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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8 章 晉江文學城

回答了大師的問題,直接表示了“沒聽過”。

全場人瞠目結舌:“……”

沒等老人家再開口。

容修的臉上露出好奇神色,忽然問:“為什麼沒有使用搖滾樂隊?”

沒頭沒尾的一個問題。

容修看向舞臺一側的樂隊配置。

剛才那首歌的伴奏使用了流行樂團,而安德烈大師也使用了偏流行的唱法。

容修:“聽旋律動機和整體結構,歌曲把惡毒和救贖融為一體,如果使用搖滾樂隊,就會更簡練,更帶勁,吉他也會更有稜角,感覺更對味,您考慮過把它改編成搖滾風格麼?”

不得不說,在座來賓又驚訝了下。

安德烈才只問了一個問題,這位東方青年就迫不及待地追問了兩個問題?

像盯上了獵物的大貓,緊追不放,看樣子還有第三個問題想問。

現場有人低聲笑了出來。

“嗤”一聲的輕笑,聽起來卻很刺耳。

敏銳的聽覺,能輕易聽到譏諷意味,但容修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望著臺上的老人家。

安德烈瞟了一眼發出笑聲的桌位,不悅地直白道:“笑什麼?你們聽過這首歌?”

來賓人群後方有人剛要點頭迎合,安德烈又道:“他說得沒錯,我五十年前在倫敦組過一支搖滾樂隊,沒有機會出道就解散了,這首歌是我的吉他手創作的歌曲,它本來就是一首搖滾歌曲,不可能有人聽過。”

在場明星們:“……”

容修:“所以,今天您選擇的這些歌曲,是為了紀念那位朋友麼?”

安德烈臉上露出一抹興味:“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您一共唱了五首歌曲,一首幽默而又富有感染力,唱的是慾望和嫉妒,一首旋律很熱烈,唱的是性,還有一首鋼琴在間奏中的表現,彷彿從深淵一躍而出,接下來的深沉成熟,顯得高貴莊嚴……”

容修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凝望安德烈大師,緩聲道:

“我覺得這五首歌曲,是您精心挑選出來的,與其說是一支支單曲,不如說它們是一組曲子,需要作為一個整體來聆聽,欣賞它們以不可分割的變化詮釋的一個主題——真愛的回憶錄,精神的重生,以及身體的老去。”

花園廣場鴉雀無聲,在這位東方音樂人說完,大家就緊盯著安德烈的反應。

這段話太勁爆了啊。

在場眾人都詫異至極,什麼真愛,難道他不知道,安德烈終生未婚?

還提到了“性”和“肉|體老去”,安德烈曾經被攪進同性風波中,還有唱片被禁,後來費盡千辛萬苦才全身而退,難道這小子在來之前沒有做過瞭解嗎?

安德烈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就那樣注視著容修。

“你說錯了,小夥子,別那麼武斷。”安德烈說。

全場明星露出嘲諷笑意,但笑聲還沒完全放開,大家就聽到安德烈接著說:“還有第六首。”

所有人都是一愣:“??”

容修眨了眨眼:“好啊,我期待。”

現場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安德烈大師在一年一度的派對上,不是固定只唱五首歌嗎?

安德烈環視在場眾人,對話筒道:“三十年了,終於有人能讓我把第六首現場表演出來。”

全場驚愕,隨即又是掌聲。這次是搖滾樂隊的伴奏,樂手們演奏起一支慵懶的鄉村曲調。

給人的感覺好像在排練。安德烈接過助理送來的一把看起來極為老舊的吉他,順便又從傭人手裡拿過了一個三明治。

“抱歉,我還沒有吃完飯,我以為,像往常一樣,五首歌就可以結束了,我的晚餐要涼了。”

於是,安德烈就在助理的幫助下,坐在舞臺的高腳椅上,將三明治叼在了嘴上,開始低頭彈吉他,調音,找和絃,咬三明治……

太失禮了,完全把全場上流人士、明星來賓們當成了空氣,就像在自家琴房幹活一樣。

呃,這裡本來就是他的家。

果然藝術家都很古怪啊。

容修上前了兩步,目光落在那把吉他上,那是一把吉普森,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系列,琴身是鍍鉻金屬,目前早已經停產。

