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想了很多,但捋不清這些人脈關系。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容修知道,在市場宣推方面,恆影和顧勁臣比他更懂。
容修陷入了深思,思著,思著,就困了,這是學渣們的天賦。
顧勁臣揉著他的後頸,“你呢,選歌決定下來麼?”
容修闔了眼,他覺得舒服,汽車晃悠悠,他換個姿勢,抱著顧勁臣的腰,往顧勁臣的小肚子上拱了拱:“不是你定的麼?洗澡時都給你唱了。”
這也太隨便了,那可是全球著名的“安德烈的音樂會”。
顧勁臣就笑,小聲哄他:“別聽我的啊,主要是你喜不喜歡,還有安德烈大師的喜好,基本上沒有練歌的時間了,音樂會沒有提詞器,歌詞沒有問題麼?背下來了麼……”
顧勁臣說了好久,容修時不時“嗯”“啊”“哦”。
忽然間,顧勁臣的嗓音放輕,對眾人使眼色,車內安靜下來。
……終於睡著了。
容修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睡覺。
頒獎典禮過後,大家都放鬆了下來。容修的情緒出現了問題,只有顧勁臣發現了。
容修一直在安慰他,勸告他,安撫他,拼命地給他灌雞湯……
不管他情緒如何,至少他發洩出來了,但是容修卻沒有。
容修無處發洩。
在所有人眼裡,他都是既得利益者,是得獎的那一個,他憑什麼發洩?
連續兩天,他們瘋狂地做,做完顧勁臣沉睡。那晚,黎明時分,顧勁臣翻身微醒,發現身邊沒人,他看見容修站在漆黑的露臺上。
顧勁臣心疼他,也感激他,他心疼得無以復加,無比珍惜兩人一起在國外的時光,但很多話不知如何表達,就只能寸步不離地陪著他。
即使在容修的面前,會暴露自己的缺陷,也不要緊。
學會了展示,展示自己的脆弱,也學會了接受,接受對方的關懷與安慰。
顧勁臣讓房車開得慢了些。
容修的呼吸變緩,枕在顧勁臣的腿上,臉埋在他肚子上,手臂還虛虛地摟著他,終於沉睡了過去。
車速平穩而勻速,不疾不徐地在異國他鄉的道路上前進著。
他們也在前進著,一路悲壯隱忍,這份坎坷與不甘,讓他們抱得更緊。
*
國內中午,iVocal行政大廈,食草狼開完會,下屬們剛離開,他坐在辦公椅上就打了個噴嚏。
接下來是第二個噴嚏,第三個……
誰特麼在背地裡說他壞話了?
食草狼一臉懵逼,連忙開啟了微博。
威尼斯電影節結束,網上的相關討論熱潮正在減退,微博上的話題熱度也正在慢慢地往下降。
今天的微博上,關於“生而為人”的最新話題,有點出乎意料——
竟然是……程天逸?
食草狼詫異地看著熱搜。
程天逸釋出的“慶功宴”微博,上面有他和義大利綜藝人福克先生的合影。
粉絲們紛紛恭賀“天逸哥哥被義大利星探選中”。
【國外綜藝的大導演啊,大導演的眼睛是雪亮的!!】
【哈哈哈哥哥好棒,期待義大利綜藝!】
【太牛了啊!進軍歐洲!乾巴爹!】
大多是粉絲們的這種言論,大家都在討論,程天逸是不是被歐洲知名綜藝大佬邀請去拍攝歐洲綜藝了?
那就簡直太高逼格了啊!
