逆之交。不管外頭什麼風言風語,說崔季明和聖人如何如何,他估計也是到根兒的直男,怎麼都覺得是純潔的兄弟友誼,越看崔季明越想鐵塔似的賀拔慶元,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她會“以色事主”。

在戰事方面,他也似乎把崔季明當成二十幾歲鋒芒畢露的賀拔慶元一樣要求。

崔季明對於他關於魏軍將士的看法有些不滿,她知道莫天平也是為了殷胥考慮,這樣在戰爭中不著痕跡的損耗魏軍,是為了讓她這個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削減權力,避免和朝廷後期再為此發生衝突。縱然不滿,但他也算是盡心盡力為殷胥考慮,崔季明也只得嘆息同意。這也是一個心如磐石經驗豐富的老將做出來的決定想法。

殷胥轉過臉來:“季將軍以為如何?”

崔季明微微躬身當行禮,微微一笑:“臣願擔此指責,為此臣或許會將齊淄青三州在內,黃河南岸的城池中的魏軍基本調至北線,只是聽聞如今幽州的兵力被擊退,從太原攻向恆州的兵力也遭遇突襲,暫時退入山中。臣以為北方或許不太好打,而且河北一帶多平原,很適合突厥部落的騎兵前來攻打,奚與契丹本來是突厥各部中最驍勇善戰,死打不服輸的兩支,一旦遭遇了,如今的幾支隊伍都未必是他們對手。”

殷胥:“所以你認為是?”

崔季明:“臣希望康將軍率領的太原隊伍能順著太行山向南行兵,和魏軍接頭。而後若是能從邊境大營中調部分騎兵來從北邊遏制奚與契丹,和幽州聯手擋住北邊契丹進入中原的線路,或才有可能擊殺滄定與恆冀兩叛軍。”

莫天平思忖道:“本最合適的是朔方,但如今突厥一直在騷擾朔方一代,怕是調不出多餘的兵力。涼州大營倒是一直清閒,如今還出兵支援了朔方,不若讓那批支援朔方的涼州兵力在東調,去往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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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涼州大營的主將是夏辰,他與賀拔公本性格不同,如今也愈發明顯。

賀拔公做事是光明磊落的那種,說是打仗是在戰場上正面衝突,計謀也大多是用在戰場上以贏取勝利。而夏辰更心黑手辣,他與伺犴多次會面交好,幫助朝廷和南突厥多次牽線搭橋,攛掇伺犴與賀邏鶻之間不斷激化矛盾。

而自己真正的兵力卻聯合隴右道內部的大營,威逼利誘周邊小國,連兵攻打突厥幾處最重要的牧場。畢竟是有南突厥夾在中間,涼州大營是最後一道防線,卻不再是最容易被攻擊的前線了,夏辰也甚少出動大軍,而是不斷的在周邊敲打東|突厥,腦袋露出來打腦袋,雙腳露出來扎雙腳,逼的賀邏鶻縮排打滿補丁的薄被裡。

賀邏鶻如今在突厥內實行高壓苛政,瘋狂籌備兵馬,又對朔方出兵,實在是讓他夏辰逼的沒有辦法了。

而他又把大軍借給朔方,□□厥北下攻打朔方,看著眼前又有涼州將士,估計都要氣的昏厥了。

崔季明頭一次是感受到坐在這個位置,可以縱觀全域性,調動千里之外的兵力解圍。與她幾個月前夾在叛軍之中,四處受制絞盡腦汁湊兵不同,殷胥一旦插手此事,這場仗變得好打了起來。

也並不是地方變弱,不是自己兵力多了多少。

而是打仗的時候有退路、耗得起,有幾條方式可以選,糧草不再是算計著給,更不是一旦做錯了再也回不了頭。她覺得總算是能松了一口氣,卻也明白了為什麼中軍的將領大多以□□為主。

長期在這個位置,缺少了在地方叫天天不靈的壓迫感,缺少了絞盡腦汁拼一條生路的生涯,看什麼都覺得輕鬆,都覺得有退路,對於將領來說只會漸漸懈怠。

殷胥在肅宗裁軍之後,並沒有大量的徵兵,而是選擇養精兵。與肅宗時期常年因為軍衣、軍甲的問題在朝堂上產生摩擦不同,他如今單在每個士兵頭上花費的軍費,大抵是先帝在時的兩倍有餘。

殷胥這樣做,自然能從根源拉大朝廷軍與叛軍之間的差距,減少兵力的損耗,提高戰爭的效率。但像是他自己也能意識到的,他的每一個決定實行下去的過程,必定要藏汙納垢,曲解含義。

如今下層對於軍甲、兵器、攻城器械的追求,對於練兵本身的忽視顯然也是個隱雷。

更何況崔季明覺得每個士兵頭上分攤的如此多軍餉,怕是會有不少地方士兵死後不報朝廷,名字依然在領著軍餉,這些錢流入各層將領的口袋。

也不是說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黃河渾濁不也一樣灌溉周邊土地,只要能達到一定的目的,殷胥會選擇裝看不見這些。但若是像如今這樣私下有氾濫的趨勢,要極早根除。

對於崔季明而言,如今她還很難對於這種事情插手,卻暗暗記在心中。畢竟是年初一,雖然來了的大臣將士也不可能去跟親人團聚過年,但總比坐在這兒討論一□□政的好,他大概到了中午之前結束了這場大朝會讓大家去和同僚吃喝玩樂了。