安德烈終於找到了調,突然扔下嘴上的三明治,只見他岔著雙腿,跨坐在高腳椅上,抱著沉重的鍍鉻琴身,和樂隊的演奏合起來。

外行看熱鬧,內行聽門道。

只彈奏了八個小節,顧勁臣就意識到,吉他並不是安德烈的強項,老爺子的吉他水平和顧勁臣有一拼。

安德烈抬頭望了容修一眼,“我要在你面前班門弄斧啦。”

容修愣了一愣,這老人家知道他是玩吉他的?

坐在顧勁臣同桌的女主編,也愉悅地笑了起來,那句話的意思再明確不過,安德烈大師對容修有過瞭解。

不管是她提交的資料起到了作用,還是對電影節“配樂銀獅獎”的關注,至少安德烈對這個東方年輕人是有印象的。

老人家的吉他水平委實一般,卻堅持將這支曲子演奏了下去。

偶爾會彈錯,不是高了就是低了,但他始終沒有停下來。

蒼老的雙眼緊盯鋼弦,彷彿要將這把吉他由外到裡看個穿,好像懷裡抱著心愛的人。ωWW.166xs.cc

時而彈奏出天才的和絃走向,讓容修眼前一亮,這是一段很精彩的旋律。

彈奏到最後,只見老人家一隻手在琴把上上下下遊移,另一只手猛撥琴絃,狂野了些,連容修也一時間聽不出這是什麼風格。

新英格蘭爵士?搖滾?還是什麼大雜燴?

不過,真的很好聽。

能聽出作曲人的靈性,非常隨性,可愛,有天賦,這種才情與氣質特點,如果沒猜錯的話,和那首《混賬》是同一位創作者。

正如安德烈所說,是少年時想與他一起組樂隊的吉他手。

但容修瞭解過安德烈的過去,安德烈出身音樂世家,富家子弟,貴族出身,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這樣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與一個吉他手組樂隊。

容修不禁產生了一個疑問,他們是什麼關係,那位吉他手去哪了?

然後他就想起安德烈唱的那首歌——

——“如果你正行經天堂集市,風雪猛烈地吹在英雄碑上,代我向那兒的一個人問好,因為他曾是我的真愛……”

笨拙的吉他旋律,越來越流暢,現場氣氛歡快起來,有人打起了拍子。

容修指尖輕動,跟隨著旋律,完全不受控制地,輕輕哼出一段吟唱。

猛然間,安德烈抬起了眼,直勾勾地盯著容修。

就是這段旋律。

記憶之中,他只聽過一次的歌,那人再也沒有給他唱過。

安德烈注視了容修很久,透過絢爛的星光與月光,望著眼前那抹挺拔的身影。

彷彿透過時空隧道,看到了過去的那個人。

然後,不知察覺到了什麼,安德烈的目光忽然挪開,看向坐在臺下圓桌前的顧勁臣。

與全場的來賓都不同,打從安德烈點名要與容修對話,顧勁臣就沒有再看向舞臺。

什麼音樂大師,什麼全場名流,彷彿都不在那位小家夥的眼裡。

安德烈的臉上充滿了慈祥的笑意。

顧勁臣也微笑著,桃花招子裡映著星光,溫柔而又繾綣地,目光始終落在容修的身上。

安德烈忽然笑出了聲,短促而又沙啞的一聲,眼前的畫面如此熟悉,他垂眸看懷中吉他,輕聲說:“已經五十年了。”

