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福臨樓下。
天空中巨獸的虛影很久才消失。
天邊的火仍在熊熊燃燒著,火光將夜幕照得宛若白晝。
“……”
所有人呆呆望著宮城那邊,久久失語。
“那到底是…”
直到很久,季文嘉輕聲喃喃:“…是怎麼一個怪物?!”
說實話,林然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事情是這樣,就在剛剛,妖主上臺階去皇帝那邊,和他說起了話。
她、郭司空和其他大臣禁軍什麼的,就站在底下看著,林然有點想偷聽八卦,但考慮到不久前榮王宮裡的前車之鑑,她怕被妖主一個反手咔嚓滅口,就把豎起的耳朵又耷拉下來。
郭司空一直在不動聲色打量她,像是奇怪她怎麼還活著。
林然就炯炯有神回視他,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就真的只是一會兒。
妖主不知道和皇帝說了什麼,居然笑了一下,然後一拂袖,皇帝就變成一灘血水,譁啦啦流下來。
林然:“…”
——還是這個味。
林然還算鎮定。
郭司空一眾人都看傻了。
不知多少個大臣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褲|襠瞬間溼了,那些拿著兵器的禁軍手都在打顫,血順著丹陛臺階淌下來,淌到郭司空腳下,之前殺光滿殿人面不改色的郭大司空大驚失色往後踉蹌連退好幾步。
林然其實挺理解他們的,就妖主這個殺人的風格,稍微神經病程度不夠的人都接受不了。
妖主慢慢走下來,赤著腳踩過那些血,卻沒有一滴血珠沾到他的皮膚。
他走到郭司空面前。
林然清晰看見郭司空的腿顫抖了一下。
郭司空勉強維持著鎮定,彎腰拱手:“殿…不,陛下!”
“臣這就吩咐,準備登基大典。”
郭司空見妖主沒有說話,心稍微定了定,把之前翻轉的那些小心思都壓下去,恭敬道:“請陛下移駕太極殿,臣願率領禁軍蕩平廢王亂黨,為陛下掃除後顧之憂。”
妖主一時沒有說話,像是在出神。
郭司空低著頭,餘光瞥見那幾條輕輕擺動的狐尾,能聽見自己心臟恐懼地顫抖。
這一位…竟真是那位尊上的血脈!
他不是帝子,而是流著妖族尊上純正強悍的血統,如今他血脈覺醒,從華陽宮重重包圍的禁軍安然無恙殺到這裡,一揮手就讓人化為血水
——這哪裡還是人?這根本就是怪物啊!他強悍至此,誰還能制住他?誰還製得住他?!
郭司空越想越後悔、越想越驚懼,袖子下的手都在抖,屏息好半響,才聽見妖主嘶啞的聲音
“不需要登基。”
他說:“去準備祭壇。”
郭司空愣住了:“祭、祭壇?”
他很快回過神來,連聲道:“是,是,正逢新年,又有陛下登基的喜事,正該如此,臣這就去準備。”
妖主不置可否。
他轉過身,看了看這座大殿,往後殿走去。
太和殿前面是宴飲舉辦儀式的,後面連著一小座寢殿,是給皇帝宴飲途中更衣小憩的地方。
不過先皇帝(記剛被妖主滅了的那位)更喜歡在自己奢華的太極殿找樂子,嫌棄這裡簡陋,於是太和殿這座寢殿自從修了就沒住過。
妖主一走,大家都得跟著他走,林然也混在人群裡面。
一路走進寢殿,畢竟是皇帝居所,雖然不如太極殿奢靡,但該有的都有,博古架太師椅靠窗的春榻小幾,尤其隔著紗簾,能隱約看見內室裡一張大床,織金帷帳重重,盤龍繞柱雕金砌玉,好不氣派。
妖主走進來,看了看,直接進了內室,眾人不敢再跟,恭敬等候在外面。
妖主伸出手掀開帷帳一角,打量了一下,轉身不緊不慢在床沿坐下。
林然:“…”
您老走這麼老遠,半天不吭聲,合著就是累了,想找個床坐
——搞得跟要屠城一樣!你倒是早說啊!!