食草狼皺了皺眉頭,其實剛才在會議上,他也聽駐外同行透露了一些“生而為人”主創慶功酒會的情況。
——顧勁臣缺席了慶功宴。
這是讓人浮想聯翩的大事,不然也不會連他同事也表示了驚訝和好奇。
往年顧勁臣落選,可從沒缺席過劇組活動,就算全世界的鏡頭圍攻他,他也不會逃開。
就在郎七寶一邊看微博,一邊打噴嚏的時候,他的手機震動了。
然後,他就接到了顧勁臣的電話……
*
“生而為人”斬獲兩座銀獅獎座,這對國內來說也是非常優秀的成績了。
眼下,粉絲們就等著劇組主創回國,應該會有一個新聞發佈會。
影迷們已經掰手指算好了,不出意外的話,緊接著就是“一飛沖天”馬上開工,拼死趕工春節檔。
也就是說,大家還能看到劇組的宣傳,花絮,開機儀式,電影開機發佈會……
影迷們:“啊啊啊,哥哥回國就會露臉了吧?”
顯然,恆影還沒有宣佈撤檔一事,影迷們還不知道,“一飛沖天”影片壓了下來。
目前,網上就是粉絲們對劇組回國的期待,以及對電影上映時間地點的討論。
還有後援會的機場接機活動!
兩家粉絲越來越熱鬧,大家都在做準備,甚至都已經定下了應援詞。m.166xs.cc
一定是以祝賀、支援為主,爭取讓哥哥們振作起來!
兩家後援會還在私底下商談,等容修回國之後,DK樂隊一定會在小渡家舉辦“銀獅獎”慶功會,到時是不是可以邀請顧勁臣也一起到場?
粉絲們期待得嗷嗷直叫,掐著時間,算著日期,等待著兩人凱旋!
就像要開歡迎會,歡慶的氣氛,在網上瀰漫開來。
就是在這個氣氛中——
一條媒體新聞發出,很快被粉絲們發現。
《顧勁臣出國前住院,帶病參加電影節,威尼斯獎項失利,或因重病復發,缺席主創慶功宴》
《顧勁臣不辭而別,連夜離開威尼斯,疑似情緒不穩定》
《目前顧勁臣行蹤不明,容修也不知去向》
粉絲們:“????!!”
什麼?
什麼叫重病復發?什麼叫不辭而別?
這都是什麼詞?觸目驚心。粉絲們大驚失色,開始尋找速效救心丸。
情緒不穩,行蹤不明,不知去向?
顧勁臣生病?缺席慶功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紛紛議論起來。
這種戲劇性的發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當然,也正是這種“意料之外”,讓人更上頭。
人們對這種困境與災難的關注度總是格外熱情。
劇組的後續情況,從主創到主演,從電影上映到未來票房,都是網友們關注的焦點。
如果“生而為人”國內不能上映,演員也倒下了,還不知所蹤,那麼他們會虧損多少錢啊?!
一部影片的虧損,就可能讓一家小公司倒閉,好在恆影背靠世紀恆商大樹,就算不破產,股票會不會下跌?
這下子,連股民都關注了起來,全網都引起了小轟動。
當然,只要是娛樂,就有一定的虛假可能,但熱搜已經爬到頂上了,恆影一直沒有出來澄清。
就算澄清也沒有用,因為有狗仔證實了,顧勁臣在電影節之前緊急住院的訊息十分確切。
出席慶功宴的記者,也有顧勁臣缺席威尼斯慶功會的實錘照片。
而今天的最新消息,就是顧勁臣和容修已經不在利多島酒店,經李導確認,兩支團隊已經離開了威尼斯,但並沒有透露二人行程。
容修和顧勁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消失了。
有網友轉發了推特訊息,“機翻”了一位國際媒體人的原話:
——“我的鏡頭丟失了那兩個人。”
在記者看來,他們的鏡頭就像監控,任何明星都不可能逃離他們的視線——這種職業自信,讓他們充滿了暗戳戳的優越感。
就這樣,正在去往米蘭的容顧二人,再次成為了大家熱討的話題。
兩人的名字突然在微博上沸沸揚揚。
連帶著“生而為人”也上了熱搜,以及“一飛沖天”的籌備,也引起了影迷們的關注。
電影節的一個高潮剛剛落下,原本沒什麼爆點了,大家都沒什麼討論的了,下一個熱潮就立馬迎了上來,簡直是跌宕起伏,媒體們都亢奮了起來!