他只低著頭說了這麼一句。

在場人看不到他的口型,根本聽不清他嘀咕了一句什麼。

然後,他隨著容修一起,輕聲地哼唱了出來。

這麼多年,他只知道和絃走向的歌曲,竟然被眼前的這位年輕晚輩,八|九不離十地將主旋律哼唱了出來。

是那個人當年為他寫的歌,對方只唱過一次。

*

就這樣,最後一首歌曲,是安德烈隨著容修的哼唱一起完成的。

五十年了,他根本不記得主旋律,只知道一個和絃走向,還時不時地彈錯。

但這都不重要了,他以為,有生之年,不會有機會在自己的派對上演唱這首歌。

安德烈一生未婚,他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全球著名的“安德烈的派對”的這一天,其實是那人的生日。

他們約定過,將來在他們每一年生日時,都要在家裡後院開一場音樂會。

在世人眼中,安德烈出道六十年零緋聞,一生奉獻給音樂,音樂是他的神,他就是一個信徒,終身侍奉他的神靈。

……是他當年退縮了。

歌曲尾聲時,安德烈望向坐在臺下的顧勁臣。

他也曾像Gu那樣,用那種眼神望著心愛的人啊。

但是,他在無數鏡頭前,在猶如被全世界人通緝的壓力之下,畏懼地退縮了。

朦朧淚眼之中,安德烈垂下了高貴的頭顱,就這樣深情地注視著懷裡的吉他。

安德烈的歌聲愈發地沙啞。

清新而又簡單的旋律,卻隱藏著恐懼與苦澀,容修站在舞臺對面,抬手為老人家鼓掌。

簡單才是最難的,乾乾淨淨,深情款款。

真是一首好歌,是容修喜歡的風格。

歌曲帶來的那種氛圍感,有點像他曾經為“貓吉祥”創作的主題曲,容修曾經在節目上彈吉他,與顧勁臣一起合唱過,那首歌至今還在抖音排行榜上,被翻唱了無數次。

音樂真的是需要用靈魂詮釋的,只要用心體會,就能體會到歌者的心情。

時光和音樂都有痕跡,安德烈結束了最後一首歌的演唱,樂隊絃音也停了下來。

全場響起掌聲。

名流與明星們望向今晚的那位東方幸運兒。

或許並不純粹是“幸運”?銀獅獎獲得者與音樂大師,肯定會有更深刻的交流話題?

不少年輕的明星鼓掌之後,就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不過還是很快就振作了起來。

就算一會安德烈不坐在己方這一桌,他們還有登臺獻唱的表現機會。

安德烈大師的娛樂公司一直是年輕的新人們嚮往的夢工廠。

樂團停止了演奏,花園廣場再次安靜下來,來賓們紛紛仰頭望著舞臺,等待著最後的“揭曉”。

嘴唇離開了話筒,安德烈坐在高腳椅上,安靜地緩了好一會。

然而,在全場人的注視之下,老人家卻並沒有再與容修對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白桌前的柏林影帝。

顧勁臣仍然望著容修的側影,溫柔深情的光芒在桃花眸子裡閃爍,眼底卻是通紅的。

聽著一老一少合唱的旋律,彷彿時空穿梭,顧勁臣好像看到了許多年後舞臺上的自己,正在與五十年前的容修對視。

這種幻覺十分不可思議,顧勁臣陷入浪漫而又傷感的幻想中,無意識地捻著高腳杯,輕啜一口杯中紅酒。

花園廣場安靜了好一會兒。

“Gu,好聽麼?”

安德烈忽然從容修的臉上移開目光,視線落在了顧勁臣的臉上。

交流物件的突然轉變,讓所有人都愣了下。

顧勁臣也微愣,起身頷首,“是的。”他放下酒杯,有明顯的鼻音,嗓子也哽咽,“抱歉,我需要緩一下。”

安德烈並不介意對方的失態:“紅酒好喝麼?”

“是一瓶好酒,阿爾巴巴貝拉,酸度很值得稱讚。”顧勁臣說,“非常感謝先生的款待……”

“喜歡紅酒麼?”安德烈打斷他。

顧勁臣不假思索:“是的。”

這是實話。

愛人喜歡紅酒,容修是知道的,龍庭、公寓的酒櫃上收藏了無數紅酒,甄素素還在馬場別墅的地下室給兩人裝潢了一個專業的酒窖。

不過,這樣的對話,難免會給人一種曲意逢迎之感。

容修側了側身,似乎想上前幫顧勁臣解圍。

安德烈給了容修一個眼神,又直視顧勁臣:“是麼,你覺得,以你的身份來看,什麼樣的紅酒才是好的紅酒?”

