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省城是最美的季節，一碧如洗的天空中，飄著朵朵散碎的白雲。極目遠眺，可以望見城西極遠處的西嶺雪山，終年不化的雪山在陽光的對映下，閃著耀眼的金光。杜甫詩中所提到的“窗含西嶺千秋雪”，指的大概就是眼前這般景色。
東大街、西大街栽種的是法國梧桐，巴掌大的樹葉沒了昔日的青翠，漸漸變得枯黃幹萎，微風吹過，颯颯作響。樹枝上結滿了長滿尖刺的果實，兩兩成對，像一串串可愛的圓鈴鐺，故而法國梧桐又被稱作懸鈴木。街角有幾株高大挺拔的銀杏樹，樹葉也開始泛黃，和梧桐樹葉的深棕色不同，銀杏的樹葉呈現出一種豔麗的金黃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小慕穿了一件洗得乾乾淨淨的白襯衫，襯衫的下襬扎在褲子裡，腰間扎著父親當兵時用的軍用皮帶，整個人顯得特別有精神。
他站在萬歲展覽館大門前的領袖塑像下，漢白玉材質的領袖塑像，目光深沉地凝視著遠方。小慕的目光也同樣望著遠方，正當他望眼欲穿的時候，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白靈今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腳下是一雙樣式時髦的半高跟皮鞋，騎著一輛飛鴿女士腳踏車，翩翩而來。因為騎車而有些微汗的臉蛋，淡淡的粉色從白皙的臉龐透了出來。
小慕有些傻眼，目光直直地盯著白靈看。白靈輕巧地停下車，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瞧什麼呢？都看傻眼了。”
小慕回過神來，由衷地稱讚道：“白靈，今天你這身打扮可真漂亮。”
白領驕傲地伸直脖子，細長的脖頸上，淡淡的絨毛在陽光下散發著金色的光暈，“那是當然，你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誰。”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小慕收回目光，推上車說：“咱們走吧，爭取早點到市場去，聽說那邊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出貨。”
白靈點點頭：“五塊石市場主要是做外地客商的生意，人家在省城進了貨，還要趕著回去開店營業，所以市場也就跟著趕早營業。”
秋日的陽光下，渾身散發著青春活力的兩個年輕人，並肩騎在寬闊的大路上，朝著今天的目的地進發。
如果說青年路是一條熱鬧的商業街，那麼五塊石市場就只能用一座充斥著各種商品的城來形容。形形色色的商人，匆忙往來於各個攤位和店鋪之間，他們操著五花八門的方言在熱烈地跟貨主討價還價。靠賣力氣掙錢的勞力們，站在市場的各個角落，四處張望著，只要有人一招手，他們便帶著自己的棒棒和繩子，迅速出現在進貨客商面前，臉上帶著殷勤的笑容問道：“老闆兒，送到哪兒去？”
小慕和白靈隨著人潮四處走動，從百貨區看到文具區，從服裝區走到日雜區。時不時遇到有人揹著一大包貨物從身邊擠過，他們不得不側身避開，以免被巨大的包裹蹭到身上。
雖說已經進入秋天，可在這擁擠而悶熱的市場中，小慕依然擠出了一身大汗。他站在幾條巷道的交叉口，些許清涼的微風吹過，人也清爽了幾分。
“怎麼樣？看到有合適的嗎？”白靈用手扇著風，她此刻也是滿頭大汗。
“我今天來只是看個大概，瞭解一下這裡的情況。要說具體進什麼貨，恐怕暫時還說不上。改天我再和魏剛來一趟，具體進什麼貨，到時候我們商量後決定。”小慕看著體量巨大的市場說道。
兩人慢慢朝著大門的方向移動，終於從人堆裡擠了出來。小慕和白靈相視一笑，白靈搶著說：“是不是感覺跟鄉下趕場一樣熱鬧？”
小慕好奇地問道：“你也知道鄉下趕場？”
“我家以前住在萬年場，後來才搬到城裡來的。我和我姐從小就在鄉下長大的，當然知道鄉下趕場是怎麼樣的。”白靈毫不忌諱自己曾經是個鄉下人，大方地說道。
腳踏車停放在街對面，小慕觀察著馬路兩邊來往的汽車，準備穿過馬路去取車。
忽然，一隻溫潤的小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小慕渾身一僵，隨即緊緊抓住這只小手，牽著這只手的主人穿過車水馬龍的大街，來到街對面。
站在街邊，白靈歪著頭看了一眼小慕的表情：“你很緊張？”
小慕強做鎮定，裝著無所謂的樣子說：“沒有啊。”
白靈笑了，燦爛的笑容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還說沒有，你滿手都是汗啦。”
說著輕輕從小慕的手心裡抽出自己的手，掏出手絹遞給小慕：“擦擦汗。”
小慕不好意思地接過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正準備把手絹還給白靈，突然又意識到手絹上全是自己的汗水，急忙把手絹收了回來：“不好意思，上面全是我的汗水，我洗乾淨了再還給你。”
白靈擺擺手：“不用還我了，你自己留著吧，我有好多條呢。”