就像看到了腐肉的禿鷲,所有人都一窩蜂地湧了上去。
甚至有人腦洞大開,從“恆影鐵三角”的那個通稿上解讀出了另一種“尾聲”的寓意。
如果能拿到“影帝之死”這樣的獨家,那就是“開張吃半年”的大新聞了!
有多少明星是倒黴、翻車、塌房之後才真正被關注的?
又有多少名人是死後作品才價值連城的?
不知所蹤?
網絡時代的人們喜歡看熱鬧,會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批判他人,也會一邊同情他人的不幸,一邊不自知地以這種不幸來襯托自己麻木無趣的生活中那麼一點點的“所幸”。
於是,當容修和顧勁臣抵達米蘭的時候,國內正值上網衝浪黃金高峰,兩人又又又上熱搜了。
連帶著一切容修和顧勁臣的相關話題都炒熱了。
《極限生存》播出到中途,正是兩人互動頻繁,一波接一波綜藝小高潮的時候。
《漂流大明星》:“??”
程天逸:“???”
有人歡喜,有人憂。
有人在罵娘。
前一個小時,程天逸還在熱搜上第二十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
他憑藉著“生而為人”酒會上與福克先生的合影,拼命炒了五小時的熱搜……
現在直接消失了?!
*
米蘭,義大利第二大城市,國際時尚之都。
“沒有上海好。”容修睡醒之後望著車窗外。
太直白了,像在評論人家的鋼琴沒有他的斯坦威好一樣。
到底哪兒不如上海了,義大利是富豪的國度啊。
無數高奢品牌總部設立在米蘭,從Gucci到Prada……
不過,容少校平時連米蘭時裝週都不關注。
容修對這座城市的瞭解,差不多就只有足球隊,國際米蘭,AC米蘭,二哥整天穿的球衣就有。
其次就是米蘭大教堂了,這是來歐洲的必打卡經典。
除了大教堂,好像也沒別的了。
“哦,還有世界上最老的購物中心。”
容修對此興趣不大,於是落腳之後,兩人也沒有到處折騰。
團隊住在了距離音樂廳較近的酒店。
因為容修這兩天要出入交響音樂廳,和樂團進行全日制排練。
容修十二歲在法國與交響樂團合作過,錄製“生而為人”原聲配樂時,也一直與暴風臺交響樂團磨合,而高迪諾的樂團也已經出道,大家都是專業,所以,總體來說,這次演出合作,沒有太大困難。
交響樂的演出還有五天。
安德烈的音樂會安排在明晚。
行程很滿。
音樂會在安德烈大師的私人別墅舉辦,到場的明星陣容很大。
聽封凜描述完音樂會的畫面和規模,容修的腦袋裡,出現了一個大型優雅高階的KTV現場。
不過,高階的是,有小型管弦樂團和與搖滾樂隊在現場伴奏。
音樂會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年,曾經是安德烈的私人音樂會,如今老人家上了年紀,就邀請音樂人們到家裡來玩。
模式有點像馬來西亞的皇宮酒會,但沒有那麼莊重正式,更像上流社會的家庭派對,各路高階人士與媒體人紛紛到場,也有他們推薦的新人,“安德烈的派對”成為了最權威的國際舞臺。
傍晚時分,兩人一襲西裝革履,修身,有型,比走紅毯的造型外放。
一身公子哥派對打扮,他們並肩走出酒店。
一輛黑色法拉利停在酒店門口,流暢的車型曲線,霸氣而又神秘的黑色,在米蘭傍晚的夕陽裡流光溢彩。
《Movie&Music》主編女士為兩位東方紳士準備的豪車。
容修沒開過保時捷,兩人開啟車門,位置分配默契,容修坐在了副駕駛。
跑車是顧勁臣的強項。
相對來說,容修更喜歡悍馬,最好開個坦克。
兩位紳士各就各位,顧勁臣輕拍了下方向盤,嘴角輕輕一勾:“容老師,玩完了《諾丁山》,想玩一次《速度與激情》麼?”