顧勁臣恍神一瞬,這次他並沒有立即回答。

容修卻是皺了皺眉,這個老人家的問話有點奇怪,不過他也說不上哪奇怪。

當然奇怪,這種“意有所指”的對話根本不是容修所能理解的。

也可以說,在場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理解,他們以為安德烈真的在與晚輩交流紅酒心得。

顧勁臣垂眸輕笑了下,而後抬眼望著老人家,反問了一句,“您說,我是什麼身份呢?”

話音剛落,四周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這樣的反問聽起來有點失禮,晚輩怎麼能在大師問話的時候反問對方?

然而,安德烈似乎並不這麼覺得,反而露出頗有興致的表情,深深地凝視了顧勁臣一會,解釋補充道:“以柏林影帝的身份來看,對你百億身家的地位來說,你覺得,什麼樣的紅酒才是最好的紅酒?”

“我覺得,在我與這瓶紅酒之間,我的立場永遠是它的欣賞者,是一名品酒者,身份地位不能影響我對它的喜愛,我認為,您說的那些立場,是不存在的。”

顧勁臣嗓音溫潤,卻直接反駁了安德烈的“身份地位”一說。

舞臺上下,相差五十多歲的兩人,隔著月色與燈光,彷彿隔著時空對視。

“安德烈先生,在我看來,如果您喜歡五歐元一瓶的義大利獅子頭,那麼獅子頭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紅酒,如果您喜歡九百九歐元一瓶的康帝,那麼康帝就是最好的紅酒。”

說完這話,顧勁臣停頓了下,桃花招子中閃過一絲深邃,望著安德烈的眼睛。

四周一片寂靜,隱約傳來賓客們的贊同聲。

而後,顧勁臣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了容修的臉上。

“所以,回答您的問題——”顧勁臣唇角帶著笑意,“我不會被任何人或事物所影響,身份名譽地位都不能改變我的想法,我喜歡的紅酒,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紅酒。”

安德烈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

久久,老人家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他笑著點了點頭,似自言自語:“好啊,是的啊……沒錯,我的紅酒……”

聽到安德烈大師的回應,花園廣場上這才傳來輕輕的掌聲。

這個柏林影帝也太會利用“特立獨行”來博眼球了啊。

顯而易見,大家仍然認為他們在聊紅酒。

容修已經來到了顧勁臣的身邊,兩人並肩面朝著小舞臺而立。容修手指輕輕碰了碰顧勁臣的手背,好像在安撫對方的心情。

莫名有一種“學渣被老師點了名,連累了同桌學霸也一起罰站,只好暗戳戳地哄學霸”的趕腳。

安德烈沒有再繼續提問,他離開了高腳椅,在助理們的幫助下,扶著下了舞臺。

毫無懸念地,老人家抬步迎向了容修和顧勁臣那一桌。

圓桌前的女主編也連忙站起身,與安德烈正式問候。

女主編:“老師,這位就是……”

安德烈擺了擺手,大刀闊斧地坐在了這一桌:“我知道,Rong,保羅剛把銀獅獎頒給了他,我已經看過了那部電影。”

容修收了收下頜:“我的榮幸……”

他還沒邀請,這老人家就一屁股坐下了?

