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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0120.¥

崔季明失笑:“你真是個呆子,別人家到你這個年紀,指不定都快抱孩子了,你怎麼還跟沒開竅似的呢。”

殷胥大抵是讓書裡的聖賢道德教育的太好,他感覺到的不只是害羞,還有點尷尬的生氣,更有點對於崔季明無可救藥的惱怒。他搖搖擺擺的要扶著桌子甩袖離席。他背對著那幾個對崔季明拋媚眼的胡女,獨自坐在窗邊吹冷風,崔季明掃了他背影一眼,忍不住笑,揮手讓那幾個胡女先下去。

她提著酒壺坐過去,殷胥倚在窗框上,軟趴趴的活像是個渾身無力的熊貓。崔季明拽了拽他袖子:“人家走了,這回不吵了。你跟我說話吧。”

殷胥坐過來,從軟趴趴的倚著窗框,變成倚著她。

往日裡都是他正坐著、脊背停止的像塊鋼板,崔季明則在旁邊又笑又鬧趴在桌子上不起身。

喝了酒便反過來了。

她剛想開口,感覺殷胥腦袋一頓一頓的往下沉,她偏頭過去,殷胥閉著眼,好似睡著了,一點點從她肩頭滑下去。

崔季明眼疾手快的撈住他肩膀。

殷胥比她稍高一些,她這麼攬著他,竟不知道該把他怎麼放下才好。

然而某些人一壺甜酒下肚已然神志不清,崔季明只好伸直腿坐好,讓殷胥腦袋枕在她腿上,犯起了愁。這一會兒難不成還要把他揹出去?

她身為少女,竟然要背一個比她還高的少年?

殷胥對於她的憂愁絲毫不知,睡的活像是冬眠。崔季明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臉頰。他臉頰上沒什麼肉,很硌人,她又伸手將他眉頭捏出幾道川字紋,又去捏他鼻子。

殷胥睡夢中,喃喃開口道:“季明……你可要平安歸來啊。”

崔季明心頭一顫。

殷胥似乎在睡夢中也想起了什麼,他聲音都在微微發抖:“我如今連邊塞詩也不敢讀……連史書裡打仗的段落也不敢看。什麼白骨露野……什麼馬革裹屍……我當真怕你也回不來。”

崔季明手貼在他微涼的額頭上,心裡頭柔軟起來:“不會啦不會啦。我很厲害的,阿公也在營內。你好好讀你的書是啦,不要來擔心這些。”

殷胥似乎奇蹟般的被她安慰,咕噥道:“今日是你生辰……”睡的漸漸沉下去。

崔季明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少年人沒有大辦生辰的,今日不是休沐不能歸家,也敷衍過去,沒想到他還記得。

崔季明心裡暖了暖,指尖抵在他嘴角向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望著他那樣子原地傻笑起來。

在那之後,沒有半個多月,崔季明便去了朔方。

涼州畢竟是賀拔公掌權的地兒,崔季明直接去涼州發展不大合適。朔方的將領也是代北軍出身,崔季明去了也會得蒙照料。

殷胥的信一開始寄得很頻繁,營內沒有筆墨,朔方那兩年正是在艱苦的反擊。崔季明看的歡欣高興,但因太忙,回的內容卻潦草了些。

直到第二年,他的信來的越來越少,直到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崔季明一封也沒收到。她開始兀自惶恐起來,覺得是自己態度太過敷衍,殷胥心裡頭生了氣,不再給她來信了。

入了夏,恰逢戰事歇息空檔,崔季明練兵練得累如狗,心裡卻卻閒的長草,等的焦急。

她便連忙借了紙筆,用她那狗爬的字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紙,連軍中發的窩頭裡吃出馬飼料這種事也寫上,讓人託了出去。

等了一個多月還是沒有回。

她忐忑了一陣子,又覺得自己還有一些該說的話沒說。便再寫了封說自己立了軍功、年末必定回家的信。不但如此,家中的信也斷了許久,朔方這裡還是邊關,縱然長安出了點事也不會往這邊來送訊息。

