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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七)

“你說齊大人………齊大人他….”蘇凔不可置信的退後兩步說不出話。怪不得,怪不得清霏那麼決絕,原來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是死罪之身。

薛凌道:“你這麼大反應做什麼,要不然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去的齊家,只是沒想到齊世言老奸巨猾,藉著我把官辭了,免得魏塱不放過他”。說完徑直往裡走,打算去那日三人吃魚的亭子坐一坐,今日她來,為的是霍家一事,實在不想在這些破事上多費唇舌。

蘇凔卻不肯罷休,他學富五車,論起家國大事頭頭是道,偏讀的是儒家正統,對這些陰謀詭計一概不知。只是這會他也不想深究恩怨是非,只關心齊清霏一人。小跑著追上薛凌,扯著她衣襟道:“清霏也知道這些了是不是,她全都知道了是不是。”

自那年逃亡之後,對別人觸碰自己這事,薛凌就有著不小的反感。見蘇凔拉拉扯扯的不肯罷休,不關心當年事情經過,反倒一門心思抓著齊清霏的問題不放,也是火大。道:“她知道些什麼,我怎麼知道,反正我是沒與她說什麼,你先把手給我拿開。”

蘇凔這才丟了手,站在原地喃喃:“她知道我是宋家之後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要一去不回頭,是自己的話,怕也是無顏相見。

“宋家”?薛凌高聲重複了一下,轉而知道自己失態,急忙瞥了一眼四周。天地良心,齊世言面前可沒提過宋柏的事兒。按齊清霏的年齡,也不該知道當年宋家慘案才對,就算是知道了,沒理由能知道蘇凔是是宋滄啊。

她一時有點焦急,齊清霏是個沒腦子的。這等要命的大事讓她知道了,保不準得讓多少人知道。蘇凔官保不保得住已經不重要了,恐怕連命的保不住。只得問蘇凔“她怎麼知道的,她究竟是怎麼跟你說的。我從未提起過這些事。”

蘇凔這會情緒已經非常低落,他是真的喜歡齊清霏。離京之時,他年歲尚小。去了明縣,又是各種艱難困苦磋磨。好不容易一朝提名,又時時惦記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敢與朝中眾人有太大牽扯,唯恐在宋家平反之前漏了馬腳。唯有齊清霏一人,巧笑倩兮,心思單純,齊大人也沒什麼爭權奪利之心,從不像其他人一樣多於問自己身家往事。這段感情,來的理所當然。

蘇凔低啞著嗓子把當夜經過講了一遍,無不懊悔的自責道:“怕是我自己說漏了嘴,是我自個說的”。他相信薛凌,既然薛凌說沒有,應該就是真的沒有。更大的可能是清霏知道了齊世言與薛宋倆家的牽連,又知道自己與薛凌交好,本是來問問究竟什麼關係。沒想到自己理虧,全部說了出去。

薛凌握著右手腕,白眼快要翻到雲上去了,這是個什麼樣的潑天蠢貨,真是跟齊清霏天生一對。奈何她這會也不好多於苛責蘇凔什麼,只能生著悶氣走自己的路。一直到亭子裡坐下來,蘇凔還在那捶胸頓足。

這些男歡女愛,薛凌在話本子上也看過不少,以前還有幾分懷春心思,只是從未遇到過什麼人能有那份悸動。如今越發覺得這這些痴男怨女,要死要活的沒意思。

甚至於有一絲慶幸,齊清霏知道蘇凔是宋柏的兒子,以那姑娘的心態,估計是徹底沒臉找上門了,倒是省了自己做惡人。撿個空閒天去陳王府多叮囑幾句,再不濟,總還有個齊清猗是知道分寸的。

亭子裡風光不差,只是蘇凔住處一貫沒什麼伺候,石桌上空空蕩蕩。薛凌用手支著腦袋,坐那看著蘇凔長吁短嘆了好一會。實在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弄點茶水來,我今兒沒時間看你兒女情長。”

蘇凔便又站起來自己去了,不多一會端來一壺水,兩個杯子。薛凌給自己倒了一杯道:“我想問問今上午霍準在朝堂上怎麼回事。”

蘇凔看著那一壺水卻並未給自己倒,嘆了嘆氣道:“你怎麼知道的,這事兒傳這麼快”?問完也不等薛凌回答,自顧了往下講道:“霍大人上書,說是鮮卑拓跋王有心求和,恢復梁國商貿往來,仍舊以梁附屬國自居,但十年內,不繳上供賦稅。”

薛凌喝了一口茶水,心想“一堆廢話”。她看蘇凔越發的不順眼。真是子肖其父,她當年看宋柏就不怎麼順眼。她等著蘇凔繼續往下說,沒奈何蘇凔以為自己已經說完了,到這就停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準是又想接著聊點齊清霏。薛凌趕緊道:“魏塱怎麼說。”

