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漸深，德成和玉梅見事情說得差不多了，不好打擾李書賢夫婦太久，便起身告辭。李書賢夫婦挽留了一陣，最後把他們送到廠門口。看著德成和玉梅騎上車走遠了，李書賢便轉身回家，沒走幾步，發現許淑華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許淑華仍舊站在廠門口沒動，痴痴地望著遠去的餘德成夫婦。李書賢知道她又在想自己的小飛了，他嘆了口氣，回轉身拉了一把許淑華，柔聲說道：“回去吧，一會兒孩子們該回來了。”
星期天上午，翻砂廠不上班，院子裡一片安靜，熄了火的高爐靜靜地立在院子中間，取代了原來那棵大樹的位置。玉梅在屋裡收拾小斐要帶回去的東西，小斐站在她身邊，一邊看著媽媽收拾，一邊說：“媽，我的東西不用都帶回去，我以後還要回來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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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梅不理他，埋頭只顧著把他的衣服打包收好。小斐猶豫了一會兒，低頭出了房間往外走。德成蹲在院子裡擦洗腳踏車，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哪兒？”
小斐停住腳步，依然低著頭，神情沮喪地說：“我想跟我的好朋友告個別。”
德成把手裡的帕子扔進盆子裡，隨口說道：“去吧，好好跟他們道個別，畢竟是這麼多年在一起玩的小夥伴。”
“嗯。”小斐答應了一聲，正要出門。德成看他情緒低落的樣子，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他瘦弱的肩頭：“有什麼好難過的，又不是一輩子不回來了。等到星期天或者寒暑假，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回來找他們玩。打起精神來，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頭上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兩個少年坐在河堤邊的石階上，腿懸在空中晃悠著，腳下是湍急的江水。遠處的新南門大橋上，三五成群地少年嘗試著各種奇怪的姿勢，炫耀似的跳入江水中，濺起或大或小的浪花，不時引來圍觀的人群發出陣陣喝彩聲。
“你真的要走了？”李青把視線從橋頭收了回來，轉頭問小斐。
“嗯，我要回去和我爸媽一起住。也不算遠，坐二路電車也就幾站路。再說了，我星期天和寒暑假都會回來的，我們還是可以經常一起玩。”小斐一直盯著腳下流淌的江水看，不覺頭有點暈，他急忙抬起頭，眯著眼看向晴朗的天空。
李青從兜裡掏出一本連環畫遞到小斐眼前。小斐瞟了一眼封面，頓時驚喜地叫道：“三國演義的《長板坡》，你從那裡搞到的？”一邊接過書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一邊絮絮叨叨地唸叨：“這本是才出的，我去了幾次新華書店都沒買到。售貨員說賣完了，補了好幾次貨都賣光了。”
李青笑了笑：“是我哥送我的，現在我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你。”
“謝謝你。”小斐喜滋滋地把書收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兜，愣了一下，對李青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沒等李青回過神，小斐就站起身，朝家裡飛奔而去。
片刻之後，小斐跑了回來，一屁股坐到李青身旁。他喘著氣，伸出手來，遞給李青一樣東西。李青好奇地接過來，攤在手裡一看，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透著鮮豔的紅色。
“這是什麼？不像是玻璃球啊。”李青端詳著手裡的珠子。
“我也不知道是啥東西，在我姑媽箱子裡找到的。我平時都拿它當玻璃球玩，我也送你一顆。”小斐不在意地說道。
李青猶豫了一下，把珠子還給小斐：“小斐，這東西是你姑媽的，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拿來送給我，不太好吧。”
“沒事，我家這種東西多著呢。又不是啥值錢的東西，就是個小玩意，留給你做個紀念。”小斐把珠子遞迴給李青。
李青細心地把珠子收起來，放進上衣口袋裡：“小斐，謝謝你。”
“說什麼呢，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小斐咧嘴一笑，學著大人的模樣拍了一下李青的肩膀。
“嗯。”李青鄭重地點點頭：“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小斐跟著父母走了，家裡少了個人，顯得冷清了許多。張玉蘭有些不習慣，小斐從小身體就不太好，為了方便照顧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她帶著小斐睡覺。每天晚上臨睡前，小斐總有說不完的話，囉裡囉嗦地能跟張玉蘭講好半天，一會兒是學校今天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一會兒又是誰跟誰打架了。
