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安靜的針落可聞。
自從渾身是血的狄閻王，陪同黑著臉的朱瞻基，從營帳後面繞過來時，整個營帳就保持著這樣的氛圍。
明明是盛夏，空氣卻冷得如同結了冰一般，凍住了所有人的表情。
從朱瞻基的書案往下，兩側站著的是所有能召集到的，武官百戶以上，文官知縣以上的所有官員。
這些人分列兩側，眼觀鼻，鼻觀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發的站著。
時間都過去了幾個時辰，還是沒人敢站出來說第一句話，所有人就這麼乾站著，瞅著腳底下，估計這麼長時間連路過幾隻螞蟻都數清楚了。
書案之前的地面上，有一個籤筒，在它周圍還散落著不少顏色各異的令籤。
往常這裡每一個令籤落地，就代表著一個重大決定。
不久前，剛剛進入營帳的朱瞻基，將書案上的籤筒，連同著裡面所有的令籤，全都狠狠地摔在地面上，釋出了一連串的命令。
“著錦衣衛速去劉家圩探明情況。”
“著錦衣衛查驗李永祥歷次斬獲首級之真偽。”
“著錦衣衛立即拘押金衛衛指揮使羅榮，並隔離其所部。”
“著錦衣衛立即拘押家丁李虎、李豹等人。”
“著錦衣衛再度提審昨日俘獲之倭寇。”
“著狄陽接管營區之防務。”
一連串的命令，沒有用金山衛和鎮海衛的武官，也沒有用松江府系統的任何文官，用的全是令人喪膽的錦衣衛。
僅有一個例外，命令是接管營區防務，用的是比錦衣衛更讓人喪膽的狄閻王。
命令釋出之後，緹騎四出，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而串聯起“李永祥”“羅榮”“查驗首級”“劉家圩”“提審倭寇”這幾個關鍵詞後，不難揣測出是李永祥和羅榮，這兩個昨日還被當做功臣的人，闖了下怎樣的潑天大禍。
在場的有是李永祥舊識的，有是羅指揮的同僚或者下屬的，有昨天剛剛向兩人靠攏，指望兩人日後拉自己一把的。
不管過往是什麼交情，昨天送出了怎樣的厚禮。
這個時候，連太孫殿下一向不愛使用的錦衣衛都出動了，誰還敢觸這個黴頭。
索性就這麼乾站著，雅雀無聲。
大帳外頭，倒是時不時的有吵嚷之聲傳來。
有幼軍調動的聲音，盔甲移動時的聲音，有人驚怒的聲音，有人大喝的聲音。
大喝的都是諸如“奉太孫殿下之命！”“去過劉家圩的站到這邊來。”“放下！擅動者殺無赦！”
後來好像還起了一陣小小的衝突，似乎是打起來了，有兵刃交擊的聲音，動靜鬧得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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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外頭響起一陣呼喝，呼喝之聲簡短有力，好像是狄閻王那個鐵塔般的護衛領頭的，喊得是：“虎！虎！虎！”
喊聲之後，聽到幾聲慘叫，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打鬥像是停了下來，外頭和裡面一樣，趨於了平靜。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朱瞻基一直穩住在書案之後，冷冷的望著眼前的文武官員，對於外頭的一切，充耳不聞。
在朱瞻基身後，是挎著腰刀的狄閻王。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響起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從營門處沒有絲毫停留直驅而入，疾馳到大帳外間才停下來。
帳門捲動，三個身著飛魚服的漢子，一陣風似的進來了。
那是剛剛領命去劉家圩探明情況的錦衣衛。
眾人只見領頭的那一個錦衣衛，徑直走到書案跟前，躬身靠在太孫殿下的耳邊說著什麼。
所有人都都不由得伸出脖子，往那個方向望去，希望能聽到隻言片語。
然而這幾個錦衣衛都是此時最頂級的特工，他們的耳語連站在身旁的狄陽都聽不太清楚，底下的人就更不要指望了。
文武官員能看到的，就是一向鎮靜的朱瞻基聽完以後，臉變得更黑了，頹然的靠在椅背上，胸膛不斷的起伏，像是在極力的壓抑著什麼。
只有在他身後的狄陽可以看見，朱瞻基放在書案下面的手臂在不停的顫抖。
大帳內的氣氛冷到了極點，這種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不知道要站到什麼時候的感覺，實在令人難捱。
終於松江知府尤英傑輕咳一聲站了出來，說道：“殿下，下官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斗膽猜想，似乎是和李都督、羅指揮與倭寇之戰有關聯。”
“觀殿下令錦衣衛之人前去劉家圩探明情況，查驗首級、隔離羅指揮軍士等情況來看，可能是無聊之人，在捏造謠言，中傷李、羅二人，以矇蔽殿下耳目。”
“李都督乃是我太祖高皇帝女兄曹國長公主之玄孫，岐陽王之嫡孫，有勇有謀，孝義無雙，況且昨日剛立下大功。”
“羅指揮乃是金山衛衛指揮使，一向作戰英勇，指揮有度，此番協助李都督剿滅倭患，也是有功之臣。”
尤英傑說完以後，看了一眼上面，見朱瞻基沒有任何表示，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下官斗膽懇請殿下，不要因那一時無聊之言，而對兩位功臣有所誤會。”
“誤會？”狄陽立即回擊道：“李永祥喪心病狂的勾結倭寇，屠滅劉家圩上下五十四口，並割下其中一十七名青壯之頭顱，剃成倭國的髮髻，冒充成倭寇的首級。”
狄陽道：“裡通外國，殺良冒功，尤知府管這個叫做誤會？！”
屠村？殺良冒功？勾結倭寇？狄陽的話實在太過駭人聽聞，震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唯有尤英傑依舊嘴硬：“下官猜測狄先生一定是看到了李都督斬獲的首級中，有我漢人的首級，才有此說。”
“狄先生久居江南胭脂之地，對於倭患之事不甚了了。其實這肆虐東南的倭寇，並不全然都是倭人，還有我不少朝之人混跡其中，稱之為假倭，其比例甚至高於倭國的真倭。”
“所以李都督斬獲的首級中，有不少是漢人的並不稀奇。而劉家圩被倭寇盤踞過，村民很有可能是被倭寇殺害的，也並不能證明什麼。”
“尤知府端的是好學問。”狄陽猛然踏前一步，沉聲道：“可劉家圩一十七具無頭屍體，和被你口中稱作李都督的畜生，所繳獲請功的汙衊成倭寇的首級，全都能夠對的上！尤知府對此有何解釋？”
“只能說明這一十七個假倭，是在劉家圩被李都督擊敗以後，將士們就地割下他們的首級的。”
“呵呵，尤知府不愧是正四品的高官管，詭辯之道也很了得，可惜你不是蠢就是壞。那一十七顆首級，全是劉家圩普普通通的漁民、農戶。”
“誰人能證明？”
“劉家圩唯一的倖存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