崔季明心中不安之時,突厥人卻又趁著夏末來打仗了,這一場戰事足足折騰了四五個月,朔方損失嚴重,但各營配合著追上陰山,絞殺了當時在突厥坐擁重兵的伺犴。

崔季明也沒少受傷,她頭一年雖上戰場,守過城見過死人,卻從未見過屍山人海、以屍體為屏障戰壕的仗勢,沒見過萬箭齊發如同蝗蟲一樣從頭上掉下來的境況。若不是前世也見過血,營內還有不少手下需要依靠他,她或許也再撐不住……

追擊得勝的隊伍折損大半,如迎風飄舞的一面破碎旗幟,從前線邊關蕩回到朔方,崔季明的腿上的皮肉幾乎磨爛了黏在褲子上,進了營還未來得及下馬,便聽到了令她眼前一黑的訊息。

親兵道:“將軍!如今改朝換代了!當年的九王爺登基,已改年號為通安了。”

崔季明當時疲憊到腦子裡只剩回營這一道弦,半晌沒反應過來:“九王爺……?那太子呢……太子妃呢?”

親兵咬了咬牙道:“太子與太子妃已死。將軍走後,聖人寄了信來,您要不要先看一眼?”

崔季明張了張嘴,竟笑了出來:“瞎他媽扯蛋!小九那傻樣還能當皇帝?滾邊兒去,這有你說話的地方麼!”

那親兵一把拽住了崔季明的馬韁:“將軍!真的——長安早亂了套,這事兒在您離營前發生了,只是咱們這兒來訊息太慢了,當今聖人登基都已四個多月了!太子與太子妃半年前——”

他再怎麼吼,崔季明對於“舒窈已經死了半年”這件事,無論如何提不出半點實感來。可她也知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可能是胡扯。

崔季明忽然感覺一股力道擠壓著她胸腔令她如溺水般無法呼吸,耳邊聲音漸行漸遠,腦袋千斤重——她再抓不住韁繩,從馬上翻倒下來,面朝下摔進泥地裡。

臘月的深夜,長安又是一陣雪虐風饕,殷胥坐在寢殿側的暖閣裡,兩層門隔著外頭的冰天雪地,他正坐著翻書,忽然身邊伺候的黃門敲了暖閣的內門,躬身走了進來。

“聖人,崔家三郎從邊關歸來,正要求進宮面聖。已過了宮禁,但外宮侍衛與崔家三郎相識,又考慮他是您的伴讀,便放進了中宮來。您可要見?”

殷胥翻書的手指哆嗦了一下,他背上披著的外衣也從肩上滑落,過了好半晌,他才回過頭來:“見,自然要見。”

一下子屋內擠進十來個人,有的拿手爐,有的那外衣披風,本點了一盞燈燭,屋內僅剩的光線被陰影擠滿。

他散了發,本不適合再見人,卻仍披上厚重的披風,端著手爐走了出去。一推開暖閣最外頭那層門,風卷席著長廊下僅剩的殘雪,朝他劈頭蓋臉砸來,一群宮人黃門頗為滑稽的伸手擋在風來的方向,好似他們能組成一面牆。

殷胥從一個宮人手裡接過燈籠的竹柄,順著臺階往下頭走去。

崔季明此刻正穿過中宮兩殿之間寬闊的廣場,上頭一排排石燈亮著,雪地上只有一排排侍衛夜巡走過留下的橫線,崔季明和禁宮的侍衛跨過那橫線,留下一道窄窄的腳印,朝側殿燈火處走去。遠遠的,崔季明看見臺階下站著一群人影,稀稀落落幾個燈籠的亮光,她本以為是迎她的黃門,卻沒料到在中間看見了殷胥。

她一步步走近,卻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合適。

她從營內昏倒後醒來,便收到了殷胥寄來的信。她以為信上他會將事情講個概況,卻不料上頭只寫了幾個字。

“我對不住你。你託我的事情,我未能做到。”

