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今天，直到此時此刻，徐賢都能清晰回憶起當初每次找林允兒請教作業時，她臉上的神情。
平靜中帶著沉穩，沉穩中又夾雜著自信，眉毛還會從末梢處飛起那麼一點點......
雖然現在她已經知道，林允兒的這種神情可以被簡單概括為“在得瑟臭屁的邊緣徘迴”，但在那個時候，誰看了會不信服呢？
當時分外敬佩林允兒的她，為了表達感激，甚至還用自己本就不多的零花錢給林允兒買過好幾次公司樓下的烤紅薯。
.....某人收得很是坦然。
事情的變化，大概發生在高三她轉學去了全州那所金泰妍就讀過的藝術高中之後。
不知為何，每次她想要找林允兒請教功課上的問題，林允兒總是“恰好”不在，或者“恰好”在忙。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徐賢自然也察覺了其中的異樣，為此還曾經小小地鬱悶了一段時間，並一直困惑到了此刻。
與宋貞秀一樣，徐賢也將目光投向林允兒，試圖得到一個答桉。
然後，就看到了某人臉上明晃晃的遲疑和心虛。
嗯？
徐賢眨眨眼。
“顧衡xi的成績似乎很好吧，而且兩位好像當時就......”宋貞秀試探著開口問道。
顧衡欲言又止。
“是......”
禮貌而不失尷尬看了眼徐賢，林允兒輕咳一聲，“嗯......是借過半本筆記本的朋友。”
採訪現場一時安靜下來。
......
晌午過後，蟬鳴漸歇。
日光暖黃，而遠處的天邊則堆積著幾朵烏雲，不知會飄向何處。
“今天的採訪，辛苦幾位的配合了。”宋貞秀微微躬身，向幾人禮貌道謝。
這次的錄製，雖然開局不順，但後續展開倒是頗有幾分意思。
看著結束採訪之後氣氛仍有些微妙的林允兒和徐賢，宋貞秀勉強忍住笑意。
與大永高等學校宣傳中心的幾個工作人員告別之後，沿著校道，顧衡三人向校門外而去。
一路的沉默。
來到校門口處，林允兒瞟了眼徐賢，猶豫著想要說句什麼。
而這時候徐賢卻轉過身看向了顧衡，認認真真道，“顧衡oppa，我請你喝咖啡吧。”
“嗯？”顧衡微怔一下，然後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不用這麼客氣，而且也是允兒......”
徐賢堅定地搖了搖頭。
連林允兒這個厚臉皮的歐尼都從她這裡“騙”走了好幾份烤紅薯，那對顧衡這個實際幫了自己的人，她怎麼能夠什麼謝意都不表達呢？
面對她這種認真的性格，顧衡也只能無奈笑了一聲，“那就謝謝了。”
“那oppa稍等我一下。”看了眼不遠處的一家咖啡館，徐賢道。
漢城最不缺的，就是遍地的咖啡館，而像是學校附近這種年輕人多的片區，則更是如此。
走出兩步，徐賢又忽然回頭，看向林允兒，“歐尼你的那杯記得一會兒轉錢給我。”
“呀！徐珠賢！”林允兒俏臉漲紅，“有必要這麼記仇嘛！”
某人騙了自己快一個月的紫菜包飯，自己用他的筆記賺點烤紅薯很過分嗎？！
徐賢默默點頭。
利用了她年少無知騙取“敬仰”的人，就該自己付錢買咖啡。
看著徐賢轉身離開的背影，顧衡無聲彎了彎嘴角。
“不笑出聲，我也能看見的......”林允兒小聲滴咕道。
顧衡偏過頭看她，半是打趣問道，“我是不是該找你收一些版權費用？”
“你有本事到漢城地方法院告我去呀。”林允兒小姐的話語中頗有幾分自暴自棄後乾脆擺爛的意思。
顧衡看了看她，忽然道，“......其實你剛才可以不說的。”
方才宋貞秀也只是試探著詢問，林允兒完全可以含湖其辭帶過。
林允兒眨眨眼，下意識道，“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又沒和你.......”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下來。
顧衡嗯了一聲，語氣中的笑意更明顯了幾分，“這個倒是，連喝醉酒的時候，都沒有忘記這一點。”
“呀！顧衡！”
......
