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氣泡在金黃的酒液中竄動，李書賢端起酒杯，“來，咱們全家幹一杯。”
小紅問：“為了啥？”許淑華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頭，“就你話多。”
幾隻酒杯碰在一起，發出一串清脆悅耳的聲音。小慕心情激動，仰著脖子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啤酒，低下頭對父母說：“爸，媽，謝謝你們。”
許淑華已經很久沒見過兒子臉上有如此真誠的表情，這一年多來，他和父母之間一直都不怎麼交流。每天下班回家，除了吃飯，他總是關上房門，獨自一個人在屋裡待著，什麼都不願意跟他們說。
李書賢拿起酒瓶給小慕倒酒，小慕伸手想要接過酒瓶，李書賢笑著說：“沒關係，我來。”
小慕只得端起杯子對父親說：“謝謝爸。”
李書賢放下酒瓶，端起自己的杯子對小慕說：“小慕，這一杯酒爸敬你。”
小慕遲疑地端起杯子，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在一旁微笑著的母親，內心忐忑地說：“爸，媽，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心裡要有氣，打我罵我一頓都行，你們現在這樣，讓我心裡不踏實。”
小紅被眼前的情況搞得莫名其妙，轉頭問哥哥：“哥，你在說什麼呀？你怎麼招惹爸媽了？竟然要讓爸媽打你一頓出氣。”
小慕看了一眼父親，低著頭沒說話。李書賢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酒杯，輕言細語對小紅說：“前一陣你媽沒跟你說實話，她說你大哥出差去了。其實不是，你大哥因為打架鬥毆被公安局拘留了一個星期。我們也不是想刻意瞞著你，只是害怕傳出去被廠裡人知道，對你大哥今後的工作不利，所以才暫時沒有告訴你。”
小紅張大嘴吃驚地問道：“大哥？是真的嗎？”
小慕懊惱地搖搖頭：“是真的，不過這事本來和我無關，我是被牽連的。”
李書賢手指頭在桌上點了點：“雖說你是被牽連的，可你想過沒有，你自己在這件事上到底有沒有責任？”
小慕指著自己的鼻子向父親抱怨道：“我？我有什麼責任？我好端端的在飯店裡吃飯，既沒招誰又沒惹誰，無緣無故跑出來一群人圍著我打。那種情況下，我當然是要還手的，公安局也不問青紅皂白，居然把我拘留了七天。說起來，我真是冤枉死了。”
“真的冤枉嗎？我看未必。飯店當時那麼多人在，那些人為什麼單單找上你？”
“我真是被冤枉的，那些人是來找陳楠尋仇的，只是我剛好在桌上。”在這件事情上，小慕確實覺得自己很冤枉，極力為自己辯解道。
李書賢搖搖頭，“看來你這幾天在拘留所還是沒想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會被公安局拘留？”
“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麼會被拘留？”小慕目光直視父親問道。許淑華心裡一緊，唯恐父子倆會因此吵起來。她頻頻用目光示意李書賢，李書賢感受到來自妻子的焦慮，衝她微微擺擺手，轉頭對小慕說：“事情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從你結識陳楠那一刻起，就註定這樣的事遲早會發生，區別只是哪一天而已。”
“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要怪也該怪我自己交友不慎。”
“對呀，如果你不是和陳楠認識，怎麼會有今天這一出？”
小慕低頭沉思，半天沒說話。
李書賢舉起杯子，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我一直不太喜歡喝酒，平時你們也沒見過我喝酒，一定以為我不會喝酒。其實吧，我也曾經喝醉過兩次，一次是在軍區的慶功會上，一次是在轉業退伍那天，我不是不能喝，說起來我的酒量還算不錯的。可我那時候在部隊，害怕會喝酒誤事，所以一直都很剋制，久而久之就對喝酒失去了興趣。”說到這裡，李書賢停了一下，轉頭問小慕：“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會喝醉嗎？那是因為想起了犧牲的戰友，我心裡難過。他們當年犧牲的時候都很年輕，有的甚至比你現在還小，正是剛剛開啟精彩人生的年紀，他們就這麼默默無聞地犧牲在祖國的邊陲。他們難道不該好好活著嗎？不該享受幸福生活嗎？不是這樣的，他們是為了全中國的人都能好好活著，為了其他人能享受幸福生活，才英勇地獻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熱血。”
李書賢嘆了一口氣，放下酒杯，眼睛望著窗外的遠方，“都過去了這麼多年，可我時常還是會在夢中遇到他們，就那麼生動地站在我面前，依然和我說笑，彷彿他們從來不曾離開過。有時候我在想，我是如此幸運，能在槍林彈雨中活下來，所以我的命不僅僅是我自己的，還有無數犧牲了的戰友和我在一起，我要好好替他們看看這個他們為之付出鮮血和生命的美好世界。”
說到這裡，李書賢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許淑華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