“…陛下是要將寢殿置在此地?”
郭司空也呆了呆,試探說:“此地雖好,到底不如太極殿,陛下不如…”
妖主神色淡淡,忽然抬手撐了撐頭,蒼白的手指抵住太陽穴。
一直裝死的林然心頭一跳。
她以前經常見師父有這個動作。
妖主好像也有頭疾,她還見過他抽大|煙。
她師父頭疼得厲害,就喜歡喝酒,但以妖主的作風,她完全有理由懷疑,妖主頭疼起來,比起喝酒會不會更喜歡殺人。
林然咳嗽兩聲,小聲說:“郭司空,陛下看著有些累了,有事兒您看不如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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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主抬眼瞥了她一眼,林然裝沒看見,炯炯看著郭司空。
郭司空畢竟混那麼多年,看見妖主的態度就感覺不對,對上林然的眼神,瞬間心領神會,額頭頓時冒滿了冷汗,連聲道是,對著妖主拱手:“是臣僭越,臣、臣告退。”
妖主沒說什麼。
郭司空帶著眾人躬身往後退,林然也混在人群中打算跑,剛退沒幾步,小腿就傳來絨絨的觸感。
她低頭一看,赤色長尾虛虛擦過她褲腿,環過一個半圈,尖尖細細的尾尖漫不經心地勾了勾。
林然:“…”
完了,大爺今天自助餐沒吃夠,這是還打算加點夜宵?!
郭司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條尾巴,頓時露出震驚又瞭然的神色,眼神變幻莫測
天一幸災樂禍:“我打賭他腦子在翻滾著立體6d版少兒|不宜的東西。”
林然:“…”
好恨,她的清白啊!
林然悲憤。
她好想扯著郭司空領子大聲澄清,妖主他真的是個性|冷淡!他真的不|舉啊!要有膽子,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惜郭司空沒有膽子,他撒得比兔子還快!林然還沒來得及爾康手一下,郭司空已經連影都沒了
——然後她被拽著腳踝生生拖到了床邊。
“好了。”天一幸災樂禍:“你可以開始喊達咩了。”
林然:“…”
“…我尋思我今天應該沒有得罪你。”
林然對上妖主冷冰冰的獸瞳,強作鎮定:“而且我今天還幫你吸引了火|力,我之前還救過你來著,把你從後山一路背回來的,我還給你送衣服送雞腿幫你挖井種菜……”
“——你還給他穿褲子的時候差點勒死他,你還讓他幫你遛小雞仔,讓他餓了直接去地裡啃黃瓜。”天一閒閒補充:“不用客氣,叫我紅領記巾就行。”
林然:“…”
她怕是要完了。
妖主看著林然一臉垂頭喪氣,彷彿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脊樑。
他薄薄的眸子盯了她一會兒,嘶啞開口:“坐下。”
“啊?”
林然抬起頭,懵懵的:“坐哪?”
她看了看妖主坐的床沿,試探說:“坐那兒?”
妖主淡淡看著她。
林然麻溜在腳踏坐下:“開玩笑的,我就喜歡坐|硬地方。”
天一對她傳送鄙視光波。
妖主坐在床沿,林然坐在腳踏上,正好矮他半個身位。
妖主垂下視線,能看見她烏黑頭髮被木釵簪成一個規矩的髮髻,發頂有個小小的髮旋。
他看了一會兒,伸手摸到她頭髮。
林然只感覺頭髮被動了動,她辛苦幫人帶班請人幫忙搞好的髮髻就散了,頭髮一股腦披散下來。
林然:ovo
她不會挽髮髻啊!散了就回不去了!她變不回去啊!
妖主漫不經心把木釵扔了出去。
林然仇視地看著他。
妖主摸了摸她的黑髮,手感柔順極了。
但還不夠。
林然眼看著自己烏黑油亮的頭髮被妖主撂在掌心,然後,從發端一寸寸化為雪白
——那是她本來的頭髮,本來的髮色。
林然:“……”
??妖主還特意給她變回來了?