“小姐，你要的三杯冰美式。”
店員禮貌的話語打斷了徐賢的思緒。
“嗯嗯，好的~”付過賬單，她從店員手中接過打包好了的三杯咖啡。
踱著步子，她來到咖啡館之外。
午後的斜陽落到身上，帶來微微暖意。
她下意識將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兩人，心情微妙。
雖然對林允兒“欺騙”年幼無知的自己這件事心有不滿，也對顧衡抱有幾分遲來的感激，但是這也並不意味著她就......
徐賢默嘆一聲。
這兩個人有這麼長久的羈絆，就更不好辦了呀......
應該放任不理嗎？
她下意識從衣兜裡取出手機，看向那個剛剛新建了還沒有三個小時的聊天室。
【打敗顧姓渣男拯救迷途少女計劃委員會】......
這種名字，如果放到什麼小說裡，作者一定會被讀者追著罵水字數的吧？
怎麼看都透著一股濃濃的不靠譜味道。
啊都！啊都！
聊天室裡又彈出兩條資訊。
【委員會參謀長李sunny】：請問前方有何最新消息
【委員會參謀長李sunny】：@賢，我等得好無聊啊
徐賢癟癟嘴。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不該指望這些歐尼的。
默默嘆了口氣，她提著三杯咖啡，向著顧衡和林允兒走近。
“顧衡oppa，你的咖啡。”
“謝謝。”顧衡接過道謝。
站在街道一側，三人默默喝著咖啡。
徐賢抿了抿唇，總感覺自己有些多餘.....
在她回來之前，林允兒似乎還漲紅著臉在對顧衡“發火”，這會兒兩人都安靜得不行。
“歐尼，一會兒我先送你回宿舍還是......”徐賢開口問道。
林允兒睫毛撲閃兩下，“你不是還要回學校處理些畢業典禮的事情嗎？”
再過些天的二十號左右，就是徐賢畢業典禮的日子。
“我送她吧。”顧衡開口道。
“哦......”
看了看旁邊的顧衡，徐賢欲言又止，最終默默應了一聲。
看向天邊堆積著的一朵厚厚烏雲，她的心情也跟著添上了幾分憂鬱。
拯救迷途少女，到底應該怎麼個拯救法呢？
......
轎車在紅綠燈前穩穩停下。
顧衡偏過臉，看了眼正望著遠處幾朵烏雲發呆的林允兒，“送你回住處？”
“嗯嗯~”
“徐賢似乎不太喜歡我。”顧衡忽然道。
“你很希望小賢喜歡你？”
林允兒先是下意識反問了一句，然後才在顧衡沒好氣的眼神中意識到自己似乎想岔了。
“哦......”
她糾結了一下，然後才輕聲道，“應該是因為我和你之前......”
徐賢的想法，在中午和她單獨吃飯的時候就已經明確無疑地表露出來了。
顧衡嗯了一聲。
林允兒看了看顧衡，有些猜不透他這個反應中所代表的情緒。
紅綠燈悄然轉綠。
顧衡重新踩下了油門。
不知何時，不遠處的烏雲已經擴散到了眼前，豆大的雨珠忽然落下，噼裡啪啦落在車上。
顧衡將車窗搖上，車內越發安靜下來。
雨勢漸大，一路無話。
等到轎車緩緩停在兩人住處附近時，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足以沒過腳踝的雨水。
看了眼外邊漆黑的天色與厚重的雨幕，顧衡從車裡翻找出了僅有的一把雨傘。
“你先在這裡坐著，我先下去，然後給你開門。”叮囑了林允兒一句，顧衡才開了車門。
“哦......”
但等到他從車前繞過來到另一邊時，見到的卻不是緊閉的車門，而是是手裡提著一雙鞋、赤著腳踩在雨水裡，然後還朝他俏皮笑著的某人。
雨水已經將她額前的髮絲全部打溼。
“你瘋了嗎林允兒？”顧衡上前一步，試圖將她遮到傘下。
“阿尼，”林允兒搖搖頭，將自己的鞋遞給了他，“以前小的時候，很喜歡夏天的雨，遇到什麼讓心情不好的事情，雨水噼裡啪啦落到身上的時候，就都會消失啦。”
“所以你是心情不好嗎？”顧衡有些無奈。
林允兒先是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看你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所以我也有點不太好。”
“我哪有心情不好了？”
“真的沒有？阿嚏！”林允兒打了個噴嚏。
“真的沒有。”
“好吧......”
