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只有兩個外人，一個是鎮黨委書記喬山，一個是支教的理想主義者雪蓮。
往日裡長橋鎮的人見到的王主任，都是一臉笑容人畜無害的樣子。鎮子裡還流傳著許多孩子們帶出來的笑話，都是關於王主任如何如何，打球如何爛，跳繩跟只企鵝一樣笨，口袋裡總是裝滿了糖果可以隨便掏等等。
總而言之，孩子們眼中的王主任，就是那種可以隨便取笑，可以隨便欺負的好好先生。
時間長了，鎮子上的一些人都不帶害怕王主任的，當然鎮子裡的一些領導人除外。他們才不相信一個省委辦主任是吃素的，看見的都是假象。
事實證明，傳聞都是不靠譜的。王主任給市委書記打電話的時候，喬山親眼目睹了王主任震怒時釋放出來的殺氣。沒錯，王主任表現出來的神態和語氣，就是震怒。
“楊書記，有點事情跟你通報一下，……，這三個名額，是我走了許書記的關係，從省教委搞來的特批。別人怎麼樣我不管，我搞來的名額，一個都不許碰。誰截留的，我就讓他下臺，讓他丟烏紗帽。”說到最後一句，王國華甚至狠狠的拍了桌子，聲音震的屋頂的灰塵都在往下掉。
也不知道楊書記在電話裡都怎麼應對的，反正邊上小心伺候著的喬山，那是從腳跟一直往上竄涼氣。暗道好彩，平時對待王主任沒有絲毫不敬的地方，工作上也很配合。不然，哼哼！看看今天這個場面就知道了。
王國華掛了給楊國民的電話，又撥了一個號碼，這一次說話的語氣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很平淡的似乎剛才拍桌子發怒的不是他。
“凱華麼？有個事情，縣教育局截留了我從省教委搞來的一個轉正名額，你跟劉斌商量一下，看看該怎麼處理。”王國華說的輕描淡寫的，電話那頭的陳凱華絲毫沒有怠慢的表情，肅立彎腰，彷彿王主任就在眼前。
對於陳凱華而言，王主任在他絕望的時候拉了一把，拋開陳凱華的前程什麼都不說，單單是這個舉動可能會觸怒高原這一點，就足夠陳凱華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陳凱華給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王主任怎麼說，他就怎麼做。王主任讓搞誰，不管有理沒理先搞了再說。
“好滴，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陳凱華回答的很乾脆，二話不說立刻站起來，小跑一溜到了劉斌的辦公室。好在這縣委跟政府在一棟樓裡辦公，兩人的距離也就是一層樓。
即便這樣，陳凱華跑的急，門都沒顧上關，來到劉斌這裡已經有點喘氣。
王主任完全不知道電話那邊兩位的反應，掛了電話一回頭，看見的是一臉敬畏微微彎腰肅立的喬山。還有一個不知道害怕，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王主任的雪蓮，甚至還傻乎乎的問：“王主任，您也會發火啊？我還以為您不會呢，上次在團市委你還攔著我發火。”
王國華當然不會給雪蓮解釋，這兩個事情的性質不一樣。上一次是雪蓮的事情，而且發火未必能起什麼作用。這一次則不然，完全是有人截王主任的胡。這個絕對不能忍！這種事情都能忍，那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邊上的喬山聽著雪蓮的話，心裡真是無語。暗道我的傻妹子哎，王主任年紀輕輕地就副廳了，你當他是廟裡的菩薩只會逢人就笑啊？這也是心狠手辣你之輩啊，不然能有這個成就？
楊國民這邊放下電話，完全是另外一個反應。興奮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口中還叫道：“好，機會來了。”什麼機會？當然是舉刀子殺雞儆猴的立威機會。
任何事情都分你怎麼看，剛才王主任在電話裡很明確的給出了一個暗示，市教委的人誰在這上頭動的手腳，放手去收拾。至於什麼理由，這也明確的點出來了，省教委給的三個名額，那是王主任走了許書記的關係特批的。特批的轉正名額你都敢伸手？眼睛裡還有許書記麼？就這一條，楊國民就可以趁機把教委這個異己團伙整的要死要活。甚至，還能扯上分管教委的副市長。這個事情很簡單的一個道理，許書記要來的特批，教委都敢伸手。可見平時了，在這些轉正名額上頭，還不知道搞了多少花樣。
實際上，大家都在搞花樣，完全經不起任何較真的審查。說白了，楊國民就是需要一個藉口，現在王國華把藉口擺在眼前了。楊國民如何不喜？
…………………………王主任沒有立刻跟雪蓮說話，反而是先對喬山笑道：“老喬，剛才我有點失態了，見笑。”
就這麼一句話，喬山突然覺得剛才受到的驚嚇真的不算什麼。儘管剛才王主任拍桌子的聲音音猶在耳，喬山就是突然覺得，王主任還是很可親的一個省委領導。敬畏跟可親，這兩位不怎麼搭噶的詞，這一刻在喬山的情緒中重疊糾錯。