崔季明心頭一顫,翻過那宮中御用的白鹿紙去,反面的字型卻不若前頭那般整齊,幾乎是握不住筆般的歪歪扭扭。

“子介,我當真撐不住了。我揹負不了這些,我贏不過那人。活著也是給他的行事作幌子,我若是死了,他定當為難。”

崔季明心裡一涼,恐慌到極點,也不管軍中私自離開是怎樣的罪,隨意扯了個臘日假的幌子,策馬帶著一兩個親兵便離開了朔方。

崔季明連夜奔波歸長安,先回了趟家裡。她見了阿耶,見了妙儀,也才知道這短短半年,長安發生了多大的變故。……宮內除了早分封走的永王兆,以及在邊關打仗的柘城,其餘人,幾乎無一倖免,大興宮內也發生了一場大火,燒燬了大半個萬春殿。

一切都為了讓殷胥成為別無二選的傀儡。

他身邊熟悉的人轉瞬間一個也不見,連對外人話也說不好被推上朝堂,稀裡糊塗的被別人捏在手心裡。崔季明想的他該有的生活,不是這樣啊!

所有的疑問、憤怒都被拋卻身後,她深夜衝出家門,僅有的想法是想見他。

她走到跟殷胥只幾步相隔,手裡緊緊捏著那信紙。她看清了他消瘦的臉頰,比之前又拔高的個子,以及深色袖口中那慘白的緊緊捏著竹柄的指節。裡衣的領口繡有盤龍,肩上的披風有雪狐的毛料,他不會再跟剛離開三清殿、剛進入弘文館時候那樣,穿著不太合身的衣裳,吃飯還習慣著節儉。但崔季明心裡頭卻覺得,他比當初傻愣愣的從馬球場上跌下來時,還要讓她感覺心疼。

殷胥面上顯露出艱難的神情,他看著崔季明,想說一堆的話卻說不出來。他想哭想笑,也天生做不出這些表情。

世事變遷,物是人非。

他半晌才艱難道:“……對不起。”

他陡然看見崔季明臉上露出一個似崩潰的神情,她一把衝過來擁住了他,撞得他燈籠也鬆手,摔在地上,被風吹的滾下樓梯去。

殷胥被她抵的後退兩步,旁邊的黃門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崔季明胳膊都在顫抖著,她手臂緊緊掛著他肩膀,滾燙的側臉貼著他冷的沒知覺的耳朵,殷胥沒有被人抱過,他反應了半天,才安慰似的環住她拍了拍她後背。

“我不要再去打仗了……我不想再去邊關了,我一走什麼都可能發生……朔方逼退了突厥,可是死了一半多的人,你理解麼……如今邊關糧草不足,若突厥人卷土再來,這仗沒法打……”崔季明好似懦弱的小聲在他耳邊訴說:“我也會這樣想,我也會有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但天亮了以後還是要繼續。這都是深夜裡不清醒的一時想法,不要讓它贏了你。”

殷胥知道她是被信後那幾句話嚇到了。實際上他寫罷,也後悔了,不該讓崔季明看到這些,但信已送出去,他叫人追也追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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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擁緊了她的背,安慰道:“我已經過去了那段時間。你要吃玉露團麼,我叫下人溫了送來,還有熱茶,還有志怪故事我可以給你念。”

崔季明悶在他披風的毛領裡笑:“你要把我當小孩兒來哄麼?”