顯然少校先生確實溜號了,他並不知道,安德烈大師唱完歌,會選一桌坐下聊天。

這才是今晚的高潮。

於是,安德烈一坐下,四周就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討論聲,以及沸騰的快門聲。

閃光燈和鏡頭都對準了這邊。

顧勁臣威尼斯失利,離開頒獎禮之後,就一直沒有露面,他的行蹤是全網討論的熱點。

媒體恨不得將鏡頭懟在他的臉上。

容修再沒心思搭理那個老頭,察覺到鏡頭在拍攝,他轉頭望向顧勁臣。

無數鏡頭之下,咔嚓快門聲中,顧勁臣垂著眸子,手指捻著玻璃杯。

他盯著杯中香檳,指尖因用力過猛而發白,臉色也發白。

他極力地剋制著情緒,不與任何記者交換眼神,試圖躲開鏡頭的拍攝。

人都有極限。

他說過,他想逃離人群的關注。

但今晚顧勁臣還是陪他來了。

容修看著一屁股坐下了的老人家,那個位子剛才還是他的,走神了好一會。

察覺到四周的閃光燈,以及無數記者的快門聲,容修猛然間回過了神。

容修快步上前,站在了顧勁臣的身旁,挺拔的身型擋住了隔座一位記者粗暴的閃光燈轟炸。

然後,容修伸手,貌似隨意地,像兄弟一樣攬住顧勁臣的肩,順便擋住了所有的鏡頭。

安德烈:“……”

這小子根本沒有上趕著和他寒暄,跑去幫影帝擋鏡頭了……

忙活了好一會,容修好像才想起,女主編是不是沒有幫他介紹顧勁臣?

也對,顧勁臣今晚的身份,是他帶來的男伴。

他家先生。

禮儀上來講,應當由他親自介紹。

於是,容修端正了身姿,對安德烈大師禮貌地介紹道:“老師,這是我的……呃,搭檔,顧勁臣,他入圍了最佳男演員。”

安德烈大師瞟了容修一眼:“是啊,如果託尼-皮佐拉託那個老家夥沒檢查出癌症,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今年他根本不會拿到影帝獎盃,那麼獲獎的一定是顧勁臣,那樣一來,就沒有你什麼事了。”

女主編:“!!”

這是多大的內幕啊。

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內幕,媒體人們全都知道怎麼回事,但是看破不說破,也只有安德烈敢這麼說了。

顧勁臣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快速瞟了一眼容修:“老師,請您不要這麼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們不是好摯友嗎,”安德烈拿起酒杯,“這點小事情,你們都面對不了?”

容修頷首打斷道:“是的,我明白的,這是規則。”

安德烈並不覺得自己的言語不當,他直視著容修:“畢竟你是一名搖滾歌手,這裡是義大利,你明白麼?”

說白了,就是換做以前,身為搖滾歌手,拿到威尼斯電影節的獎項,簡直是天方夜譚。

哪怕是容修在參展的個人簡介上說個謊也行啊,簡單地寫“音樂人”呢,結果他還真就寫“DK搖滾樂隊主唱”。換成從前,根本不可能把銀獅獎盃給一個搖滾歌手。

顧勁臣向前傾身,似乎還想對安德烈說什麼,但容修手指使力,扳住了要發言的愛人。

容修點頭:“是的,老師,我明白。”

剛才安德烈的那個眼神,讓女主編不禁愣住。

看起來好像對兩位年輕人十分熟稔,還隱隱帶著慈愛,好似長輩看待子侄般的眼神。

那種眼神,只有在安德烈看向弟子們的時候才會有……也不盡相同,他望著容修的時候,更是多了一絲傷感和溫柔。

安德烈眼光落下,忽然地,他的眉目之間籠罩了幾分憔悴,還有無窮無盡的惋惜與追思:“五十年了,那些規則,還是沒有改變……”

四周安靜了一會。

安德烈回過神,似笑非笑地打量兩人一坐一站的“體位”,朝旁邊的媒體們瞪了一眼,話卻是對容修說的:“請坐。”

媒體大佬們在安德烈的瞪視下,終於消停了下來。

容修在顧勁臣身邊坐下。

“組委會聽過你的其他配樂作品,”安德烈多透露了一句,“所有人都認為,你可以轉型到電影幕後,威尼斯電影節需要華人,最好是新人。”

容修沉默地思考一會,點頭表示明白。

安德烈像是隨口一問:“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之後的打算?”容修理所當然地道,“接下來,米蘭天使愛樂樂團的演出,然後回國。”

安德烈:“……”

這小崽子是真不懂,還是裝出來的?

