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晗之
五月十六這日,正是男方送嫁資的後幾日,晗之坐在梳妝架前,聽著丫頭進門來說話,“聽報喜的人說,姑爺已經到了岸,不過一個時辰,便就到了。”
給她開面的喜娘是母親指派來的,使五色棉紗線為她絞去臉上汗毛,用的手勁大了些,晗之也沒吱聲。
喜娘看在眼裡,一番絞完,說笑,“姑娘你面上淨,就是沒怎麼打理過,奴這使了勁,得個體面,日後就大不一樣了。”
晗之聽得明白內裡意思,定是家裡母親臨別提點的話,她乖乖點頭,“嬤嬤儘管來,晗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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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娘含笑點了頭,開始給她梳頭。
嘴裡念著喜詞,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外頭是喜慶的鞭炮聲,自巷口也沒有停過。
上了濃妝,晗之憋著嗓子,喜娘轉身,她才輕輕咳了出來。
丫頭看在眼裡,上前拍她的背,急著問道,“姑娘,可是不大順暢。”
水在面前,不敢喝多,晗之搖手,“是這粉妝太重,聞得不舒服,無妨,熬一熬就過去了。”
丫頭心疼,眼見喜娘轉身來,只忍著不再說話。
喜娘給她戴了紅蓋頭,扶她起身,“姑娘,趕緊著,劉家姑爺也是要來了,我們先去堂前罷。”
客人正在外頭吃著“開麵湯果”,熱鬧極。
這時聽說花轎臨門,門口放炮仗迎轎,旋即虛掩大門“攔轎門”,又要一時。
堂前父親母親在,晗之拜別,哭了一時,第一杯茶敬了正前的父親。
葛忠珂接過,看著這位並不曾多關注的女兒,記憶有些朦朧,愧疚是有的,只是不想,轉眼間她就要出嫁了。
“晗之拜別父親,母親,承孝之恩,不敢言忘,而當感懷於心,臨終一別,承願體健安好。”
行大禮,久叩不起。
戴二夫人亦點點頭,“起身罷。”
卻也是家裡的庶女,不外乎官用的場面話叮囑於她,再沒了別的東西。
晗之落了淚,再叩首,心裡卻忽而覺得輕鬆了。
此時葛忠珂亦喝完茶,喝得乾淨,說話聲音渾厚,“晗之,此行遠嫁,為父而當一語叮囑,日後可要安穩度日,持家有道,於你,是再好不過了。”
怎麼沒有感觸,晗之銘記於心,“晗之受教。”
待塞入銀錢後始開,花轎這時已停放住,轎門朝外,家裡有人燃著紅燭、持著鏡子,向轎內照一下,謂驅逐匿藏轎內的冤鬼,稱“搜轎”。
中午正席酒也開始,即是“開面酒”,喝完這杯酒,晗之就真的要起身了。
外頭的喜娘這時來催,唱起了長調,“上——轎——了!”
哭了三回妝,這邊的嬤嬤扶著她,就出了正門。
花轎的底座放一隻焚著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轎的後轎槓上亦擱系一條席子,俗稱“轎內火熜,轎後席子”。
門口一道臺階,晗之跨了去,一隻手就伸來,雖瞧不清楚,但聽見那人說話,“慢些臺階。”
面前這人,便也是一輩子要相處的人,雖沒有見過面,亦不知秉性,但,便也就是他了。
晗之伸手來,輕巧巧搭上了。
待真真坐定,這時方可起轎,起轎時,炮仗才正式大了起來,茶葉、米粒滿滿撒了一整個轎頂。
家裡幾位庶兄隨轎行走,定是父親的意思,她上頭無有同胞兄長,派了幾位平日也不熟稔的哥哥作陪,晗之多少有些感動。
花轎自巷口出去,須繞至千歲坊或三法卿二處,以討“千歲”、“三發”彩頭。
幾位兄弟大致送到這裡,也就要中途回去了。且要包點火熜灰回去,並從火種中點燃香或香菸,返家置於火缸,這最後一項事才做完。
晗之蓋著蓋頭,不知道外面的光景。
隨轎的丫頭外頭輕輕說,“幾位少爺已經回去了。”
帕子握在手裡,聽完說話,一時就松了去,是了,差不多都結束了。
轎子繞著三法卿走出去,隨行的隊伍冗長,也不過剛出府,晗之卻覺得坐了好久。
身子到底弱,受不了顛簸,有些想咳嗽。
隊伍緩緩向外繞出,這時人流聚集來,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瞬間又熱鬧了起來。
晗之坐定的轎子還在往前走,周邊商鋪閣樓聚集的地方,樑上忽有人踏歌而來。
從東巷到尾巷,一路持來。
“我成親那日,你不能來搶我的親,不能在隨行的隊伍裡穿梭,不能派人偷偷跟著我,你如若亂了我的名聲,我也不過家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庶女,顧不得家族名聲,沒有與身共存的榮辱,我也不負你,隨身一柄釵頭鳳,放在喉嚨邊,這便什麼都給你。”
不攔她的路,不搶她的親,亦不能跟在她身後遠遠看一眼。
沿路梁上去,且瘋這一回。
一路踏歌而唱,
“摽有梅,其實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
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該怎樣說,她才能明白他的心意。
愛而不得,恨別離。
再走不動,停在硃紅梁瓦上,駐足遠目。
大紅轎子走去,外人不知我為你送行。
晗之,我且先送到這裡,你一路走好。
圍觀的人散去,歌聲也漸漸散去,再聽不見。
轎子外面的人看不見,晗之這時揭了蓋頭來,雙手還在額間,側首仰望。
如意七郎……
怎麼不動心,事與願違,強求不得。
清淚撒下,哭得淚流滿面。
蓋了蓋頭去,繼續上路。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千生百世,緣起緣滅,卻原來早已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