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王國華說話，眼鏡男已經搶先道：“你說的這些，明顯是偷換概念。你家裡的事情，跟改革有什麼關係？”這種插嘴的行為很不禮貌，引起了幾個女生不滿的眼神，說話的眼鏡男臉紅了一下，不肯罷休道：“本來就是嘛，他一個當官的，怎麼可能為老百姓說話。”
王國華絲毫沒有動怒的意思，不緊不慢的樣子讓人看著都著急。那個有點迷糊的女生直接道：“王主任，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快點反駁他。”
王國華淡淡一笑道：“他說的對，我為啥要反駁？”王國華笑著反問一句，迷糊女生直接傻眼了，眼鏡男忍不住得意起來想乘勝追擊的時候，王主任又道：“他說的，都是改革過程中出現的社會問題。我要說的是改革給這個國家帶來的變化。諸位都學過歷史，一定知道明清兩朝有一種政治勢力叫做清流。何謂清流？就是一群讀書人，什麼都不幹，沒事在一起喝喝酒，抨擊一下朝政。看哪個當權者不順眼了，就上奏摺開罵。平時這幫人湊一塊清談，這個官不行那個官不行，好像全天下就他們行，好像他們去當官了，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似的。實際上呢？明朝有個東林黨，這幫人最大的能耐就是內鬥，什麼浙黨、楚黨，只要不是東林黨，一律都是奸佞，要不就是閹黨。這幫人給人扣帽子，根本不講證據，就是嘴巴皮子動動，誰誰是奸佞、閹黨。有趣的是，東林黨最看不起的閹黨，劉瑾魏忠賢之流，要辦個大臣什麼的，還得找到明確的證據。”
說到這裡，王國華停下了。一番話居然引出歷史來了，這幾個大學生，別看在師大也有選修歷史，但是真要說課本上的東西都未必能學的全。王國華說的這些，他們可能聽都沒聽說過。大學生都是六十分萬歲主義，真正在大學裡品學兼優的，估計都是另類。
“你、你、你。”眼鏡男有點說不上話了，王國華剛才的話他倒是能聽出一點意思來，不就是拿他跟那些清流相比了麼？不幹事的人找幹事的人的茬子，那真是太輕鬆了。
“我什麼？”王國華陡然提高了嗓音，喝斷了該男的話。然後不緊不慢的接著道：“所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說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讀了幾天書就老子天下第一的人。年輕人有熱血，憂國憂民是好的，但整天掛在嘴上，而不是用實際行動去解決問題，那就是空談。空談是要誤國的！歷史上你這樣的人多了，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真正到了臨危一死的時候，你這種人的代表人物會嫌‘水太涼’。”
這就是罵人不帶髒字了，問題是這眼鏡男還沒聽懂。邊上有聽懂的，就是老醉。這傢伙一口酒忍不住就噴桌子上了。“老醉，什麼是水太涼？”雪蓮忍不住問了一句。
“回頭再跟你說。”老醉倒是小聲的回了一句。
這時候眼睛男之外的兩個男生有點不高興了，大家是同學，王國華說的未必能全聽明白，但是老醉的舉止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你扯那麼多做啥？說來說去，你是當官的，你當然要位當官的說話。撮爾小民的死活，你們當官的怎麼會在意？”一個男人忍不住出聲幫腔。
場面出現了很奇怪的氣氛，三個女生看著王國華的眼神都有點冒金光的意思，三個男生則有點同仇敵愾的感覺。老醉和雪蓮是打醬油的，王主任一個人面對三個男生。
“我們這個國家有十幾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改革，原則上只能是照顧大多數人的利益。我不否認改革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問題，但是改革的成就不容否認。只看見問題，不看見成績，這是片面的也是不公平的。倒退二十年，你們還在吃奶的時候，你回去問問父母，那時候他們頓頓吃的啥？”王國華說著慢慢的站了起來，意思是不吃了要走。
“王主任，你這是在狡辯，你這是在變相的為當官的說話。我們說的那些問題，你敢說沒有麼？”又一個男人站起來，衝著王國華的背影大聲吼。
“你們說的這些問題都很現實的存在，甚至我敢斷言，在未來必將更加嚴重。貧富分化加劇，通貨膨脹加劇，社會矛盾和不滿情緒的加劇。由此衍生的社會衝突頻繁。我承認你們說的都對，但是你們想過怎麼去解決麼？日後你們也是要走進社會的，你們說的種種問題都會親身遭遇。”王國華頭也不回，站住之後說完，頓了一頓又道：“我跟你們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我一直在努力的去做，而你們只會站在原地罵娘。”