蘇凔看了兩眼薛凌,不知為的是薛凌直呼天子名諱,還是憂傷自己本來想說的被打斷了。緩緩道:“陛下自然是龍顏大怒,鮮卑三年前才與梁交戰,且死了一位公主。撇開這些不提,不上供一說,分明也是有心挑釁。但霍相所言也不無道理,最後諸位同僚共同商議,暫不與鮮卑議和,以限市的法子防止羯族崛起的太快。”

這些訊息無非就是擴充了一下江家紙條上的內容,薛凌大多知道。聽完一時沒發表意見,在那想個中關節。蘇凔卻以為薛凌可能不太通政事,又補充道:“我覺的霍相言之有理的地方是指,如果梁一昧扶持羯族,待幾年之後羯族勢大,胡人一統,對梁的威脅確實更甚。倒不如,讓他們內部相互多利,爭著討好梁來的穩妥些。但陛下為難也是事實,三年前…”蘇凔停了片刻,想是因為宋柏正是因鮮卑一事慘死。見薛凌仍無反應,才繼續道:“三年那一戰太過慘烈,拓跋銑又一路燒殺擄掠,這會子議和,狼子野心也未可知。忠臣一是防著與虎謀皮,而來,確實是拓跋銑所提太過有辱國體。”

理是這麼個理兒,薛凌當然一想即透,但這不該是霍家的手段。腳指頭想想也該知道,魏塱是絕對不許鮮卑過寧城的,那不就是讓霍家與鮮卑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她薛凌想的到,霍準沒理由想不到。實在不可能做出這等把臉送上去讓魏塱打的舉動。所以,是因為什麼呢?若說是霍準成竹在胸,算定魏塱不得不同意,也是說不通的,畢竟最後魏塱駁斥的乾脆,甚至都沒多議幾日。

而且這樣做,就是把霍家與鮮卑來往的路堵死了。放在這張摺子沒上之前,霍家其實可以暗中與鮮卑勾結。就算被抓到把柄,再把今日在朝堂上的說辭拿出來,通敵叛國,就成了忍辱負重,一心為梁。憑著霍家的勢力,這般巧舌如簧,怕是魏塱也無可奈何,沒準還能博得個千古賢相的名聲。現如今,既然皇帝已經金口玉言不許,甚至不惜自毀先前下的通商令都要與鮮卑你死我活,再被抓住,只怕大羅神仙也難保住霍家一門的腦袋。

若要說霍準醉翁之意不在酒,為的就是那一紙限市令,倒是有點可能。畢竟一旦梁與羯的通商往來有皇命限制,難免會起嫌隙。不管是砍斷沈在羯的外援,還是陷害沈家對限市一事陽奉陰違,都可以從中想辦法。但是這麼做的成功率也並沒多高。只要魏塱仍然站在沈家那邊,這個“限”字怎麼解釋,怕也輪不到霍準插手。

再說那魏塱,什麼狗屁有辱國體,他不過就是絕對不可能讓霍家公開與鮮卑來往罷了,可憐一眾朝臣當真以為皇帝龍骨錚錚,真是讓人笑掉大牙。薛凌一時難以想到千里之外還有個拓跋銑參與其中,故而實在想不出這一齣戲唱的有什麼意思,只能過來問問蘇凔,當時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要說蘇凔高中之後,已經在金鑾殿上站了很久了。薛凌還未與他商議過什麼事兒,這一合計,氣不打一處來。無可否認的是,蘇凔確實是一位治國之才。他對霍準上書一事見解也算中規中矩,並無什麼紕漏。可惜治國不能治人。

薛凌道:“那你怎麼看這事兒。”

蘇凔說起國事,稍微緩和了一下齊清霏帶來鬱郁心結。見薛凌問的認真,道:“我既然覺得霍相出發點是為國為民,自然覺得皇上處理也算得當。不管是與鮮卑議和,還是限制與羯族的通商令。都不失為當前的好計策。前者,雖於名聲有礙,但大丈夫能屈能伸,況一國之君也。但後者也不是無可取之處。且限市一事,梁暗中行進即可,雖有些小人行徑,但國事體大。不過皇上今兒只是下了令,具體措施,怕是還要商議好幾日才出來。你若對此事感興趣,我留意著及時通知你。”

二人對話明顯牛頭不對馬嘴,薛凌想知道的是蘇凔怎麼猜測霍準這麼做的用意,沒想到蘇凔洋洋灑灑給她高談闊論這樁政務於國於民是何等重要。還一口一個皇帝,三句不離陛下。魏塱那只狗要真他媽千古名君,她何須坐在這鬼地方。平城的草原跑不了馬嗎?