小斐走了之後，白天還好，張玉蘭忙於工作，沒有時間去想他。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張玉蘭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斐來。家裡的三個孩子，雖然都不是自己親生的，可他們每一個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在她的心裡，早就把自己當作是他們的媽媽了，幾個孩子的心裡想必也是一樣的。
六月和張小花形影不離，不管去哪裡都在一起。但有一件事情除外，不管六月怎麼肯求，張小花從不願意陪她回將軍街去。六月對此很不理解，可張小花卻壓根兒不想跟她解釋原因，這更加令六月感到惱火。
雖然張小花嘴裡從不曾提起過，可張玉蘭心裡跟明鏡一樣清楚張小花是怎麼想的。自從她把小花接走以後，弟弟張玉虎從沒捎來過隻言片語，更別提到小南海來看望自己的親生骨肉。張玉蘭沒有想過要這件事隱瞞張小花一輩子，早在張小花十歲的時候，就把張玉虎是她的親生父親的事實告訴了她。
自那以後，張小花心裡就莫名多了一份期盼，尤其是每週小姑媽來看望六月和小斐姐弟倆的時候。她期盼著自己的親生父母有一天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就像六月的父母一樣。遺憾的是，一直到今天，她的這個夢想依然只是停留在想想而已。
隨著年紀的增長，張小花漸漸明白自己的願望多麼的不現實。那個狠心的父親，既然能在自己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毫不猶疑要將自己遺棄在路邊，又怎麼可能會良心發現來看望自己呢？
失望之餘，她慢慢把這事淡望了。可每次小姑和姑父來看六月和小斐時，看著六月在爸爸身邊撒嬌，跟媽媽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羨慕嫉妒的情緒在她心中不停地翻滾。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默默地避開，不是去做作業就是去廚房幫忙。她不會去嫉恨自己的家人，可也不願站在邊上當一個既羨慕又尷尬的旁觀者。
這一切，張玉蘭都看在心裡，她平時盡力多看顧張小花一些，哪怕有時六月會抱怨自己偏心，可張小花的心結還是依然如一塊巨石堵在心裡，去除不了。
吃過晚飯，天有些悶熱，屋裡坐著渾身冒汗，張玉蘭招呼姐妹倆到院子裡歇會兒，等涼快一點再回屋復習功課。現在已經是五月末了，再過一陣就該是倆姐妹考高中的時候了。
張玉蘭搖著蒲扇，她個子瘦小，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跟自家妹妹玉梅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玉梅現在發福得厲害，按她自己的說法，就是喝口水都會長肉。張玉蘭這會兒拿著蒲扇倒不是為了祛暑熱，她是不怎麼怕熱的，只是這時節蚊蟲多得煩人。張小花見狀，去屋裡拿了盤蚊香點上，輕輕放在牆角邊。
“這才五月底，怎麼天就這麼熱。”張玉蘭搖著蒲扇感嘆道。
“姑媽，這哪是天氣的原因，咱們每天都在烤火，能不熱嗎？”六月翹起竹椅前後搖晃著，指了指院子中間熄火的高爐說道。
“那倒是，我把這給忘了。”張玉蘭自嘲地一笑：“以前院子裡那棵大樹還在的時候，確實比現在涼爽多了。”
“六月，下個月就要考試了，你複習得怎麼樣了？有把握考上高中嗎？”張玉蘭想起了下個月的考試，問起六月的準備情況。
“姑媽你放心，我的成績在班上雖說不是數一數二，但考個高中還是不用擔心的。”六月頗為自信地回答道。
“那就好，你這麼說姑媽就放心了，省得到時候考不上高中，你媽來埋怨我。嗯，你要是時間充裕，抽空幫小花看一下功課。她成績沒你好，想要考上高中總歸要多努力一些。”
“沒問題，不用姑媽你說，我會幫小花姐的。”六月比小花小月份，一直管小花叫姐姐。
“你不用管我，你自己認真複習就行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張小花突然對六月說道。
張玉蘭有些詫異，回頭看了一眼張小花，黑暗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姐，你跟我客氣什麼。我差不多都複習好了，有的是時間。”六月和張小花感情一直很好，以為張小花是害怕耽誤了自己的學習。
“六月，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張小花搖搖頭：“我不想考高中了。”
“張小花，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不想讀書了？你現在才多大，不讀書了能幹什麼？”張玉蘭一聽，頓時有些生氣，站起身厲聲問道。
“對呀，你幹嘛不想讀書了？”六月停住了搖晃的竹椅，萬分不解地看著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