眾皆沉默，這時候打破沉默的是雪蓮來了一句：“王主任，那個罐子裡究竟都裝的什麼？”
“豬油，全家只有我能享用的豬油。”王國華說完大步走了，眼前似乎又出現母親那小心的捧著罐子，放回菜櫃裡的一幕。
中午這頓飯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實際上王國華確實心裡也不痛快。三個男生的心思王國華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真實用意是在三個女生的身上。說那些話，無非就是顯示一下自己如何如何。這三位比起王國華來說，對女生的吸引力實在是差太多了。
所以，三個男生才會有點失態的死咬著不放。王國華真的說不出是該悲哀一番，這些人喝著自己提供的酒，抽著自己的煙，為了在幾個女生跟前表現一番，居然就跟自己吵上了。
跟他們抬扛，就算是贏了有能如何？王國華只好選擇離開。
不知不覺的，王國華走到了正在施工的教學樓邊上，吹了一陣山風之後，胸前的鬱悶之氣散開了許多。看著漸漸豎立起來的教學樓，王國華突然覺得，自己也朝一個理想真靠攏了。
這一次的扶貧，按照常規的手段，隨便扶持兩個專案，王主任甚至都可以直接留在北山市，坐鎮在酒店裡頭聽聽報告就可以了。最後搞成這個局面，幾千萬的資金爭取下來，扶貧變成了林旺縣經濟戰略的規劃。說是三個月，真的要看見成果，一兩年都是快的。
所以說，王國華發現自己也有理想主義者的傾向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醉出現在王國華的身邊，陪著王主任一道發呆。
好久，老醉才出聲道：“是不是有一種不被理解的痛苦？”
王國華搖搖頭淡淡道：“我從來就不指望他們能理解我，而且今天的爭執，跟理解不理解也沒有什麼關係？”
老醉笑了，點點頭道：“沒錯，他們懂個**毛啊。提起他們我都忍不住要說粗話了。這才來了幾天啊，這裡不好那裡不行，恨不得他來幹校長。”
王國華聽了忍不住呵呵笑道：“對了，有個事情，我可以為學校弄一批電腦來，新教學樓落成之日，你去找我辦這個事情。”
“哎，那感情好，早聽說你是個財主。”老醉很高興的樣子說著，王國華突然看著他道：“你家裡的條件也不差吧？雪蓮家裡的條件也應該不錯。怎麼就想起來這裡支教？”
“我是被雪蓮拽來的，至於說到雪蓮，她就是一天看到了一篇報道，然後誰也不說，打著揹包就下來了。然後，你都知道了。希望小學的錢，那是雪蓮出讓了自己的在家族企業裡的股份換來的。”老醉說了這些，王國華也有點吃驚了。這意味著，雪蓮把自己的全部家當都投進來了。這種人物，王國華一直以為，只有在小說裡才會出現吧。
“我堅信，這裡會好起來的。”王國華很自信的看著面前的群山，突然笑了起來。
………………………………一輛越野車卷著滾滾煙塵疾馳，出現在長橋鎮的橋頭時，車子總算是減速。車上跳下來一個黃毛小子，看著這座石橋，又看看橋下的深谷，嘖嘖道：“姐，應該是到了長橋鎮了。你說說看，我這個便宜姐夫，好好的省城快活日子不過，跑這裡來受罪，怎麼還把你給叫來。”
副駕駛位置上車窗搖下，露出帶著墨鏡的黃嫻，疲憊的冷笑道：“廢什麼話？我又沒讓你來。我總覺得你一定是幹了什麼壞事，跑這來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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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說，我能幹什麼壞事？”黃強明顯的有點底氣不足，顧左右而言它道：“聽說這個鎮子是元朝末年，中原人為躲避戰亂來此定居形成的。走走，我們進鎮子。”
時間已經是王主任下鄉扶貧快滿一個月的時候了，這段日子扶貧小組的工作重心，主要還是在渠道建設上。一個縣的經濟戰略規劃，不是搞幾個小專案那麼簡單。從交通建設到項目前期的準備工作，等等事情千頭萬緒。
林旺縣最後落實下來的方針為立足本地資源，以經濟種植為長期戰略，綠色養殖見效快的方式為輔助。加以一些縣辦、鎮辦的企業上馬，走多種經營的發展道路。三個小組現在不是各自為戰的局面了，扶貧款到賬後，首先上馬的是家具廠。從設計到建設，再到產品的設計和生產等等，扶貧小組專門成立一個扶助企業小組。養殖方面，收購站已經開始在建，具體的資金並不是走的扶貧資金，而是王主任另外找來的金主。
鼓勵種植，鼓勵養殖，這都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設計到很多技術層面和渠道的建設，所以扶貧小組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找門路，忙的都是不亦樂乎。