幾位每次上朝都憋到膀胱快炸裂的老臣,差點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皇帝畢竟是要比大臣先走一步,殷胥憋了半天沒說什麼,朝後走去。他剛剛坐在高臺之上,高臺上立有屏風,他此刻猶猶豫豫的站在屏風後頭,隔著絹紗的屏風看著崔季明。

崔季明也錘了捶腿,撐著胳膊從原地起身。殷胥想叫住她,又實在沒有由頭,哪有大年初一要叫人去書房商談事宜的。偏生崔季明都已經打哈欠,恨不得趕緊離開,連頭也沒回,更沒多一個眼神找找他的痕跡,跟後頭兩個年輕小將一起並肩走了。

她畢竟年輕又看起來好相與,一些小將跟她見了沒幾次面也漸漸熟了起來,雖然官品有差,但畢竟年紀相仿,並排往外走在雪地裡,玩笑道:“今兒看著季將軍一直在捶腰,這是怎麼了啊?”

另一人笑道:“這不是昨兒小妾才來,也真夠磨人的啊,把咱們季將軍累成這樣,怪不得昨兒軍中守夜不見你來,你倒是在家守夜的。”

要是平時崔季明早吹逼說自己怎麼倆小時不重樣幹的吱哇亂叫了,這會兒她只能苦笑,半天憋了一句:“明騷易躲,悶騷難防啊。”

幾個將士倒是笑,說是要她臨行前也去他們中軍聚一聚,崔季明連忙笑著答應,艱難的邁著腿走出正門外,一座上馬鞍,整個世界都有點扭曲了,這麼一路顛回去了。

魏軍的幾位主將都在鄆州安排了宅子,大年初一她回去了之後,看著一大幫子將士圍在門口,正等著給她拜年,獨孤臧、張富十甚至連董熙之都已經進來在主屋裡坐著,考蘭今天居然走慧秀淑貞路線,穿了不知道多老氣的奶奶輩衣料,非把自己打扮成個端莊正妻,裝模作樣地在門口招待人。

崔季明進去先收了各位將士的拜禮,寒暄兩句讓他們散了上街玩去吧,招呼了幾聲獨孤臧等人,這才進屋來換衣服。

獨孤臧一臉看死人的表情望著忙前忙後的考蘭,崔季明剛進屋,考蘭也隨著跑進屋裡,說是要幫她。

崔季明站在裡間,考蘭一進去關門,進去瞪眼:“你真讓他得手了啊!”

崔季明正在脫硬邦邦的朝服,轉頭:“哈?”

考蘭瞪眼:“我一看你我知道!”

崔季明斜眼笑他,隨手想從衣櫃裡扒拉衣裳,考蘭登登跑來:“過年哪有穿舊衣裳的!”

崔季明看著手裡頭這件裡頭的圓領衣袍,青綠衫子外頭掛墨綠色刺繡的罩紗,領口側邊的繫帶和腰帶一樣,是流光似的深藍綠色。不是她往常的風格,卻也算好看,她以為考蘭只會大金鏈子配大氅的往她頭上套,居然也有這樣的審美。

崔季明剛換好,考蘭翻了個白眼。

崔季明:“怎麼?我還能穿著不好看?“

考蘭:“……這是件圓領的衣裳啊!”

崔季明一照鏡子,模糊的黃銅面上映著她頸側兩塊紅斑。她隨便一擺手,不要臉慣了:“無所謂,反正我也沒有那麼高領的衣服能擋得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還裝什麼呀。難道我也去拿個圍脖擋上?”

考蘭臉上表情那叫一個糾結:“你們真會挑時候啊,大年三十兒幹這事兒。”

崔季明得意一笑:“總算是吃到手了,怎麼樣?”

考蘭翻了個白眼:“你這個傻子覺得是你把他吃到手了吧。我看你走路都覺得不對勁兒!臉上更是跟一夜暴富似的,丟不丟人啊!”

崔季明笑:“高興還藏著掖著啊。”

她轉出門去,考蘭在屋裡直跺腳,想一想都覺得姓殷的何德何能把她給吃死了,真想晃一晃她那腦袋。崔季明走出去,和獨孤臧他們三人坐在一塊兒吃飯,獨孤臧不住的拿眼睛瞟她,崔季明知道他都已經不正常好一段時間了,也沒去管他。

考蘭坐在旁邊給他們幾個人倒酒,忽然聽著外頭有下人來報,下人只說是那人已經徑直進院來了,崔季明還沒來得及問,卻看著一個剛剛還見著的身影,穿這常服,後頭跟著喬裝打扮的兩三個黃門,穿過長廊朝他們而來。

崔季明:……這不才前腳剛走,他怎麼還追到這兒來?一個時辰見不著能死麼?!

獨孤臧則是一下從桌子後頭彈起來,拽著眼神不太好正眯著眼睛瞧的張富十往後拖去。

殷胥一身青綠色深衣站在院中,偶像天團四小將和考蘭齊齊變了臉色。

張富十:……聖人?!

崔季明:……特麼居然穿了情侶裝?!

而一旁,考蘭為自己挑選的衣服,咬碎了一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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