明明能聽懂意大利語,他問的是會不會轉型啊。

容修接著道:“我是一名搖滾歌手,獲獎是運氣,做配樂是機遇,也是業餘樂趣。我覺得,這樣才是最好,如果讓我一心撲在上面……您知道的,當愛好變成職業,沾染了世俗和銅臭,就可能會失去創作靈感……啊,失去那種如遇初戀一般的衝動和熱忱。”

容修用朗誦“情愛詩歌”的語氣說道,惹來女主編的輕笑聲。

安德烈也笑了起來,揚著眉毛,看了容修一會:“你說得沒錯,和你競爭配樂獎的那位音樂人,他已經提名七次奧斯卡,音樂越來越沒勁,越來越浮躁,流水工業化,而且能明顯聽出是由團隊創作的,聽起來就像嚼一隻柴雞。”

容修錯愕地呆滯了一會,輕聲道:“老師,如果我和您一起評價對手,對方今晚一定會耳朵癢。”

反正,說別人壞話這種事,容修一定不會做,這是樂隊紀律。

安德烈的思維跳躍有點大,忽然又問,“米蘭天使愛樂樂團?米蘭的樂團?你去做什麼?”

容修就給他講了一下這支樂團。

真的是“一下”,簡單粗暴——剛出道的,他還沒接觸過。

顧勁臣:“……”

於是,影帝就用強大的臺詞功底,繪聲繪色將高迪諾那晚介紹的樂團情況重複了一遍,又詳細介紹了“生而為人”原聲作品中的鋼琴協奏曲。

安德烈忽然提高了音調:“我昨天聽了一晚上的布魯克納和馬勒的交響曲。”

像是故意的,四周鄰桌的觀眾都聽到了。

這麼快就深入談話內容了嗎?

老實說,一般到這種比較高逼格的話題,換成沒什麼底蘊的年輕人,尤其是流行歌手,可能就只會點頭應和,不會繼續再聊,話題不會得到延續……然後談話結束。

容修點了點頭:“這麼巧,我前兩天也在聽。”

周遭眾人:“……”

這句回答的,曲意逢迎,太明顯了吧?

不等安德烈開口,容修說:“身在威尼斯麼,所以聽了馬勒,第五交響曲。”

對於這種疑是“迎合”的談話,安德烈臉上倒是沒露出排斥情緒,只問:“你喜歡馬勒?”

容修:“我對他作品的長度和規模很感興趣,一部交響曲的演奏時間可以長達兩個小時,或者起碼八十分鐘,我喜歡這種規模,雖然從某個角度來說有點極端,但卻有一種把時間當成一塊大帆布,在上面畫油畫的感覺。”

安德烈:“不過,馬勒的作品,一些元素是半民間、半高雅的風格。”

容修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中國有一句話,叫做大俗大雅,是人民大眾喜愛,並且能夠欣賞的,您知道,我們都是俗人。”

說到這,容修停頓了一下,用眼神暗示這老頭,剛才他還在舞臺上吃三明治呢,憑什麼鄙視馬勒不高雅。

安德烈:“……”

安德烈揚著下巴:“我喜歡布魯克納的交響曲,你怎麼看。”

容修:“有一種史詩感,像用音符造出來的巨石一樣,我第一次聽他的交響曲,就感覺到一種神聖的宗教感,後來我才知道,布魯克納曾經是一名教堂的管風琴師,可見職業愛好真的能夠影響藝術創作。”

安德烈來了興致,和容修爭執了半天“大俗大雅”和“史詩交響”。

直到容修問了一句:“昨晚您聽的是哪位大師詮釋的作品?您這個年紀,瓦爾.特?霍倫斯坦?富特文格勒?”

我這個年紀怎麼了?安德烈癟了癟嘴,哼哼道:“富特文格勒,你覺得怎麼樣?”