喬山在邊上聽的很清楚，王主任是為了三個民辦教師的轉正事情發的火，三個王主任搞來的特批名額被挪用了。就這個事情，在很多官員看來是很平常的事情，王主任居然發火了。為了三個在官員的眼裡跟螻蟻沒什麼區別的民辦教師。
喬山不是很理解王主任的心情，儘管他是鎮黨委書記，但是對於中小學裡的這些教師，喬山的接觸還沒王主任多吧。甚至，喬山還覺得王主任大驚小怪的。教育局每年的轉正名額都是有限的，你想轉正不送禮那是別指望的。突然冒出來名額，只是截留一個已經很不錯了。沒給你全截下來，那就是教育局的官員們良心發現了。
從雪蓮的角度來看，王主任發火的時候也是那麼的和藹可親。也沒覺得王主任發火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對於那些不作為的官員，可不就該有人整治一下麼？
“王主任，看您說的。長橋鎮有您坐鎮，脫貧的可算是看見頭了。”喬山笑著小心的應對著，王國華見他的樣子，不免有點無趣。這種鎮一級官員，在自己面前放不開是必然的。
“老喬，你忙吧。我先回去了。”王國華擺擺手，招呼雪蓮一道出門。剛出政府大門，就看見拎著菜籃子的老醉，搖搖晃晃的哼著不成曲調的怪音。看見兩人出來，老醉還舉了舉手裡的一支雞。
“老醉，東西給雪蓮帶回去吧，你陪我走走。”王國華笑著說道，老醉把東西給雪蓮，陪著一道在小鎮上隨便的走。一邊走，王國華一邊遞過去一支煙，老醉接過一看便感慨道：“軟中華啊，很久沒抽過這麼好的煙了。雪蓮這個管家婆，現在就準我抽四塊五的紅雙喜。”
“我車後尾箱裡還有幾條，回頭你去我那，我給你拿兩條。”王國華淡淡的說了一句，老醉也不說謝謝。不是趕集的日子，鎮子上沒什麼人，顯得很安靜。偶爾經過一個門面，裡頭敲白鐵桶的聲音傳的老遠。
“後悔麼？”王國華突然笑著問，老醉嘿嘿的笑了笑，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只是很清楚，跟雪蓮在一起，我很幸福。”
“我車裡還有藏了兩瓶五糧液，中午一起喝兩杯。”王國華回頭笑了笑，老醉回了一個微笑，點點頭道：“沒問題。”
走到一塊空地前，王國華站住後抬手指著空地道：“這裡，建一個收購站。你覺得如何？”
“收購站？”老醉不是很明白，王國華則點點頭道：“對，收購站，資金的問題我來解決，具體的事情你來做。原則上，這個收購站不以暴利為目的，而是以一個合適的價格，從老百姓的手裡收購他們手裡的綠殼子雞蛋，還有那些近似放養的生豬。這只是起步，以後，我想慢慢的把長橋鎮做成一個品牌，就叫做長橋綠色生態園。”
老醉聽著眼前一亮道：“王主任，您真打算這麼幹？”王國華點點頭道：“你覺得可以麼？”
“可以，但是我認為長橋鎮首先要解決的還是交通問題，這裡的路太難走了。”
王國華點點頭，表示認同老醉的話道：“省交通廳已經派人下來勘測，一年內長橋鎮的路會得到大大的改善。”
老醉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王主任，你跟我來。”說著話，老醉大步往前走，兩人回到學校，老醉跑回房子，拿來一副地圖，鋪在奧迪車上，指著地圖道：“這裡是長橋鎮，這裡是205國道。直線距離不到十五公裡，假設從這座山打一個隧道過去，連線上國道，以後從林旺縣城出發去鄰省的樟禾市，上國道轉高速，也就是八十公里的距離。”
地圖有點皺巴巴的，可見主人平時沒少看，上面標註了不少箭頭和符號。
王國華這些日子倒是走遍了長橋鎮，看著地圖很快就有了一個概念，腦子裡快速的默算之後苦笑搖頭道：“想法是好的，但是眼下看來不現實。從長橋鎮上國道，期間要過多少山？隧道怕不是要打個三五公里的距離吧。資金的問題，你怎麼解決？”
一句話，說的老醉嘆息了一聲。王國華真不是打擊他的積極性，省交通下撥的款子，修一羞現有的鄉鎮公路沒問題，但是要說打通這個隧道，叫上修路的款子，那就是以億為單位的。為了一個長橋鎮，省裡的財政不可能這麼做。
“辦法只有一個！”王國華突然來了一句，老醉的眼睛又亮了，趕緊追問：“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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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長橋鎮儘快的富起來，以後有錢了，自己掏錢打這個隧道。”王國華淡淡的說著，這似乎是一個天方夜譚似的遠景。但是老醉卻認同的點點頭道：“對，只能指望這個了。”
“怎麼樣，收購站的事情，你幹不幹？你答應了，我再跟你談別的。”