作為負責人的王主任，主要是每天到處亂竄，看看各地鄉鎮公路鋪設的情況，然後聽取各方面的進度彙報，還得跟縣委的兩個負責人碰頭，商議一下這個那個的。總之王主任看著沒啥具體的事情可做，實際上是最忙的一個。
黃嫻來到鎮政府的時候，簡陋的會議室裡正在開會。王主任，掛職縣長陳凱華，鎮黨委書記喬山三人在主席臺上，正在開一個全鎮黨員幹部的動員會議。主要議題是動員鄉民承包荒山，搞種植經濟林，綠色放養相結合的發展。
這個會有點座談會的意思，不是一味的做報告。黃嫻來到鎮政府，找人問了問，得知是來找王主任的投資商，鎮政府的人客氣的不行，帶路來到會議室跟前時，黃嫻站住擺手，示意在外面先聽一下。
這時候剛好是陳凱華把報告做完了，讓大家自由發言的開始。下面的一些村幹部，很快就紛紛舉手提問題。
“趙瘸子，每次開會你都最積極發言，今天也給你這個機會。”喬山笑著大聲說話，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站起道：“各位領導，你們說的那麼多，都好。我就想問兩個問題，一個是搞這些，錢哪裡來？二個是，別說以後了，眼下各家各戶的雞蛋、鴨蛋、生豬，能不能政府出面收購一下，給個好價錢。”
這位果然是很現實的，你別說農民短視，遠景什麼的看不見。一斤雞蛋多賣兩毛錢，這都是能看見的現實利益。這個才是最打動人心的。
喬山聽了這個，有點緊張的看看王主任和縣長的反應，然後才大聲呵斥道：“你個老瘸子，王主任代表省委來的，還能坑了你？沒看見縣長也在麼？**政府的話，你都不信了？難道要去信國民黨？”
“老喬書記，不是我不信政府。你也是老長橋鎮的書記了，這些年政府號召這個，號召那個，你自己說，哪一樣大家不是積極響應，結果呢？山裡人有幾個家底，你能不知道？”
喬山被問的是啞口無言，正欲發火的時候，臺上的王主任笑著站起來。從口袋裡摸出煙來，呵呵笑道：“說的好啊，這個問題是不能迴避的。來，大家先抽菸，我們好好聊聊。”
王主任笑眯眯的，逢人便散中華煙，兩包煙很快就沒了，這還不夠，又從口袋裡摸出第三包。總算是散了一圈，王主任也不回主席臺了，直接走到趙瘸子的身邊坐下，伸手道：“借個火。”拿著趙瘸子發抖的手遞過來的煙，王主任對火之後才衝緊張的不行的趙瘸子笑了。
沒辦法，王主任這麼大的官，在臺上大家還能承受，坐在身邊確實有點鴨梨。
“跟大家說實話，我也是農村孩子，我知道農民的苦。不是大家現實，而是這過日子逼著大家不得不精細的打算。要我說，剛才趙村長說的就是正理哩。別說那那些長遠的，咱們就談眼下的。”
王主任一番話，說的喬山目瞪口呆，拿眼神猛看陳凱華，那意思王主任幹啥呢？動員這幫就知道眼前利益的傢伙費老鼻子勁了，怎麼還跟著他們的意思去說上了。
“對對，就是這個理，王主任說的對哩。”有幾個村長附和了這個說話，這都是膽子大一點的。不怕喬書記秋後算賬的老家夥。
這時候王主任笑眯眯的，面對著眾人期待的眼神，衝視窗找找手道：“大老闆，你既然都來了，就進來見見大家吧。”
黃嫻笑眯眯的推門而入，摘下眼睛。今天的黃總算是武裝到了牙齒，脖子上掛著閃亮的鑽石項鍊，耳環也是閃閃發光的。一身當下流行的套裙，一件淺白色的風衣。頭髮燙的波浪形，手腕上是熒光閃閃的翡翠鐲子，身材高挑，臉蛋也出眾，氣質風度更是沒說的。山裡人不是沒有美女，而是沒有黃嫻這樣打扮時尚的美女。黃總一亮相，算是把場面徹底的鎮住了，一些村幹部都不自覺的低下頭，有點自慚形穢的意思。
“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從省城來的黃總。自己開了大酒店不說，還蓋了一棟十八層的大樓收租，還開了一個貿易公司，往香港澳門送生豬雞蛋活雞的買賣。”王國華笑眯眯的介紹，黃嫻倒是落落大方的，朝大家一鞠躬，然後笑道：“大家好，我叫黃嫻，自己開了點小買賣，聽王主任說這裡的不但有綠殼雞蛋，還有放養的生豬，山裡還有各種土產。這些東西，我跟大家明說，別說在香港了，就是在省城也能賣個好價錢。我是做買賣的，哪裡有掙錢的機會，我就往哪裡跑。以後這裡我會常來這裡做買賣，請大家多多關照。”
說著黃總笑眯眯的，每人遞上一張香噴噴的名片，還笑眯眯的來一句：“請多關照。”
渾身閃光的黃總，比政府官員的報告管用多了。一出場就是唱唸做打俱佳的表演，把一群山裡的村幹部忽悠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圈名片派完，黃總這才笑道：“剛才我在外面聽了，這位老先生說的擔心，我都聽見了。這裡，我向大家做個小小的承諾，以後山裡自家產的綠殼雞蛋，我都包了。價格，比一般的雞蛋加三成價錢。”
譁的一下場面就亂了，眼下一斤綠殼雞蛋的收購價是八毛錢，加三成的話那就是一塊零四分。這筆賬不難算不是，對於村民而言，這才是最實在的。誰家不是攢個十斤八斤雞蛋等趕集才賣？這一傢伙每斤漲了兩毛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