容修:“我不喜歡。”

安德烈:“……”

安德烈沒有出聲,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像是要整死這小子。

容修卻慢條斯理,迎向了安德烈的視線,放任尷尬的氣氛蔓延。

忽然間,安德烈噗嗤笑出來:“如此狂妄自大,對於新人來說,可不是好事,難道你就不擔心,我直接把你趕出去嗎?”

容修眨眼:“您不是同意專業人士們把銀獅獎頒給我了嗎?”

安德烈:“……”

在場眾人:“……”

是的,在電影節上,配角部門的獎項都太專業了,所以在新聞發佈會上,都沒有什麼記者會關注。

就算關注音樂創作者本人,也不會問出太專業的問題,連評審團都是專業人士,要麼就是像安德烈這樣的大師作為顧問。

安德烈沒有忍住,大聲地笑了起來。

果然是搖滾歌手。

這種性格和氣質,真的是久違了。

安德烈還很在意:“總要說說為什麼不喜歡吧?”

“富特文格勒?”容修坐直了,認真的表情顯露出他並非亂說,“實在是太慢了,那個大高個,特別傲慢,像皇帝一樣的指揮家,看著挺有氣勢的,但他在臺上舞得太慢了,您知道嗎,他的樂譜上的表情術語都被他推到了極端,細緻得在四分音符中間,我都能聽出細節。”

顧勁臣:“……”

兩人聊到這的時候,顧勁臣才意識到,兩人聊的是指揮家。

嫌棄大師喜歡的指揮家舞得太慢?

這個姑且不提,哥哥,你有什麼資格嫌棄別人大高個,還嫌棄別人的樂譜上寫的字兒多。

你的樂隊總譜上也不素淨吧?

顧勁臣再次低了低臉:“……”

安德烈則是張了張嘴:“……”

安德烈笑了起來:“年輕人啊,你嫌他不夠帶勁兒?所以,你喜歡哪一位?”

容修想了一想:“托斯卡尼尼。”

說著,容修就來了興致,露出發現寶藏一樣的表情,“老師,他和富特文格勒演繹的《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在時間上相差了將近20分鐘,一部經典作品竟然有這麼大的處理餘地,實在是太奇妙了。”

“哈哈。”安德烈笑得更加開心了,神秘兮兮地道,“我介紹你聽一聽另一位大師的,我敢保證,你沒聽過,是我的一個得意弟子。”

“好啊,”容修點頭應了,又想了想,小聲地補充,“不過,您是在搞宣傳麼?我的粉絲都是搖滾歌迷,但我可以把他介給Gu的粉絲,影帝的粉絲是會聽交響樂的。”

影帝:“……”

顧勁臣都聽傻了,不知道該不該插嘴,根本不適應氣氛和節奏。

打破腦袋他也不敢想象,會是這個風格的一場交談。

要知道,顧學霸從來都沒有這麼隨意地和前輩老師們聊過天,哪怕是自家的父母長輩也沒有。

“噗”一聲,女主編實在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

容修剛才說什麼,“搞宣傳”什麼鬼?

安德烈大師的弟子,已經是義大利的指揮大家了,需要他來幫忙宣傳嗎?

不過……

老實說,確實在亞洲的名聲還是不太行,也沒有華人公司的人脈,容修和顧勁臣的恆影,也許可以聯絡合作?

這個容修啊……

該不會莫名就真相了吧?

女主編觀察著安德烈大師的一舉一動,以及老人家臉上愉悅的表情。

就像叔侄倆,在家後院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家常嘮嗑打發時間一樣。

舞臺上,已經有兩位年輕音樂人下來,一位彈奏了鋼琴,一位歌手演唱了他的新歌。

但是安德烈大師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舞臺上。

容修忽然不太說話了,看起來像在聆聽音樂,或是在思考事情。

安德烈觀察了他一會,朝舞臺上的女歌手抬了抬下巴:“你覺得,還不錯麼?”