容修:“……”
看把他給嘚瑟的。
沒錯,這就是電影裡的同款保時捷。
在顧勁臣踩油門之前,容修伸手扶住了座椅,本想批評教育一番……
但是,難得看到他高興。
容修想了想,不知說什麼才好,做足了心理建設,就道:“衝鴨。”
顧勁臣:“……”
*
衝是不可能亂衝的,義大利也是有交通法的。
別看顧勁臣端莊雅緻,開車可比容修猛多了,就是不怎麼穩當,能讓二哥暈車那種。
往機場的方向開,這是離市中心最近的近郊,米蘭的富人區。
法拉利在狹窄的道路穿行,駛過高樓林立,經過各種奢侈場所,很快來到了VSS區。
一棟棟奢華別墅,座落在精心修葺的草坪之間。
很快找到了目的地。
遠遠地,看到街道兩側停滿了豪車,這些全都是音樂會的上流賓客。
顧勁臣只能繼續往前開,在附近尋找了停車位。
音樂派對沒有硬性規定時間,午後就有來賓到場。
不過,安德烈大師通常在晚飯後才會出席,音樂會也是在那時正式開始。
“我希望,將來你也能舉辦這樣的家庭音樂會。”顧勁臣停了車,側過臉注視著容修,“邀請你的音樂圈朋友們,還有音樂後輩。”
容修:“這是一個好主意。”
前提是,他會有安德烈先生這般的權威與聲望。
估計就算有,也是在養老的時候。
顧勁臣說:“到時候每一年音樂會,都要由我為‘容修的派對’打理一切。”
容修不置可否:“只要你高興,不嫌累得慌。”
顧勁臣就笑:“怎麼會?我期待著。”
兩人一起開啟車門,長腿邁下車。
兩位紳士出現在米蘭黃昏的光芒裡。
*
別墅大門口,有六位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保鏢,他們都沒看容修手中的邀請函,直接禮貌地詢問了一下:“是哪一位邀請過來的?”
容修報出了《Movie&Music》的女主編的名字,兩人被邀請進門。
“感覺他們並沒有認真工作。”容修轉頭望了一眼門口的保鏢,“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乞丐打扮一新,說他是安德烈先生親自邀請的,他們也會放進去?”
顧勁臣:“當然,只要他足夠大膽。”
影帝經常參加上流人士的宴會或派對,通常入場都是這種情況。
老實說,在普通人看來,名人們還是很有震懾力的,讓人產生一種距離感,也會讓人膽怯。
所以,普通人根本想不到,大多名人派對。只隨口報個名字,哪怕只是在場明星來賓的名字,就可以進場狂歡了。
別墅佔地面積很大,派對設在別墅的後花園。
花園廣場一般的草坪,經過之處有一個泳池,比基尼女郎和身材健美的男士在戲水打鬧,侍應生在人群之中穿行。
容修和顧勁臣並肩而行,經過歡鬧的派對區域。
顧勁臣時不時與人打招呼,看來他遇到了不少熟人,米蘭是他基本上每年都會來的城市。
目光穿過賓客人群,容修隱約看到花園的前方,有一個優雅的圓形舞臺。
兩側是交響樂團和搖滾樂隊,還有專業的調音師和DJ臺,耳邊傳來悠揚的音樂聲。
草坪上的賓客穿戴整齊,設立了自助用餐的區域,也為聽眾們安排了白色的圓形桌椅。
顧勁臣從侍應生的托盤上拿了兩杯紅酒,“行麼?”
容修接過酒杯,環視四周:“去坐一會?”