認真地看了看他的臉，林允兒才輕巧地踏前一步，躲進了他的傘下。
......
阿嚏！
阿嚏！
站在廚房裡，顧衡都能聽到林允兒打噴嚏的響亮聲音。
稍微調大了爐灶的火力，薑湯在鍋中沸騰滾動。
片刻後，他關掉爐火，取了一個碗，將湯水倒入其中。
來到客廳裡，卻並未發現林允兒。
目光在房間內掃了一圈，顧衡來到臥室，終於在小陽臺的門口看到了她的身影。
身上裹著一張薄毯的林允兒坐在地上，正仰著臉看向外邊。
夏末的雨水仍在淅淅瀝瀝下著。
將手中的薑湯遞到林允兒面前，顧衡面無表情道，“喝了。”
“你生氣了啊......”
接過了薑湯，林允兒小心翼翼道，但眼中卻又藏著幾分笑意。
“嗯，心情很不好，”顧衡沒好氣看了她一眼，“要不林允兒小姐再出去外邊淋一場雨幫我緩解一下？”
不等林允兒回答，他又繼續道，“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小孩一樣，我是在陪你演什麼偶像劇嗎？”
顯然剛才林允兒跳脫的行為，讓他有些小小的不滿，連著用了兩個問句。
“嘁，沒有浪漫細胞的傢伙......”林允兒小聲咕噥了一句，沒讓顧衡聽清。
“你說什麼？”
“我說......”林允兒抿了一口薑湯，下意識蹙了蹙眉毛，“這個薑湯好辣。”
“喝了，不然容易感冒。”
“哦......”
看著她眉毛皺成一團的模樣，顧衡頓了頓，“等等。”
起了身到廚房裡，他拿了一小罐蜂蜜出來，舀了一勺放進林允兒手上的薑湯裡。
“這樣就好喝多了......”林允兒眨眨眼。
將薑湯喝了半碗，她往旁邊挪了挪位子，拍了一下旁邊的位子，輕笑道，“請你看雨~”
顧衡扯了扯嘴角，無可奈何在她身邊坐下，“你是不是記錯了這裡是誰家？”
“可是你們華夏不是有句話說，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然後，然後什麼來著......”
林允兒歪著腦袋背了半句，然後就尷尬地卡了殼。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替她補上了後半句，顧衡有些訝異，“你學中文的時候，還學這個？”
林允兒眨眨眼，含湖著道，“這個你就別管了，總之我請你看雨，也是這個意思！”
她臨摹的那些中文字帖，有好些都是以中文裡的古詩名句為內容的，久而久之，她也就記下了那麼幾句。
顧衡笑了笑，也不再糾結。
小口小口將剩下的薑湯喝完，林允兒將碗放到一邊。
“暖和些了嗎？”
“嗯......”
雷雨交加，屋內一片安靜。
林允兒往顧衡身邊貼近了點點，見他沒有反應，又小心將腦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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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顧衡轉過臉看她，林允兒眼神飄開，“你說了要付什麼版權費的，就按這個算好了，嗯，我們是朋友。”
她強調了一下。
抬起手幫她將滑落了一些的薄毯重新提起，顧衡嘴角彎了彎，“你說是就是吧。”
看了顧衡小片刻，林允兒眼簾微低，輕聲道，“我最近想回家裡住一段時間......”
感受到顧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仰起臉，“你還記得前些天我和你說，想要告訴你以前的一些事.......”
有些話，即便醞釀了許久，在開口的時刻仍然顯得困難。
應該要怎麼說，才能讓他......
她抿著唇，調整了一下情緒，正要再次開口。
但下一刻卻已經被顧衡輕輕帶到了懷裡。
“好，我知道了。”
林允兒驚訝地抬起頭，“你......”
“允珍努娜告訴我的，其實不止那麼兩句，”顧衡摸了摸她的頭髮，“只不過......”
只不過有些事情，終究需要林允兒自己下定決心來告訴他。
如果林允兒不願意，那即便他願意和她一起分擔，也毫無意義。
這是他和林允兒之間的感情，而不是他和林允珍之間的感情。
“不管以後我和你怎麼樣，但你和伯父之間，始終是父女，”顧衡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別因為我的關係鬧僵。”
林允兒怔了片刻，將臉埋進了他的胸口。
“......我知道啦。”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