殷胥竟認真的回答:“你不過比我大半歲而已。”

崔季明進了宮,彷彿能折騰醒大興宮大半的宮人。

暖閣內,桌案上擺著許多摺子,但大多只是過他的眼,殷胥的決策根本決定不了任何。崔季明隨手翻了翻,還有許多書冊和筆記,他正在努力去瞭解朝廷各部之間的流程。許多朝堂上的事情,雖由俱泰把權,他的意思只是個過場,但殷胥事後都查過前例來瞭解一番。

不同於其他幾位皇子少年時期都曾入朝聽政,或多或少的入過六部學習,甚至是可以直接問過殷邛。殷胥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如今誰也不會幫他的境況下去學,有多艱難可想而知。

她進了家門連身衣裳都沒來得及換著急忙慌的進宮了,殷胥要宮人們拿了新衣來,宮裡也沒別的男子,只得拿了殷胥往日的便服來,衣裳上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崔季明已經入了軍營兩年,她面不改色的拿著衣裳到屏風後換。裡衣裡綁有貼身平整的皮甲,使得她胸前不但摸起來如男人無異的……結實,而且算皮甲被旁人看見了,她也可解釋道戰場防護用。

更何況她早服了某些藥物,從去軍營之前不會再來例假了,自然也不可能再生育。只是這事若是讓崔式知道了,必定要把她摁在地裡打不可,她自然瞞著所有人都沒說。

殷胥是個很規矩的人,他也絕不會突然探頭,所以崔季明跟他一個屏風之隔,換衣裳換的淡定自若。

殷胥道:“你不去沐浴一下?“

崔季明手僵硬了一下:“不必。”

殷胥:“你都快臭了。”

崔季明走出來,殷胥的衣裳也不過袖子長了一截,也不算太誇張,她道:“你居然嫌棄我……”

殷胥無奈:“可你是真的臭了。”

崔季明承認,在朔方洗澡本是奢侈,她行軍剛回來收到訊息,又奔波回長安。她都快忘了自己洗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如今頭髮束著已經不知多少天沒放下來,說臭了……她自己都聞不出來。

崔季明有點不太好意思,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兒,殷胥房間了永遠整潔到好似沒人住,她扶著屏風,清了清嗓子道:“我本來討厭沐浴的時候有人伺候,家中還無所謂,到了宮裡,別說我毛病多。”

殷胥笑:“你是崔家子,毛病多些也沒人敢說你。叫宮人離開便是,宮內的星辰湯是中宗與你祖父、先帝與你阿耶都用過的溫泉,你儘管去。我不能隨你去了,我……冬日裡泡露天的溫泉,出來能掉了半條命。”

崔季明知道他剛登基時生了場大病,如今面上還有著病容,便道:“那我一個人去。”

她心裡頭松了松,下人抬過轎來,星辰湯離帝寢不遠,她屏退宮人,先沐浴了再入的溫泉。想到泡的是祖傳三代慣例來泡的熱湯,她心裡還有那麼點小激動,崔季明疲倦的靠在池邊,宮人們一個也不在,她也稍稍安心。

垂著頭撥弄了一會兒水,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想著歪頭睡一小會兒,有點動靜她能醒來……

但當她再一激靈醒過來,卻是因為一隻冰涼的手正搭在她肩上,崔季明猛地一哆嗦,驚醒過來,一把捏住了那只手腕,厲聲道:“我說了不要人來伺候了!”

身後回答道:“是我。你怎麼睡著了。”

崔季明驚得身後毛孔都能炸開了,她鬆開了手,到池中去,仍背對著他,面露冷色:“殷小九,你過來幹什麼。”

殷胥後退了半步:“我知道你累,是怕你在裡頭睡著了,那容易病的。我找人要來了消除疤痕的藥膏,你要不要用一點。

崔季明上半截背部在池水之上,上頭不單有箭傷和劃痕,更有許多細小的已經難尋原因的疤痕。崔季明不敢去伸手環胸,她往水中沉了沉,幸而池水加了某種浴鹽,是淡淡的**白色,否則她真被看個徹底了。

崔季明道:“不必,傷疤留著……呃,是爺們的證明。”

殷胥失笑:“你如今軍功累累,在北地名聲響震,進趟長安沸騰了半城未嫁娘子,還要這來證明你是個爺們麼?長安的貴家子裡,找不出幾個比你更英武的來了。”

崔季明:……大爺的。

她真受不了了,又不能回頭,簡直痛心疾首無奈道:“殷小九!你是不是傻——!要不然你是瞎!咱倆都快同住一個屋簷下好幾年了,你……”

她都懷疑自己要是轉過身來,跟殷胥說自己的胸是讓人打腫了,他都能信!