顧勁臣:“好。”
兩人在交談的人群中穿梭,在正對舞臺的白圓桌前落座,周遭傳來賓客們的交談聲。
偶爾有人過來與兩人寒暄,有商業大佬,也有明星來套近乎。
像從前一樣,容修將應酬的工作交給了影帝,聽他與人聊利多島的海灘,還有這個月沒能參加的米蘭時裝週。
聊到音樂時,容修才會開口。
輕鬆地與音樂人交談,氣氛抒情愜意,所有人抱著娛樂與放鬆的心態,來欣賞一場群星薈萃的音樂會。
直到一些資深的媒體人注意到這邊。
隨即就是受邀到場的記者們。
兩人對鏡頭都很敏感,余光中感覺到有鏡頭拍攝過來。
容修察覺到,顧勁臣渾身都僵了下。
顧勁臣輕輕地蜷了指尖,側過臉避開了鏡頭。
影帝會畏懼鏡頭?
容修知道,顧勁臣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四周傳來竊竊私語,有媒體大佬躍躍欲試,似乎想要過來與影帝寒暄,但是,他們並沒有得到顧勁臣“眼神交流”的示意。
這種眼神交流,讓人想起探戈舞會上的cabeceo。
很遺憾,在場沒有媒體能成功“卡”到柏林影帝。
顧勁臣沒有給任何人眼神。
“我們換個座位?”容修提議。
顧勁臣戴上了太陽鏡:“不用,這個位置最好。”
選擇座位也是有講究的。
這裡不僅是欣賞音樂的最佳位置,也是在舞臺上望過來時最醒目的位置。
身為愛人的粉絲,他在舞臺下方那麼多年,俯仰之間,最清楚哪一處才是最好的位置。
*
快到七點鐘時。
《Movie&Music》女主編到場,與容修和顧勁臣打招呼,坐在了這一桌。
天色暗下,來賓們陸續落座。
“那家夥帶來了詹姆斯,去年出道的新人,詹姆斯勢頭正勁。”
女主編對顧勁臣小聲說,剛才她和顧勁臣一直在聊對手媒體。
顧勁臣微微側過頭,餘光看向了鄰桌。
對家媒體為安德烈大師引薦的明星,是一位二十六七歲的流行歌手,生活在英國,有四分之一義大利血統。
安德烈大師是義大利的國寶級明星,擁有數家米蘭時尚相關公司,娛樂和時尚界的人脈資源不言而喻。
今晚在派對上出現的明星,都是為了那些國際資源。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不過,安德烈的性格有點古怪,有時說話刻薄,有時又很溫柔,上了年紀之後更甚,應了那句“老妖怪”。
安德烈一生未婚未育,從未有過感情緋聞,有人猜測他是同性戀,但是五十多年來,他從沒有被狗仔抓到過實錘,也沒有被媒體曝光過感情生活。
顧勁臣小聲與女主編寒暄,與她聊了聊“音樂會的有趣流程”,用盡各種社交話術,希望能從主編女士口中得到更多能安德烈大師的資訊。
想與安德烈大師見面,打個招呼的機會一定會有,但也僅限於一句熱情的問候。
如果想得到大師的關注,那就是今晚每個人都在爭取的機會了。
女主編委婉地透露,安德烈這老頭性格古怪,嘴巴還壞,待他演唱之後,來了興致,就會與年輕的後輩們一起交流音樂。
只不過,這個交流的方式很特別,甚至有點失禮,他會直接現場點名,眾目睽睽之下,與對方進行一問一答式的對話,相當地任性霸道。
……嗯,顧勁臣聽過這個“流程”之後,莫名就產生一種很強的既視感。
腦中浮現了“容老師小課”。
這不是自家愛人的交友流程嗎?