“行，我改天買一條新的送給你。”小慕把手絹小心地疊好揣進兜裡。
因為事先約好和魏剛一起吃晚飯，小慕和白靈就在市場外的小面館裡隨便吃了碗麵條，吃完面就急著往回趕。
沒有去夜市以前，每逢週末，小慕和魏剛都會在肖家河的臨河茶鋪消磨時光。等小慕他們到的時候，魏剛已經泡上茶，和鄰座的熟人在擺龍門陣。
小慕輕車熟路地穿過茶鋪，在河邊找到正在跟人吹牛的魏剛。茶鋪老闆提著銅水壺走過來：“兩位，喝啥子茶？”
小慕拉出面前的一張竹椅：“白靈，你坐嘛。”轉身對老闆說：“老規矩，來兩碗三花。”
魏剛上下打量了一下白靈和小慕，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白領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害羞還是騎車累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片桃紅。
小慕從桌上的煙盒裡摸出一根煙，點上抽了一口，“剛子，你怎麼笑得那麼鬼祟？”
“沒有啊，我這人一向光明磊落。恐怕是某人心裡有鬼，所以才看別人鬼祟。”魏剛若有所指地說道。
白靈假意啐了魏剛一口：“剛子，你別胡說八道。我放棄休息，大清早的就幫你們去找貨源，你不說感謝我，還在這裡亂嚼舌頭。小慕，你說他該不該打？”
小慕隨手敲了一下魏剛的頭，“確實該打，剛子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這張嘴欠收拾。你不知道，小時候因為調皮被他媽打了一頓，你猜這小子跟他爸說了什麼？”
白靈好奇地問道：“說了什麼？”
魏剛一聽急了，伸手去捂小慕的嘴：“哥，哥，你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別什麼糗事都往外說。”
小慕一邊躲閃著魏剛的手掌，一邊笑著說：“他居然對他爸說，老漢兒，你管一下你婆娘嘛，下手也太狠了，把老子的手板兒都打腫了。”
白靈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都喘不過氣來，清脆的笑聲引來不少人回頭觀望。
笑了一陣，白靈忍住笑問道：“後來呢？”
小慕一本正經地說道：“本來是魏剛媽媽表演的單打節目，最後變成了魏剛爸爸和媽媽共同參與的混合雙打表演。因為傷勢過重，魏剛同學的父親特地幫他跟學校老師請了一天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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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靈徹底忍不住了，笑得捂著肚子趴在桌子上，一隻手不停地拍著桌子。
魏剛面不改色地看著小慕，痛心疾首地說道：“李小慕同志，你變了，以前的革命友誼哪裡去了？為了討好某些人，居然出賣革命同志，我為你感到痛心啊。”
魏剛錘了小慕一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茶鋪裡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的三個年輕人，回過頭繼續擺自己的龍門陣。
歡快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吃晚飯的時候。因為大家都要去夜市擺攤，早早吃過晚飯，一行人騎著車去了魏剛家，帶上貨，行色匆匆地趕往青年路。
跟往常一樣，夜市裡人來人往，紛紜雜沓。白家姐妹的攤位上，白潔一個人手忙腳亂地應付著顧客，抬眼發現白靈到了，她趕緊招呼一聲：“死女子，跑哪裡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快點，過來招呼客人。”
魏剛一邊從腳踏車上卸貨，一邊笑著對白潔說：“白姐，今天你生意不錯嘛。”
白潔介面道：“還行吧，今天是星期天，來逛夜市的人多。哎，你們咋這會兒才來呀，再晚一點，夜市都該收攤了。”又回頭看了一眼白靈，遲疑地問道：“你們，不會是一道來的吧？”
魏剛呵呵一笑，沒回答她這個問題，低頭趕緊收拾自己的攤位。一晚上，小慕都沒像以往那樣抽空和白靈聊天。魏剛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挪揄他：“今天是怎麼了？平時不是挺喜歡跟白小妹聊天的嘛，怎麼這會兒跟個悶葫蘆似的。”
小慕提腳作勢要踢他：“你這是典型的打擊報復，想報下午的一箭之仇是吧？”魏剛笑著躲開了。
雖說晚上沒有和白靈說話，可小慕的眼睛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時不時地往白靈那邊瞟兩眼，偶爾四目相視，心中莫名就多了幾分歡喜。
夜深了，忙碌了一夜的小慕躺在床上，臉上搭著白靈送他的手絹，一絲淡淡的茉莉花香從手絹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