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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六)

當然,有人喜,也有人憂。沈家尚不懼這一個限字,而蘇遠蘅,就遠遠沒有面上那般雲淡風輕。回了蘇府,與蘇姈如一說,後者也是愁眉不展。這是天子與霍家在較勁啊,雖然不知道最後誰勝誰負,可蘇家,無益是牆頭那顆草了。恐怕,還要更危險一些。因為無論倒向哪一方,事後怕是免不了兔死狗烹。

蘇遠蘅道:“兒子蘇家還是早些抽身的好。近幾月什麼景向,也是見識了,說的是個光鮮亮麗,實則並無半分好處,終究蘇家行的是商,圖的是利,為了個名陪那些老爺廝殺。”

蘇夫人一改往日笑顏,難得凝重。她何嘗不知事態緊急呢。何況還有霍雲婉給的訊息,皇帝跟霍家,已經很難善了了。萬一是想憑藉此事弄死霍家,那負責將沈家與羯連成一線的商行必定是其中的重要角色。

只是,不知道這個角色是何等下場。萬民之於皇帝,是天下。一民之於皇帝,不過豬狗爾。蘇家,只是區區一民,狡兔死,走狗不是不能活,但無異於一場豪賭,讓人不敢輕易下注。

茶碗合上,蘇姈如起身回眸,又是那副嫣然巧笑,道:“蘇家不退,不要站在陣前就是了。”

院子裡雀鳥驚飛,它們大概也不想做陣前那個。

事情還沒有結束,黃雀永遠不是最後那一環。遞信的飛鴿還未出京,另一封書信已經遞到了薛凌面前。

她昨晚一夜未睡,早間綠梔怎麼也叫不醒,只隨了她繼續睡。這會早朝散罷又過了好些時候,若是尋常農家,怕是幹了幾分地的活計了。薛璃在朝堂之上一直秉承江閎的教誨,暫不出頭,把自己藏的深些。回到江府,卻是事無巨細,將大小政要,官員嫌隙講的明明白白。

聽完今日之事,江閎“哈哈”大笑幾聲,道:“沒想到霍準也有今天”。除了上奏請議和鮮卑有些狗急跳牆的意味外,被皇帝當庭發這麼大火,也算是沒面子了。將事件濃縮成一句“霍准奏拓跋銑求好,帝不允,限市令下”。片刻就傳到了薛凌面前,畢竟江府是有人一直跟著薛凌的。

薛凌睡的迷糊間感覺屋裡有人進來,以為是綠梔。側了身子想繼續睡。瞬間又驚覺屋裡沒了人,立馬驚醒,右手飛快的調至適合平意滑出來的角度,才翻身坐起。房間內空無一人,但薛凌肯定剛剛一定有人來過。反正這一嚇,也是睡意全無了,捏了捏手腕便起了床。先秉了氣息在房間轉了一圈,並未找到人,狐疑之下於細微處仔細打量了一會,方看到書桌上多了封書信。

拿起來一看,知是江府遞來的。因她和江玉楓約定過,魏塱那狗有什麼大動作就告訴自己一聲,故而一收到信,想是事態不輕,趕緊拆了來。內容倒是簡潔的很,看完想燒,發現已經大中午了,屋裡也沒個燭火,又丟回桌上,拿起旁邊半乾的墨汁潑了上去,染成一片漆黑。

一放鬆,人又微微犯困。霍準這事兒是在玩些什麼,一時有點理不清晰。薛凌反倒惦記起以後不能讓江府的人把訊息往這送。不止是江府,所有人都不得沾染這一院石榴色。

這個偌大的京中,她就剩這麼一點喜樂了。

走出房門,天光大好。後院有人聲可聞,不知是老李頭和綠梔一家子在說些什麼,間或有笑聲傳來。薛凌駐足聽了兩句也沒聽出個所以然,貪婪的吸了一口清新空氣,自個往廚房找東西墊肚子。

筐子裡生鮮瓜果有些,卻分不清能不能直接入口,桌上碗裡只剩幾個饅頭,拿蓋子蓋著。薛凌伸手要拿,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又縮了回來,終是沒吃。挪動著身子出了門,反正街上餓不死人。