老實說,被現場點名交流,不僅嚇人,還挺掃面子的。
即便如此,還是不斷地有越來越多的人趨之若鶩,哪怕在現場不能得到安德烈大師的揀選,他們也擠破腦袋地想來到音樂會上。
這種情況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從步入老年的安德烈忽然有一天發現,他的“私人音樂會”被無數名流巨星、商人、政客、媒體們侵佔了的時候。
音樂會上,每一年都會有新鮮面孔出現,年輕人被各種各樣、各個行業的首腦人物推薦到他的派對上,而他又對此無能為力。
就是從這個時候,他開始變得刻薄,還會現場點名想與年輕音樂人們交流。
後來,大家都習慣了,年輕人在被帶來派對之前,都會進行深造惡補,至少要瞭解一樣安德烈的生平,以及他發行過的專輯和音樂。
但基本上找不到什麼規律,安德烈演唱的歌曲很雜亂,聊的話題也五花八門,提問也不光是他創作的音樂。
去年的音樂會上,安德烈點名了一位散盡家財擠進音樂會的年輕歌手。
安德烈問他:“你說,漢斯十五歲的時候,為了偷偷混進酒吧,他就把自己打扮成了姑娘,這事兒是真的嗎?據說,打扮成妞兒,還會有帥哥請他喝酒?”
年輕歌手:“???”
當時,年輕歌手的臉一陣青一陣綠,鬼知道漢斯扮沒扮過姑娘,人家都已經死了,安德烈這老頭還不放過人家。
要知道,那個名叫“漢斯”的作曲家,是安德烈的宿敵,去年七月去世了——宿敵剛剛死了兩個月,安德烈就在自己的私人音樂會上調侃起了人家的豔史。
就是這麼古怪又不講理的老頭。
顧勁臣和女主編聊天的時候,容修一直沒有插嘴,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容修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眼神時而渙散,時而聚焦,瞳孔緊縮,盯著杯中的香檳……
時而射燈的光線掃過來時,光斑落在白桌上,容修的手指落在桌面,追逐著桌上的白光點,像大貓用爪子拍撓著地上的光點。
顧勁臣:“……”
好叭,容修在溜號,這種應酬場合讓他無聊了吧。
顧勁臣慶幸地想,幸虧他伴隨愛人過來了,否則,容修很可能進來溜達一圈,找個小角落聽完音樂會就走了。
就在這時候,舞臺側邊的交響樂團停止了演奏。
樂隊演奏起一首熟悉的歌。
來賓們安靜了一會,猛然間全場響起掌聲。
遠處傳來歡呼聲。
安德烈-羅蘭,今年已經八十六歲了。
老人家有些發福,腹部贅肉明顯,但身子骨看起來仍然硬朗,一頭銀髮透露出高貴典雅。
安德烈穿著一身休閒西裝,在助理和保鏢的陪同下,出現在派對上。
四周的來賓熱情地打招呼,有舉杯向他敬酒致意的,也有坐在圓桌前鼓掌的,所有人都以笑臉迎接著這位義大利流行音樂界的泰斗。
安德烈大師點頭回應。
經過賓客們的桌位,他與上前的賓客們頷首問候,卻並沒有在任何一處逗留。
他沒有停下腳步,在《愛人骨頭》的動人旋律中,直奔小舞臺而去。
容修看向顧勁臣,由衷地嘆道:“那位老師的精神氣真好,就告訴過你,多唱唱歌,玩玩音樂,人會變得年輕。”
顧勁臣但笑不語,與容修對視一會。
兩人暗中交換眼神,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秘密資訊。
顧勁臣眉眼沾著笑意——容老師,你將來不準那麼胖。
容修唇角繃得緊緊——顧老師,你也一樣。
一個常年鍛鍊,要是突然停止運動鍛鍊,不再練腹肌和肺活量,就會容易發胖。
一個愛飲美酒,酒精提供熱卡,容易引發肥胖,將軍肚是常態。
他們必須得互相督促才行,他們想為知己者死,當然也要為悅己者容。
*
星空之下,月色柔和,花園廣場上燈火斑斕。
掌聲之中,安德烈登上小型白色舞臺。
說是“舞臺”,其實還不到一尺高,一級臺階的高度。
像一個圓形的綠野島臺,坐落在一片草坪之上,與觀眾們的白桌融為一體,樂團的樂手與樂器將舞臺包圍。
容修喜歡這種“私人音樂會”的氣氛。
在自家後花園舉辦,溫馨而又浪漫,一群熟悉的好友聚在一起聽音樂,看上去就像一次普通的小聚。
或許,安德烈大師的初衷也是如此。
可是,音樂會已經舉辦了二十多年了,早已變成了米蘭的名利場,擁有了媒體和贊助商,是無數名流巨星想要來鍍金的場合,是歐洲流行音樂圈的入場券。
安德烈來到舞臺上,在一片歡呼聲中,環視在場眾人,對著話筒問:“我沒遲到吧?”