杯子裡的水已經見了底,薛凌也懶得續了。強壓住心頭怒火問:“你既對天下大事盡在掌握,薛宋一案打算何日翻起?”

蘇凔愣了一愣,聽出薛凌話裡揶揄。他才當了幾月的官,哪能天下盡在掌握,且薛宋一案實在急不來。道:“我已經在結交當年經手此事的幾位大臣,一旦找到證據,就會請皇上複查,你也不必太過著急,真相自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說道最後,蘇凔語氣都加重了幾分。

他確實對這件事頗為上心,並未如薛凌所想往事盡消。只是,二人所行,道不同罷了。

然薛凌顧不到這些,她從小自作主張慣了,哪能受的了別人行徑相差,一聽蘇凔這般說,更加煩躁,不住的捏手腕,想著哪天要不要把荷包裡布條拿過來扔這蠢貨臉上。這還不如去江府。好歹江閎那老狐狸能給點意見。

見她不言語,蘇凔小心翼翼打量了片刻,他自來對薛凌,就是有一兩分畏懼的。畢竟當年劫囚之時,薛凌舉手投足都是人命。甚至,最後將哥哥的屍身一腳踹出老遠。他當然也知道大哥確實活不成了,可那個場景,總是有些駭人的。

蘇凔抿了抿嘴唇道:“你是否知道齊大人一家去了哪”?他並不知道齊清霏留在了京中,只以為跟隨齊世言還鄉了。當日自己又有所誤會,沒去送別。這會子就希望薛凌知道齊世言一家去了哪。若有機會,他還能想辦法去找找清霏。

薛凌一聽就是蘇凔想要去找齊清霏,卻故作不知。撇開臉答“不知道,齊世言被我嚇傻了,怎會告訴我他老家在哪”。她並未撒謊,著實不知齊世言一家子去了哪。至於齊清霏在哪,蘇凔並沒問,也無需多說。

蘇凔有些落寞,卻不疑有他,確實齊家與薛凌起了嫌隙,不知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只能日後問問和齊世言交好的同僚了,沒準能得到資訊也未可知。

事已說到這個份上,薛凌索性問起沈家女的事。蘇凔也未隱瞞,道:“陛下是有此意,我也勉強到了說親的年齡。只是,我以父母之命先行推辭了。”

薛凌道:“為何要推辭,沈家是魏塱眼裡紅人,有了這樁親事,你就是半個沈家人了。”

蘇凔道:“婚姻大事,怎可兒戲,何況,我與那位沈小姐並不相知,若為一己之私誤她終身,怎對得起這麼多年聖賢教導。”

薛凌盯著蘇凔認真的樣子,沒忍住笑出聲來。倒不是覺得蘇凔愚不可及,只是這幅老學究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十七八的少年人。可十七八的少年該是什麼樣呢?其實在平城她也沒見過幾個,就無端想起石亓來。這數月人來人往,怎麼石亓反而成了最趁自己心意的那個。少年輕狂,敢愛敢恨,回憶那句“雜種”都覺得是種真性情了。

蘇凔有些臉紅,道:“你笑些什麼。”

薛凌拍了兩下手腕,站起身道:“我該回了,你既然有心要查薛宋兩家舊案,少不得需要旁人助力,總是要結交好友同僚的。親事,不失為一條好捷徑,何況攀附的是沈家。當年之事,盤根錯節,沒點利益糾葛,誰會費事幫你。你可要想好了再做決斷。”

蘇凔沒料到薛凌這麼說。朝堂上,官員與官員之間是少不了些齷齪勾當,但無論如何,自己是決計沒想過這些的,只憑著一腔熱血做事。再者,他終究當薛凌是個女兒家,實在驚鄂於薛凌這般所想。

薛凌也不多說,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如果這蘇凔實在不堪大用,她也不必強馬飲水,只要不給自己添亂就行了。只是到底提了一句道:“據我所知,魏塱多疑,你非要一推再推,最好找個好點的理由,不然,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說完拂袖而去。

石桌上茶水已涼,蘇凔愣愣站了半刻,拎起茶壺晃盪了兩下,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回想今下午和薛凌言語之間多有不愉快。一時也想不到可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得罪那位姐姐。

感激,肯定是有的,畢竟是救命之恩。但他在某些方面確實對薛凌看不過眼,只是自持身份,又想著薛凌從小以男子示人,故而諸多忍讓罷了。這也怪不得蘇凔,他與薛凌所學所歷幾乎截然不同,難免做事南轅北轍。況文武不同家,且很多事情,一介書生實在難以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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