江家給的資訊太少,但她也不想去江家細問,用了飯後繞著道兒到了蘇凔的住地。這個點李阿牛不在,屋裡頭就更安靜了,連那守門的老頭也在房簷下打瞌睡。沒想到蘇凔倒是急的很,見她來了,第一句話是“你來了,這些日子去哪了,齊府鎖門閉戶的。”

薛凌方記起,自己是沒多跟蘇凔說起自己在哪,無論是陳王府,還是齊府,現如今又搬了新家。都是她主動找蘇凔,若蘇凔要找自個兒,還真是上天無路。見蘇凔這麼急,還以為也是為著告知自己霍家事,心下多了幾分安慰,道:“不急,到屋裡說吧。”

沒想到蘇凔卻不是這個,反而漲紅了臉沒好氣道:“你怎能與清霏說那些事,說與她知不過徒添煩惱罷了。”

薛凌從未見過蘇凔這幅樣子,自己好歹算他救命恩人,不說恭恭敬敬,起碼是言語端方的,加之一時沒反應過來,略狐疑道:“什麼事”?她好像沒跟齊清霏說過什麼不能為人知的秘密。

看薛凌這幅表情,蘇凔反而疑惑了。又覺剛剛自己情緒不妥,但那夜齊清霏來這裡哭的淚如雨下是真的。薛宋倆家的事情,只有自己和薛凌知道。若非薛凌提起,齊清霏又如何得知呢。

蘇凔道:“就是..就是清霏跑來問我,我可是薛家故交”。說完低了頭。他心悅於齊清霏,即使皇帝有心要做媒,保他與沈元州妹妹的秦晉,他也還未應承。本以為只要推了皇帝美意,以自己今日之地位,也配的上齊家千金,孰料那晚清霏過來,言語之間咄咄逼人,混若對當年薛宋一事瞭若指掌的樣子。

情意起,則怯意生。男子在自己心愛的姑娘面前,本就手足無措,何況,蘇凔是罪臣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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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齊清霏是只知薛家,不知宋家的,更加不知蘇凔原是宋滄。沒奈何蘇凔自亂陣腳,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老底揭了個乾淨。再想去靠近佳人之時,齊清霏拿出的是那把短劍指著他喊“你不要過來”。抽噎幾聲之後,似乎是肝腸寸斷消失在黑夜裡。

蘇凔當然是覺得齊清霏怕了他的罪臣之子的身份,又哪裡知道齊清霏哭的那般絕望是因為齊世言。原來那個爹不僅僅是害死了三姐姐的爹,還害的蘇哥哥滿門抄斬。

她再也沒有什麼蘇哥哥了。

薛凌恍然大悟,合著蘇凔說的是齊清霏的事兒,可自己也並未說漏嘴蘇凔什麼,齊清霏多不過知道點薛家淵源,礙著蘇凔什麼屁事了。語氣之間也就多了幾分不喜,道:“我可從未跟清霏說些什麼,是齊世言認出了我,嚇的瘋魔了。”

“齊大人是認出了你才….”?蘇凔驚鄂更甚。齊世言中風一事,他當然是聽說了,朝中還有人相邀一同去送別。但那晚與清霏一鬧,他不好意思,也沒那個膽上門。卻萬萬想不到,齊世言中風竟然是因為薛凌。可蘇凔並不覺得薛凌有什麼能嚇死人的地方,畢竟當年薛家只薛弋寒一人獲罪,即便薛凌活著,也不至於嚇死一位禮部侍郎,何況齊世言已經去官身退,不愁難以跟皇帝交差了。百思不得其解道:“他不過認出你而已,怎會,怎會?”

薛凌突然記起齊清霏說過皇帝給蘇凔賜婚沈家女一事,看著樣子,蘇凔對齊清霏似乎還念念不忘,那沈家女究竟是娶還不娶?

“君要臣死”。宋柏那張布條在眼前一閃而過。薛凌脫口而出道:“當年無憂公主一事有異,齊世言脫不了干係,我爹與你爹之死,他不是劊子手也是遞刀人,怎會嚇不瘋”。

蘇凔不能不娶沈家女,霍家一死,總是要正面對著魏塱的。沈家是魏塱心腹,能伸手進去,就先把手伸進去。薛凌將目光移向遠處,佯裝是不想多談。實則,她算計蘇凔,總是有那麼一點過意不起的。

可蘇凔,不也是平城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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