不是問候,沒有客套,就像老友聚會,絲毫沒有國際音樂會的規模。
“剛才從音樂室下來,在休息室緩了一會,我發現自己穿錯了一隻襪子,我可以把它脫下來,但我想,也不能光腳登上舞臺……”
說到這,安德烈提了提自己的褲腿兒,露出了雪白的襪子,臉上沒什麼表情,動作卻是可愛至極,他眼底閃過一絲無奈:“所以,我只好讓傭人去幫我拿了一雙——上帝,她拿了一雙白色,失禮了——以致於我來得遲了些。”
老人家的幽默話語,引起在場眾人的笑聲和掌聲。
穿西裝很忌諱穿白襪子,除非是白色或極淺色的西裝。
這個外國老爺子的性格還挺可愛的。
容修唇角帶著笑意,由衷地發出笑聲,因為他從老人家簡單的描述中,聽到了讓自己產生共鳴的地方。
這種共鳴需要有人分享,容修想對顧勁臣說一句“我也一樣”,不經意地側過頭,卻在女主編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憂傷與惋惜。
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容修困惑地眨了眨眼,轉頭看向顧勁臣。
顧勁臣面露微笑,看不出什麼情緒,正在抬手為舞臺上的老者鼓掌,和容修對視了一眼。
顧勁臣一邊鼓掌,一邊環視在場上流人士們的表情。
賓客們流露出的表情各異,不少人也像女主編一樣神態哀傷,或是強顏歡笑,明顯的惋惜神色。
也有些人,從微表情中很容易看出,他似乎在想,這老頭連襪子都穿錯了,該不會是老年痴呆了吧?
如果八十六歲的安德烈體力不再允許,或是罹患了阿爾茲海默症,這個盛大的社交名利場就要土崩瓦解了。
甚至有名流商人在盤算,到時可以有“安德烈的紀念音樂會”,將米蘭持續三十年的“傳統”延續下去。
容修敏銳的耳朵,從安德烈透過麥克風的話語中輕易聽出了音響效果的高階。
不過,並沒有多餘的音色修飾,甚至還有點幹,相當考驗唱功。
安德烈大師說完那段話之後,容修以為,老人家還會與來賓們多寒暄一會。
忽然之間,音樂隨之響起,安德烈直接對著話筒開唱了。
八十六歲的老人,沙啞而又蒼老的嗓音,歌聲在花園廣場縈迴不絕。
然而,底氣卻不像年輕時那麼足,氣息也不夠穩。
這不是“安德烈-羅蘭”的水準。
但那熟悉的歌聲中,充斥著一種過去沒有的滄桑感,更“有故事”,讓人更有感觸。
容修與顧勁臣挨著肩,望著舞臺上的老人,容修的指尖隨節奏輕跳在香檳杯上。
暖色燈光籠罩在安德烈的身上,彷彿時空穿梭,好像看到了年老白髮的自己。
就像顧勁臣所說,如果將來也能舉辦這樣的音樂會,該有多好。
——“如果你正行經天堂集市,風雪猛烈吹在英雄碑上,代我向那兒的一個人問好,因為他曾是我的真愛。”
他如此唱道。
猝不及防地,顧勁臣的眼睛一熱。
顧勁臣以前從沒特意聽過安德烈的歌,也很少聽意大利語歌曲,他聽到,這位老人唱的是“他”,而不是“她”。
容修眼中也充滿了惆悵,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母親的書房聽到安德烈的歌聲。
意大利語,容修聽的最多的是美聲,很少會聽到流行歌曲。
唱片裡還有自彈自唱,偶爾還會聽到歡快的舞曲風格。
露天音樂會的現場一片安靜,不管是真心或是假意,不管今晚到場是否有目的,大家都望著舞臺上。
憂傷悅耳的音樂中,顧勁臣的手指輕動,在兩隻香檳杯的遮擋下,他輕輕地勾住了容修的手指。
*
米蘭,月色下,音樂會上歌聲悠揚。