不知是在問美人不錯,還是在問歌曲不錯。

容修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時至今日,在登場之前,您仍然會覺得緊張麼?”

安德烈挑了挑眉心:“是啊,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顧勁臣:“……”

就算您說了沒有用啊,全場來賓都在猜測你是不是阿爾茲海默症。

“緊張到穿錯襪子,在休息室練聲,雙手冰冷,全身冒冷汗,兩條腿虛弱得幾乎要站不住。”安德烈笑著說,“然後,當我上了舞臺,我發現,我即使用出了全力,即使觀眾的反應溫暖而友善,我還是唱出了中氣不足的聲音,技巧也不夠穩定,和年輕時完全不一樣了。”

容修沉默了下來。

沒有安慰老人家,只是微笑著望他。

容修知道,很多年以後,自己也要面臨這種情況。

不過,當他失去力量與嗓音,不知能否像安德烈老師一樣,舞臺上即使翻車,也仍然能夠贏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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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又聊回到了舞臺上演唱的那六首作品。

安德烈說起了《混賬》的創作者,說起了當年給他唱這首歌的那個人。

聊起音樂,容修侃侃而談,顧勁臣一直側著臉,靜靜注視他。

安德烈則是望著這兩個年輕人。

慢慢地,安德烈的嘴角就輕輕上揚起來。

“他還在世麼?”容修問。

安德烈笑了:“吸了毒,跳樓了。”

容修的心咯噔一下,他猜到對方已經不在,但沒有想到……

容修低了低頭:“非常抱歉。”

安德烈嘴角扯起一抹苦澀的笑:“已經五十多年了,我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容修:“……”

你說謊。

就在這時候,安德烈側過身,像一個八卦老大爺一樣,打量著顧勁臣的臉,忽然問:“你不想讓他登臺唱一首麼?”

顧勁臣微笑:“當然想,能在您的音樂會上聽到容修唱歌,我會記得一生。”

容修眉尾輕輕一挑,有些意外,這老頭怎麼去問顧勁臣?

顧勁臣為安德烈倒了一杯熱茶,而不是紅酒,放在安德烈的眼前:“不過,您還不想上樓休息麼?”

安德烈搖頭,不著邊地說了一句:“Gu,你讓我想起了年輕時的我。”

顧勁臣眨了眨眼:“??”

“做你想做的事情。”安德烈接過了茶杯,“別像我一樣,會後悔的。”

顧勁臣怔怔,瞳孔猛地縮緊。

安德烈大師看出什麼了?

惆悵的表情只是一瞬間,安德烈斂了神色,轉而又是一張大冤種一樣的刻薄臉:“既然想聽,就讓他去唱歌,快去。”

顧勁臣:“……”

明明是你想聽吧?

在音樂會上,安德烈還從沒有上趕著去請一位年輕後輩上臺。

容修停頓了片刻,無奈地笑了笑,站起了身:“請老師指導。”

安德烈露出笑容:“我也很期待。”

一直與安德烈大師交談的音樂人起身離席,朝舞臺走了過去。

全場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射了過去。

花園廣場傳來掌聲,容修走上了舞臺。

在安德烈大師的示意下,助理將那把吉他送了過去。容修禮貌地接過來,對話筒道:“謝謝。”

容修坐在高腳椅上,快速地調了一下琴絃,對話筒道:“Coccinella.”

臺下的人們都愣了下,因為容修說的是意大利語,一位東方明星要唱意大利語歌曲?

Coccinella,翻譯成英文,ladybug。

瓢蟲。

那天在浴室裡,容修一共唱了五首意大利語歌曲,讓 顧勁臣幫他選。

容修問他哪一首時,顧勁臣站在淋浴下,背朝著他,沒有轉頭,只啞聲對他道:“最後一首。”

此時,巴掌大的舞臺,容修坐在高腳椅上。

月色動人,四周是綠野,頭頂是浩瀚的星海。

兩人都很期待,等將來他們老了,有一天能在馬場舉辦這樣一場音樂會,邀請他們的朋友前來,大家聚在一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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