就離譜!
他就這麼閒嘛?就這麼閒嘛?!
林然看著自己的白頭發,又看了看妖主那一頭垂落床上披散開的白髮,忍不住死魚眼。
他彷彿有那個大病!
然後他又開始擼她的頭。
“……”林然忍受著他擼貓一樣漫不經心的手法,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被擼頭髮總比被吸血強。
妖主有一搭沒一搭摸著她的頭髮,摸了一會兒,手收回去又抵著自己太陽穴。
他往後側躺到床上,手背撐著額頭,闔著眼,從鬢髮連額角的青筋輕微地鼓|起,一下一下跳動。
林然都快被揉困了,頭髮的壓力突然沒有,她居然還有點不適應,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手感真的好好哦。
咳,這不是重點。
她抬起頭,看見妖主側躺在床上,像是閉目養神。
他閉著眼,連眉頭都沒有皺起,可眉宇間卻分明縈繞著一種可怖的戾氣,青筋透過蒼白的皮膚鼓出來,跳得厲害。
林然猶豫了一會兒。
也許她可以趁機溜掉。
但她見過師父頭疼的樣子。
她躊躇一下,慢吞吞往前蹭了蹭,臉從床邊露出一點,看著他小聲問:“你要不要喝點酒?”
其實喝酒也不好,雖然喝醉的時候能睡著,但喝醒了更加頭痛欲裂。
“…要不我去問問,給你搞點菸抽抽?”
林然:“我以前見你抽過的那種,這地方有嗎?不會是妖域特產吧。”
妖主掀起一點眼皮,淡淡看著她。
林然兩手摳著床褥布料,眼睛和床沿齊平,抬起頭和他對視幾秒。
記“…好吧。”
林然猶猶豫豫說:“其實我會一點針灸,還會揉頭,但已經好久沒用過了,水平相當差勁,如果你不是那麼怕死的話,也許可以嘗試一下…”
天一:“…”
妖主現在還沒打死你,某種程度上說,可以說是真寵你了。
妖主靠著軟枕,撐著頭看了她一會兒,伸手出來,蒼白冰涼的手掌摸了摸她臉頰,又往下虛握住她脖頸。
“…你果然是饞我的血!”
林然欲哭無淚,她就知道,小恩小惠完全沒用,到底還是要被搞嗚嗚。
“你注意著點量啊,不要吸|幹我啊。”林然哽咽:“我要再提醒你,一頓飽和頓頓飽哪個更重要,我還是你珍貴的合作伙伴,你要搞事情沒我是不行的,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妖主看著她作妖,冷嗤一聲,聲音暗啞低慢:“廢話真多。”
“那你就別喝我的血!”
林然憋氣:“你又對我人身攻擊!張嘴吃飯摔碗罵娘,你有本事別——”
“你想做誰的娘?”
林然:“…”
可惡,這該死的順嘴的歇後語。
“…我們回到上一段的存檔吧。”
林然說:“我想了想,我廢話是有點多,我不說話了,債見!”
妖主猩紅的眸子盯著她,她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
柔軟的狐尾攤開在床尾,輕輕地搖晃。
他眉宇間的戾氣漸漸散了,目光輕漫掠過她,忽然嗤笑了一聲。
林然只感覺脖子被握了握,然後整個人被一股氣流往後推,她踉蹌一下,看見妖主翻身而起,黑袍翻動如同夜隼柔韌寬展的黑翼,挾裹著血一樣腥甜而冷的氣息。
他走到大殿的側門,猛地推開門,寒冷的晚風吹進來,月色籠罩他瘦長的陰影。
血海沖天而起。
燈籠被撞倒,火光沿著血熊熊燒起,化成一條長龍,咆哮著衝向雲霄。
林然呆呆望著他,清亮瞳孔倒映著他的背影,猩紅的血海融裹著他,化為一隻龐大的赤紅的巨獸虛影,五尾巨大的法相,在滔天的火中,堂皇籠罩過整座都城。
“…”
“……”
看著此情此景,林然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今晚的王都人民不得被嚇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