“小慕，你是在和平年代長大的，好多事你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弄不明白。一直以來，我對你的要求都很嚴格，不是為了你將來能當多大的官，或是能幹出一番偉大的事業。不是，我僅僅是希望你能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對得起那些為了你能幸福生活而犧牲的人們。也許你覺得我的思想很老套，過時了，跟你們年輕人的思路不合拍，可我就是這麼想的，並且永遠都不會改變。”
李書賢在家一貫沉默寡言，和子女之間的交流更是不多。在小慕的印象中，父親是一個古板守舊的人，很少有感情外露的時候，今天這一番長篇大論，確實讓他有些吃驚。
一時間，飯桌上沒了聲音，小紅端著飯碗不時看看父親，又轉頭看看哥哥。
小慕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父親，“爸，你的意思我都清楚。是的，我曾經以為自己長大了，可以隨心所欲地幹自己想幹的事。我一直認為你們的思想落伍了，不理解我，所以才對你們的說教表現得很不耐煩。如果不是這回出了事，我想我還會這麼自以為是的一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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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淑華不禁有些詫異，小慕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沒有像從前那樣，一味地抗拒父母的教誨。
“在看守所裡，我經歷了一些事，也想了很多。回頭看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不說都是錯的，起碼也是帶著偏見。”
說到這裡，小慕舉起酒杯，“從看守所出來那一刻，我已經想清楚了。從今往後，我要踏踏實實做人，先從眼前的小事做起。爸，媽，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哪怕我只是滄海一粟，也要為社會盡自己的一份力。另外，我還要感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寬容，直到今天，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成年人。”
許淑華心裡不由一陣莫名的激動，是啊，還有什麼比看著孩子成長更開心的事呢。
李書賢舉杯和小慕碰了一下，“黑暗中的蠟燭，哪怕只能發出點點微光，可那也是光明。孩子，你能想到這些，說明你真的成長了。來，為了你的成長，咱們幹一杯。”
這頓晚飯，許淑華是相當的滿意，看著小慕和李書賢父子倆相談甚歡，曾經陷入冷戰的家庭又重歸和諧，許淑華的內心是欣喜的。
小慕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從第二天開始，他準點上班，不遲到不早退，工作上也勤勤懇懇，再也出過在工作時間閒聊或打撲克的事。看著小慕的變化，鄭少英是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忍不住找了個機會問李書賢。李書賢聽了鄭少英對小慕的誇獎，一本正經地說道：“也許孩子長大了，突然之間就開竅了。”說完便笑著就離開了
鄭少英茫然看著李書賢的背影，口中喃喃道：“突然就開竅了？”
小慕一直在工位上忙碌，他現在的手速比以前又快了幾分，周圍的同事都羨慕不已。於是小慕把自己的經驗做了個總結，交給鄭少英。鄭少英看了很高興，讓他負責給車間工人進行培訓，經過培訓後，車間的整體工作效率居然提高了兩成，鄭少英免不了又誇獎了他一番。
“小慕，保衛科打電話說廠門口有人找你。”辦公室的小王到車間喊了一嗓子。
“謝了！”小慕答應一聲，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朝廠門口走去。
一個又瘦又黑的身影站在廠門口，伸長了脖子往廠裡張望。
“小哥，是我，周道根。”看見小慕走出大門，那人迎上前一邊揮手一邊喊道。
“周道根？真是你啊，你怎麼今天才來找我？”小慕看見這個曾經的獄友，忍不住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肩頭，笑著大聲問道。
“你走沒幾天，我也回家了。回去後才知道，我奶奶已經去世了。”周道根說到這裡，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不好意思，沒想到你奶奶走了。”小慕趕緊安慰他。
周道根用袖子揩了一下眼淚，勉強笑了笑：”沒事，都已經過去。只是那幾天忙著給奶奶辦後事，沒時間來找你。這不，現在閒下來，我就過來找你了。”
小慕看看時間，離下班還早，便對周道根說：“我現在還在上班，暫時走不開。這樣，你去前面的肖家河，河邊有很多茶鋪，你隨便找一家喝喝茶等我。我下班就過來找你，晚上一起吃個飯，咱們邊吃邊聊。”
周道根點點頭，小慕給他指了路，周道根便往河邊去了。走了幾步，小慕又把他叫住，從兜裡掏出五塊錢遞給他。
周道根拒絕了，笑著說：“小哥，這兩天我兜裡還剩些錢，喝茶還是夠的。”小慕也沒有多話，回到廠裡又去找了魏剛，跟他約好晚上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