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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這兒子沒白養

江瀾對上來人,整個身子不穩,似要歪下一旁。來人只站定了一下,目光冷冷掃過二人,轉身即要走。江瀾一推身前的茶几,踉蹌了幾步猛然衝上去,跌跌撞撞扯住那人的袖釦,死死不放:“兒,你聽為娘解釋。”

司徒一狠狠甩了幾下自己的袍袖,卻怎般也掙不開那手,回頭怒道:“你鬆手!”

“不是你想象那般,為娘皆是為了你著想,為你!”雙目灼紅,疏淚染香衣,江瀾心口的熱度一絲絲冷下去,她的丈夫可以移情,但兒子,絕不能再棄了自己。天知道,她為了安穩生下他受盡多少苦楚。世人皆可以看她不起,唯他不可以。

“為我?!”司徒一紅目微轉,怒火中燒,清俊的額頭布起青筋數道,他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惱怒的模樣卻也實足引人心懾忌憚,“你若真是為我,就不會生下我即將襁褓扔在山莊門外,十年間但不聞你蹤影何在?!你從不是稱職的母親,如今卻要藉著我的名義興風作浪圖謀己私。你可曾真正在意過我的念想,我意願如何對你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因為在你眼裡這個兒子是你回到父親身邊的棋子,更是滿足你權欲痴念的工具!”言罷,連連邁出幾步。

江瀾由著他拖出幾步,半個身子傾倒搖搖欲墜,只五指漸越攥越緊,不得鬆開半分。她心下又怕又慌,倘若連司徒一都這般對待自己,便真的是毫無希望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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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一終是沉下步子,無力的緊闔上目,嚥下滿心酸澀,聲音喑啞:“你——以為我這是要去同父親揭發你的醜事?!”喉間隱隱的顫抖,一股子悲涼由心底竄上,席捲全身,有母如此,但不如仍做那受人白眼無母護庇的野孩子。

她渾身顫抖如篩粒,他的話,卻也是她怕的。桂嬤嬤用寒毒害樓明傲,本已讓司徒遠無以可忍,只嬤嬤是他敬重之人,他不能怎樣。然,要是知她於暗中做這安排,只一想起聚於他眉眼中的風捲狼煙,連呼吸都艱難了。

“你是生我之人。”司徒一緊闔的雙目澀澀顫抖,已是盡全力忍下所有情緒,“所以我不能對你不孝。這是我母親教的道理,我說出讓你聽聽。”他還記得那女人在東院時閒來即做親子教育,成日即把那句“你要不孝我絕對不準你媳婦進門。”掛在嘴邊威嚇他和司徒墨。他還記得那祠堂的門雖是鎖緊不由旁人出入,但她常會拉著自己翻牆溜進去,每次一指那牌位就催他“去,給你生母念個好,說你吃得好,穿得暖,後媽沒虧待你。”如今想來,其實她除了脾氣不好,大抵還都是看得過去的,日日嚷著那賢妻良母的牌位,她也確是做到了。

“我母親”三字重重敲在江瀾心頭,一時間心神俱碎。她攥著他袍袖的手怔怔鬆開,滿目冷淚無從落下。體內每一處似被挖空殆盡,絕望的不甘陣陣襲上,翻滾的疼痛。

司徒一緊咬的雙唇微微鬆動,但見那女人深情落寞至此,胸口劃上一記吃痛,並不尖銳。不忍之心,徐徐盈上,似夾雜著無力輕嘆:“她從未言過你一句不好,別傷她好嗎?孃親,我暫且喚您一聲孃親,您若愛我,便請不要傷害兒子所愛的人。”

“……”

“兒子愛她。”司徒一哽住,甫一淡淡微笑。淚,在眸中閃出幾分漪色,“您不在的時候,兒子是把她當作您一般愛的。”

江瀾空洞的轉了眸子,痴痴的望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自豫園而出的軟轎一路轉過安靜的衚衕,喧鬧的小巷,熙熙攘攘的人街。搖搖擺擺之間,轎中的女人,亦是淚滿裙衫。他們憑什麼愛她,司徒遠愛她,她認了。只她的兒子憑何要將那女人當作自己般愛?!她可有經受自己懷他十月的酸楚,胞水瀝平難產生下他的艱辛她更是身外之談,她什麼都未付出過,又有什麼資格奪去這分親子之愛。他們越是愛,她便愈恨,這恨,沒有理由,絲絲縷縷滲入了骨——一手緊緊攥起,長而鋒利的指甲卡入手心,白皙掌心溢位漓漓鮮血,長甲亦是折斷。

自午時,戶科淅淅瀝瀝的算盤聲此起彼伏,幾十餘名度支樂此不疲的對帳記數。正廳間穩坐太師椅的樓尚書懷裡抱著軟枕小憩了過去。能在一片噼裡啪啦中沉眠不醒的人也只有她了。戶部侍郎立身於一側,卻不想打攪了她,一來攪散這女人的發財夢是以自找死路;二來整頓戶科,上下檔房皆是於她一人眼皮底下清賬出簿的,且不說她夜裡都會閉鎖房門重新將白日夥計們算過的賬從頭再理一便,她自己也是辛苦持家的女人,據聞連著五日困守戶科,孩子都是扔到了老人府上不得照應。想她一介女流,做到如此不易,實也叫人心疼。偏這女人還一臉不知死活的樣子,回回說出的話都要噎人噎個半死,要是能再溫柔下幾分,便也再完美不過了。想及此,忙回神的搖了搖腦袋,好歹他也是有家室妻小的人了,怎麼還是忍不住想入幾分非非,實不該實不該!