老醉點點頭道：“你說。”王國華這才又道：“收購站只是一個起點，我需要的是一個有號召力的機構，把全鎮人民的力量整合起來。在我們這個國度，人民永遠是弱勢群體，他們的利益總是被這樣那樣的方式和手段侵害。我們要把長橋鎮推出市場，那就要事先想好，怎麼在今後維護鎮裡人民的利益。而你，我希望能成為這個機構的奠基人。”
老醉眯著眼珠子，看著地圖上的長橋鎮笑了笑道：“我希望的是，這個機構日後能為全縣的人民起一個維護相對公平的組織。在歐美發達國家，在日本，都有類似的組織。”
王國華圈起地圖，開啟車門放進去道：“這幅地圖歸我了，過幾天，會有人來找你聯絡，商議搞這個收購站的事情。”
老醉笑道：“王主任，雪蓮說你是好人。”王國華歪了歪嘴，心道這妹紙就喜歡髮卡。
很明顯，王主任的表情讓老醉感覺很怪，沒說錯什麼吧？
接下來王主任車後尾箱裡的存貨遭了殃，老伍輪休回家，王主任絲毫沒有警惕的意思，開啟後尾箱便後悔了。老醉這傢伙，雙眼放出精光，接著就是一通鬼子進村。
一箱五糧液，兩條中華是老醉最先看中的，這傢伙抱著想跑，突然又放下道：“不行，不能給你關上後箱蓋的機會。”說著雙手飛舞，火腿腸、罐頭魚，哦，還有一箱子八寶粥。
王主任一後尾箱的東西，準備堅持一個月的存貨，被老醉毫不客氣的搬走一半。這貨還欲求不滿的樣子道：“居然藏了這麼多好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王主任真有拆下後尾箱的蓋子，狠狠扇這貨一下的衝動。怎麼就沒看出來這個傢伙，在雪蓮跟前乖的跟一隻貓似的，到了王主任跟前就尼瑪成了日本鬼子。
更可氣的是，這傢伙居然大呼小叫的招呼三個男的大學生過來幫忙，結果引來的六個男女。男的倒是挺高興的，三個女的則比較失望的，有個女生還很不滿足的樣子，對王主任道：“怎麼沒有五香瓜子啊，師傅！下次記得帶點啊。”
這個女生倒是挺迷糊的，沒想到這個是省委領導。還好邊上的一個女生及時的拽了一下，耳語兩句，這位才露出詫異的眼神，瞅了一眼，瞅的王主任如同被一直飢餓的母狼遭遇了。
中午在走廊裡，雪蓮擺了一桌。王主任好歹能混個位置，不用自己泡麵了。
三男三女的大學生赫然在座，這三位女生的倒是長的還都有點姿色，所以三個男生都在極力的表現自己，說話聲音都挺大的。倒是王主任，一直笑眯眯的安靜的坐在那裡，跟老醉有一句沒一句的，別人說話，兩人喝酒。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話題突然轉到了改革現狀上頭來了。
三個男人提起這個話題，都非常的熱衷。其中一個拍案而起道：“改革改革，改的我們唸書交不起學費，看病拿不出醫療費，結婚買不起房子。”
“官商勾結，公家的變成私人的，工人下崗，說什麼這是陣痛。”之前那個有點迷糊的女生也接了一句，說完眼睛還看了看王主任。
“說起下崗，最近我在網上還看見了一個順口溜。我念給大家聽啊，下崗妹，別流淚，挺胸走進夜總會。傍大款，掙小費，自帶裝置搞生產。……。”說這話的是另外一個男生，一邊說著，厚厚的鏡片下的眼珠子，挑釁的看著王主任。
網際網路的出現，給這個社會底層的人人們帶來的最大好處，就是有機會去發現一些過去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傳統的捂蓋子，在網際網路時代大規模來臨的時候，往往很難遮掩住事情的真相。儘管在網際網路時代，出現了很多詭異的現象，比如說臨時工現象，比如說躲貓貓死現象。又比如……，這些現象無疑是如此的蒼白。一些人想拿這些現象遮蔽的東西，殊不知這些現象在正常人看來，薄的連張紙都不如。
王主任還是沉默著，默默的往口中倒了一杯酒，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時，那個挑釁的男生伸手按住王主任的手道：“王主任，你是大官，你怎麼看待改革？”初生之犢不畏虎啊！
所有眼睛都朝王國華看了過來，似乎有的人很樂意看見王主任出醜。
王主任默默的放下酒瓶，默默的點上一支煙，然後才施施然淡淡道：“我比你們大幾歲，坦率的說，你們趕上了好年代。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家裡平時是吃不起肉的。只有過年過節，才能看見點肉葷。作為家裡唯一的男孩子，我的生活水準無疑是最高的。我家裡有一個陶罐，我媽媽總是很小心的藏在菜櫃的最底下。我小時候，每一次我媽媽把這個罐子拿出來，都是小心翼翼的。你們猜一猜，這罐子裡裝的是什麼？”
王主任提出的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不知所謂。
眾人茫然的時候，老醉還在慢悠悠的往肚子裡灌酒，雪蓮還算冷靜的看著王國華道：“裝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