殷胥坐在池邊,聽她又罵他,竟然伸手撈了池水,朝她潑來:“你又說我。我這次說錯什麼了?”

他半截袖子都掉進了溫泉裡,眉頭舒展著,唇角隱含笑意,好似要跟她打水仗似的。

崔季明要不是沒穿衣服,她真能把殷胥拽緊水裡按到水底讓他好好跟水打一仗。

崔季明轉頭:“別這麼幼稚。”

她泡在水中,不再說話了。殷胥卻看清了她肩頭有顆不太顯眼的紅痣,這種痣若是長在崔三喜歡的那種龜茲女人身上倒是風情萬種,在她自己肩頭有些好笑。

殷胥:“你生氣了?”

崔季明:“沒有。我說了沐浴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在,是真的不喜歡。不過這是你的宮內,你想去哪兒都可以,我也不能說什麼。”

殷胥沉默半晌,往後撤了幾步:“抱歉。”

崔季明:“我這上去,你在外頭等我一會兒。”

殷胥應了一聲,捏著那藥瓶轉身離開。

待到崔季明收拾好披著厚衣從屋內走出來,外頭站了兩圈垂首的黃門宮女,她隻字不提剛才,笑著跟殷胥走回暖閣。一路上黃門撐著長杆,將點亮的新燈籠掛上木樑,他們走過的路是一片暖黃色的燈火。

然而在他們坐在暖閣內敘舊喝茶時,一個宮人穿過長廊,奔過風雪,直奔內侍省的宮門,求見內相。幾個黃門點起燈,不欲讓他們進來。

宮人連忙說是崔家三郎進宮之事,開門的黃門皺眉:“這事兒幾個時辰前內相知道了,如今內相正在談事,這種小事何必來叨擾。”

那宮人神情有些慌張:“此事還需讓內相知曉。”

內相指的便是如今插手中央軍權的俱泰。一個內監能手握兵權,監視群臣,權勢滔天到如此地步也是前朝難尋出幾個了。殷胥登基前,並沒有多少知道這位九王爺,上位後又民間盛傳他痴傻無能,連字都認不全,更是只知內相俱泰,不知通安皇帝。

俱泰也未有賜名姓,他堅持用著他的吐火羅名字,甚至也不將冗長的姓氏改成漢姓,群臣只得不加姓氏稱其內相。

那宮人得了允許,快步走進內院去。

俱泰的這處院落越圈越大,他還私改宮廷建制,打通圍牆,宗親氣得跳腳也管不得他。

俱泰屋內還亮著燈,來報的宮人等在廊下,沒一會兒便看著宗正寺卿從屋內大步走出,屋內站了個身材高大兩頰鬆弛的中年黃門,他伸出了那雙極為細膩的手,對宮人招了招手。

那宮人彎腰幾乎是爬進屋,身後中年公公出去合上了門。宮人抬頭,便看到一個身高不過常人一半的黑黃色長髮侏儒坐在一團黑的油亮的皮毛裡,兩隻腳穿著靴子搭在小桌上,手指上帶滿了扳指兒,端著個精雕的象牙被子,他從皮毛裡抬了抬頭,凸出的額頭下兩隻淺色的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年輕宮女:“你急急忙忙敲門,有什麼要向我來報。”

“奴婢在星辰湯做事,今日崔將軍進宮,聖人請三郎去了星辰湯。奴婢無意間偷偷看見了崔將軍更衣,結果竟發現……”那年輕宮女被俱泰盯了一眼,竟肩膀微微發抖。

俱泰笑的和善,活像是跟人談心的耐性:“發現了什麼?”

那宮女似乎掙扎了許久,仍豁出去般答道:“奴婢發現崔將軍——竟是女兒身!”

俱泰端著酒杯遞到嘴邊的手僵住了,笑容漸收:“你這話說的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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