“任侍郎,你盯著我做什麼?!”睡眼惺忪著,樓明傲一醒來見他平白無故深情詭異的凝著自己,渾身便也不舒服起來,一皺眉毫不給面道。

劉侍郎額前一黑,紅暈襲上,忙垂下頭支吾不言。

樓明傲一撇嘴:“我被你看了這麼久都沒臉紅,你紅個什麼?!沒出息,不像話!出門左轉,吹個風去。”

那侍郎自認倒黴,聽令忙躲閃出去,心裡實想把自己這兩顆眼珠子挖出來,以天為誓,他任兼再看她樓諳謙一眼,便把名字倒著念……正出內門,迎面撞上賭人牆,本就心緒不暢,料想著是哪間檔房夥計,張口即爆粗:“哪個賤人?!”極不友善的仰目間,但看兩股子冷光嗖嗖射了過來,紅暈的面目霎時五顏六色燦爛開花,訕訕的靠在一旁,由著來人入內,司徒遠不好惹,他的長子更是不好惹。

“小一?!”樓明傲就著一口冷茶清醒了,看著來人的身影,淺淺笑著,“又不用心當差,來我這偷閒了?!”早在幾年前他十三之初,便是隨了彥慕入宮授職歷練,如今倒也由普通的京畿營衛升至中宮禁軍副統領,授以三等裨將銜,掌管中宮京畿禁軍護守及巡衛事宜。以彥慕之言,這廝孺子可教,大有其父之風,不假時日,定以獨擋一面,前途無量。

“今日歇差。”淡淡地走到她身前,眉骨倦色入目,微微蹙緊了額頭,“母親很辛苦?!”

“無非是那樣,賺錢養家,沒個辛苦的說辭。”樓明傲一揮手坐直了身子,方以認真了道,“既是歇差,不在家好好歇著,還東跑西顛。”

司徒一凝眉一笑,淡淡的:“想來看看母親。”

這一笑但也讓樓明傲驚住,他的冷性子隨司徒遠,往日裡多不見他能有個表情,今兒個出其不意擺個笑臉,換誰誰也不舒服。一伸手搭在他額前,暗自琢磨了道:“沒熱啊…”

“兒子沒病。”司徒一拉下她的腕子,沉吟了許久,終是驀驀道:“對不起。”

樓明傲臉色一垮,兩眼珠子要瞪出來:“你也學阿九摔我紫墨硯臺了?!”

“沒。”一提摔碗砸硯這事,知道她秉性的人都忍不住急急做解釋,“什麼也沒摔,你留園子裡的擺件,都規規整整著,沒人敢動。”

“那就好。”這邊舒了口氣,復又細細瞅著他,“那你又怎麼對不住我了?!”

“母親為什麼會替她瞞著?!你不說,父親怎麼知道,我們這些孩子又怎麼清楚。”司徒一說著狠狠咬了唇,一股子酸意襲來,胸口悶悶的痛,“為了那麼個女人瞞下,不值!”

樓明傲倒也明白這來由,只沉下瞼子故作威嚴道:“什麼是那個女人?!是你母親。”

“兒子…何來那般的母親?!”怨怒哽在心口,他終是咽不下這口氣。

睫毛閃著眨了眨,淡淡道:“我沒那麼偉大,也不是幫她瞞著。她在我眼裡,是小人,惹不及便躲開的小人。她用那種下三濫的招數對我,只會讓我更為小看她。原本還想名正言順同她鬥,未料不及鬥,她就輸了。想也怪可悲的。你同情同情她吧。”

“父親也是這麼想的嗎?”

“他怎麼想我便不知了,也沒那個心想知道。”她打量了他一番,倒也覺得這孩子是年歲找女人了,男人雄風大抵要在這歲數屹立而起,想司徒遠便也是這個年歲娶了江氏,“小一,不管她在我眼裡,抑或是你父親眼裡,縱然天下人眼裡是個什麼東西,她於你只能是一個字——娘。”

司徒一微微抬眸,直對上她的眸子,眼中複雜之色瞬間閃過。

樓明傲淺淺凝眉:“有些事情,甚至有些人,並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無從選擇的時候,便要努力去接受,不管接受與否,都要努力做過,這樣即便失敗了也沒人會怪你﹑看不起你。”

司徒一溢位苦笑連連,目光落在陰影處,連著側影皆不清晰了:“為什麼…她會是生我的人。”

“其實你早就是承認了的,只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因為你愛她,太愛她。”一抹笑意浮現,她甚少時候會認真地說話,此時卻恰恰言得坦誠,“因為太愛,你才放不下那些怨恨。若不愛,你應毫無憤怒,便是如你父親般冷漠到底了。”其實這個道理,她也是慢慢才懂得了的。曾經也有一個人因著愛的名義毀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她無數次憤懣的追索,她想他一定是不愛自己,所以才會痛下殺手。事實卻是…他愛著,極致的愛,不肯鬆綁的愛,愛到二人皆無法喘息,愛到任何不完美浮在二人之中便要盡全力粉碎。

其實她和上官逸,本就是如此相近的兩人,愛得一絲不苟,愛得極為較真,卻也愛得毫不自信,以互相折磨為愛,以苦苦相逼為愛,以不肯相讓為愛,這般的愛,實以太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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