安德烈大師一首接一首地唱歌,不為歌迷而唱,不為名利而唱,彷彿全世界只有他自己。
容修覺得,這是一種享受,這是真正熱愛音樂的人。
不單單是他自己的歌曲,還翻唱了一首他喜愛的經典老歌。
五首歌曲,像一篇憂傷的、華麗的隨筆,或極為精彩的回憶錄。
可是,容修還意猶未盡時,安德烈就停止了演唱,容修理解,他該休息了。
在場觀眾們一起歡呼鼓掌,溢美之詞四起。
不過,氣氛頗有些奇怪,容修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安德烈,似乎在等待對方說話。
坐在同桌的女主編也略顯緊張,她從舞臺上收回視線,側過臉看向容修。
那一眼,就像買了賭馬採票,立即就要等待開獎。
安德烈望向四面八方的聽眾,目光透過月色與燈光,緩慢地掃過全場。
最終,安德烈望向了左側的人群,視線逗留了一會兒,那正是對家媒體的圓桌位置,女主編輕輕嘆了口氣。
忽然,安德烈又一擺頭,目光鐳射過去,與容修對視上了。
“那位英俊的小紳士,晚上好。”安德烈說。
在場名流明星們:“!!”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過來。
大家都想知道,今晚的幸運兒是誰。
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習慣或規則,安德烈大師唱完歌之後,大家都可以上臺獻唱,但事實上,每年的音樂會只有一位真正的幸運兒。
安德烈大師望著正對面的那張白色圓桌。
而坐在桌前的“小紳士”,卻沒有受寵若驚地站起來,甚至沒有立即回應。
安德烈挑了下眉,用英語說了一句:“還有你身旁的Gu,你們好。”
容-眼神不好-修:“??”
容少校不認識“小紳士”,但是Gu他聽出來了。
好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音樂大師對視了好一會,他根本看不清舞臺上那位老人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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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你。”容修提醒了一句。
顧勁臣:“……”
他叫你啊,哥哥,你提醒誰呢?
“你。”顧勁臣手速很快,從桌上拿下來,直接在他腰側懟了一下。
就像學渣上課溜號被老師點名了,同桌學霸在底下捅咕他。
挨老婆懟了,條件反射,容修一下站起了身,身姿筆挺,站得筆直,脫口而出:“是我麼?老師好。”
顧勁臣低著臉:“……”
即使是見慣了世面的影帝,也被感染得心跳加速,格外地緊張。
像搞小動作被老師發現了一樣。
剛才女主編和他說的“音樂會的有趣流程”,顯然大貓根本沒聽啊!
花園廣場寂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容修的身上。
“小夥子,我剛才唱了一首《混賬》,你以前聽過麼?”安德烈望著容修,“就是那首英文歌曲。”
容修搖頭:“是我孤陋寡聞了。”
現場觀眾們驚訝了下。
就算誠實回答,也太不看眼色,安德烈先生的音樂,怎麼能說沒聽過?
不過,容修似乎並不在意現場人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