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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新鄉韋氏?

葛瓊不禁回想,終究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也說不出所以然,他回話,“你與我情況不甚相同,不可同日而與。”

葛琳便覺無趣,轉了轉手裡玉管,笑,“我吹一曲,你聽聽。”

揚子江頭楊柳春,

楊花愁殺渡江人。

數聲風笛離亭晚,

君向瀟湘我向秦。

葛瓊低頭聆聽,思緒飄得甚遠。

驛亭宴別,酒酣情濃,席間吹奏起了悽清怨慕的笛曲。

這一年,他初次離京公幹,車馬到城外,是三叔送的別。

那年弱冠,已是秋收,望城草荒蕪,心內突生悲感離別之痛。

身後馬車行來,三叔便坐在車廂內,掀了車簾,他笑,“怎麼匆忙就出了門,將一疊書卷留在了我這?”

他下馬,雙手接過,他卻說,“晉地風霜,此去小別,還得勤懇公使,無功就不要回京了。”

他點頭,極慎重,“聽三叔的話。”

他搖頭,“出了門就得自己主張,弱冠經年,該有螳臂擋車之力了。”

掛了簾子,叫車伕吊轉車頭,他在簾子裡仍說,“若回京,亭上等你。”

車馬遠去,他心內深受感動,三叔向來如此,看似不經意小事一遭,但誠心來送他數里之外,怎叫他心裡不有個踏實感。

馬伕讓他上馬,時辰已到,是時候上路了。

他握緊手裡書卷,這是三叔親筆所謄,不是他留下的閒書二本。

開啟看,內裡竟夾雜銀票上十張,往後翻,全是如此,一本書價值千金。

當即忍不住,男兒眼色值萬金,他愣住,僵在秋風裡看著他的車馬遠馳,久久沒有回神。

思緒被拉到了這裡,葛琳一曲奏完。

葛瓊沉思,問,“為何奏摺柳之曲,不是不合時宜麼?”

葛琳將玉管遞還與他,“只是這曲頗有解悶之效,我奏著玩的。”

哪裡是,君向瀟湘我向秦,是情思有綿,盼著那人不要辜負他的一番心意才好。

這頭幼章哪裡會知道那些彎彎道道,她夜裡做夢,醒來忍不住小罵那日驚嚇她的登徒子,怎麼那樣的事就被她遇到了。

這裡有心思,糊塗過了兩日,心裡煩悶,慣喜歡在院子裡走動。

這日下了綿綿細雨,琯之幾個早停了書齋裡的課,老祖宗想著,也給剩下的姑娘們放了一日假,秋來淒涼,回去加件薄衫。

幼章打把紙傘,路上走去找琀之玩耍。

走到院子裡一面小池,池裡枯荷早叫人拔盡,雨打水面,滴滴脆聲,叫幼章舒心了不少。

她這裡走,疏影身後喊,“姑娘,你看,那池上怎麼還有戴蓑衣來釣竿的,這樣的天氣,好生新奇啊。”

就是想讓她家姑娘轉移轉移注意力,別整日眉不開,目不展的。

幼章看去,這漫天的雨意,水邊上真的坐了一人,全身蓑衣,蓑帽,獨一人端坐,身後紅牆綠瓦,好不暢快。

幼章看笑,“這是誰呀,怎樣這般有趣?”

疏影定眼看,看著看著,驚叫了起來,“哎呀,這不是三老爺嘛,是他,沒看錯。”

幼章便抬高紙傘,細細看了那人一眼,還真是三叔沒錯,頭前一頂抹額,裹在蓑帽裡,不是他是誰。

她提步過去,疏影攔不住,“姑娘,你不去琀之姑娘那處了?”

她回頭,搖紙傘,“待會再去。”

走到了那人身後,又不敢出聲驚擾,恐毀了這人一身悠閒氣度。

站了良久,身前人端坐,半天不動身形,忽的拋了拋竿,有魚上鉤,他卻抖了抖,放那紅魚遠去。

幼章不明,站了許久,原來他就在這裡一人有意,是打發時間的,果真她理解不了。

晃了晃傘,就要走。

身前人突然說話,“既來了,又走什麼?”

幼章以為他沒注意,原來他一早知道她站在身後。

提了裙子就要下去,他前頭又說,“就在岸上站著,下路泥濘,有話那裡說便可。”

哪裡有話要說?

無非是自個兒看他這樣暢快,一時欽羨罷了。

許久想不出話,他先起話頭,“你看我這裡一人釣竿,可有昌黎韓文公的獨釣一江雪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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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章脫口而出,“自然不像。”

他表示疑惑,哦了一聲。

幼章尷尬,一手提著裙子還是走了下來,站到他身邊,說話才顯敬重,“韓公心性峻潔孤高,仕途不順,描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荒寒凜冽,我私覺得,這是極不好的。”

葛思珉便揮揮竿,說,“你口中極不好之人可是唐時幾位大家之一,你既連他也瞧不上,背地裡可想不知又怎樣看待我了?”

哎呀,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韓公太過孤寒,心境不如旁生文傑,太過沉浸自我,是適得其反的,反倒是三叔你,生性豁達,同是釣竿,卻完全不能比較,見你獨坐在此,整個人卻都是明快的,就衝這一點,我才覺得你與他是有所不同的。”

聽幼章一席話,他側首抬頭看,整個人就像是寫在周邊湖光水色裡,他便沉沉笑了起來,笑聲舒暢松韻,讓幼章先前的緊張也一掃而去。

“原來你這樣看高我,我不過是一俗人罷了。”

忽站了起來,一身水氣滑下,他就落在水蘊裡,順手抬高了手裡的釣竿,這下子要低頭看她,有傘遮掩,她也不得不抬高紙傘看他臉色。

看了她許久,他問,“還有話要說麼?”

神情突然凜冽了起來,幼章心裡一陣哆嗦,是了,就是他山下湖邊的事,他肯定知道,虧得她操心了許久,這樣子,怕是不用多擔心了。

凡事說,無關身物便可隨風且去。

三叔這意思莫不是叫她緘默閉口,不要言語,懂得明哲保身才好。

她當即點頭,痛下決心,“聽三叔的。”

他盯著她白皙的面容良久,聽她這樣說,愣住,伸手收了竿,放到了身側。

解瞭解蓑帽的下顎處繩索,毛草帽半鬆開,雨水便從他頭頂正滑下。

儘管隔著雨氣,但還是瞧見他蓑帽裡的稜角眉宇,是那般的分明有神。

他走近一步,問,“可還有別的煩憂事?”

“沒,沒——”

他這裡笑了笑,說,“且放心回去罷,不過一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身前事哪輪到你這個年紀操心,如實說來便是。”

這——

三叔是在指姐姐為她看親一事麼?

等等,什麼叫還沒長大,這個年紀,“我,過了這個冬天,我便是十四歲,不小了。”

後一句下意識地降低了音量。

幼章直覺,若不是她手裡有傘,他又全身雨水,他是想抬手摸摸她頭頂的。

因為他聽完又笑了起來,唱,“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然後踏雨而去。

幼章這裡看著他一身越來越遠的背影,逐漸埋在了煙雨裡,雖然是取笑她的詩話,卻不禁意間羞紅了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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