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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文學城

甲板上熱鬧, 宴廳裡卻不怎麼好。顧老師離了席,留下容修應酬。

容老師不喝酒,少言語, 氣勢盛。那場面可想而知,輕不得,重不得。大多是初次見面,以前連交道也沒打過, 背景還沒搞明白, 桌上男人們太難了。

楚放搖頭直想笑, 來到容修身邊坐下, 給他擋了好幾杯酒, 負責應付那些老油腸子。

劉長江臨走時,還不甘心,迷糊糊指著司彬離開的方向,大著舌頭道:“這他嗎的,年輕, 漂亮,他跟李飛昂玩,不如跟了我,怎麼樣, 老楚,今晚我帶走……”

“你喝多了, ”楚放笑道, “秘書呢, 快送老劉回去。”

劉長江鬧騰夠了,被秘書接走。男人們紛紛起身,說著走走走, 回酒店,來一局,順便帶個知情懂趣兒的離開遊艇。

喧譁褪下,燈火仍醉。

會客廳只剩容修和楚放兩人。容修慵懶地斜倚著沙發,楚放坐在他身邊。

楚放一手夾雪茄,另隻手扯開領帶,襯衫紐扣開兩顆,西裝也不規矩。容修專注於茶几上疊高的四顆小骰子,將第五顆輕輕放上去。

誰也沒主動開口。

多年以後重逢,除了“華雲霆和白翼事件”裡應外合,兩人再沒什麼交集。

那時,得知“人間蒸發”的容修現世,楚放剛離婚,他讓自己的叔父去見容修。楚權回來時說,容修提到了他。他雀躍,緊張,以為很快會有相見的機會。

第一次通電話,容修主動聯絡的他。聽筒裡,容修嗓音一如從前撩人心絃,卻失了幾分少年感。

之後見過三五次,都是工作上的不期而遇。除了逢年過節的禮節問候,他們從沒有在微信上閒聊過。他問過容修的近況,容修只回答,老樣子。

“老樣子”。

是什麼時候的樣子,還是十八歲時少年模樣?

楚放比容修年長四歲。

十二年前冬季,楚放留美探親回國。初見他,在東四破車庫,容修還沒滿十八周歲。正式登臺的那晚,容修站在live house耀眼的舞臺上,楚放站在舞臺正下方,望著灼眼燈光裡沒什麼表情的少年……

那時楚放不知金屬禮,待一首歌唱完,他為容修鼓掌。容修頷首,以目光相敬,敬得倨傲且霸道。

他忘不了那時的感覺。

之後每週,楚放都會去live house兩次。臨近春節那夜,雪紛紛下,楚放參加同好會,冒雪來遲。破車庫剛結束了一場火熱battle,容修已經退了場。在洪老闆的引薦下,他終於從舞臺下走到了容修的身邊。

後臺休息室,樂隊成員嬉笑怒罵,容修出了門,迎向他。

洪老闆介紹兩人認識,對容修說,這位是華放娛樂小公子,楚放。

沒有祝賀的話,沒有送他鮮花,楚放只給他一張賀卡。

卡片上是他用鋼筆手寫的一段話。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下面平鋪著皓影,上面流轉著亮銀。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詩人余光中的《絕色》。過去異國求學,思鄉情切,楚放以拉琴、讀詩解悶,這大概就是見到容修時想到的唯一形容。

而容修接過卡片,默讀過後,臉上依然看不出情緒。

沉默片刻,容修問:“你是詩人?”

“這麼說,也不是不可,音樂詩人?”楚放上前,提了提手中小提琴盒,“我也剛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較量,我們可以交換心得,或互相發.洩。”

“等吧,dk還沒輸過。你輸了麼?”容修嘴上問他,卻似並不在意對方輸贏。他轉身抬步,往休息室走,垂眼看賀卡上的詩歌。

容修:“什麼東西,上面下面的,沒正經。”

楚放望向容修背影:“??”

容修走到門口,回過頭,眼底有笑:“請進。”

迄今難忘那時心情,忽上忽下,因著比自己年輕四歲的少年。

第一次告白,在live house的衛生間。那晚兩人都喝了酒,容修被搖滾老炮們圍攻灌酒,喝得尤其多。

容修酒意微醺。楚放趁人之危,把人堵在廁所格子間,稀裡糊塗亂了分寸,那是他的初吻,卻不那麼順遂。

具體情形,記不太清,回過神時,已被高許多的容修拖出格子間,冷不丁挨了一拳。楚放當時就懵了,掙扎跳起。兩個人動了手,拳打腳踢。那個操性的,像頭獅子,楚放每次回憶都會這麼罵一句。

天昏地暗,赤身肉搏,有時記憶會混淆,愛情不過是化學反應,戰鬥也一樣。緊張、激動、發狠,劇烈運動的情況下,腎上腺素增加分泌,叫人無法形容當時那感覺。

他被容修擰著胳膊,摁在地上,掙扎不脫,耳邊聽容修說:“你屬狗的?往誰身上撲?連撲帶咬的,想死?”

楚放還真就思考了下:“你是上面的?上面也行。”

容修也懵了,半晌才醒悟:“我不是gay。”

“我也沒gay過。”楚放說,“這不是不熟練嗎?”

像是氣的,聽完半晌,容修才道:“夜店混久了,學壞了?”

楚放就道:“不是,正經的,正式的,我們試試?”

“欠草出去找別人。”

容修大手捏他下巴,快把他嘴撕開,“你特麼喝多少假酒,學人搞同性戀,搞到兄弟頭上了?”

容修冷臉罵他,冷硬嗓音沒有多餘音色來修飾,卻比在舞臺上唱歌更動聽,

那晚,容修揍了人,還罵了人,掉頭就走了。

楚放仰躺在廁所瓷磚上,挨了打,渾身疼,五臟六腑移了位。

天花板的燈光明亮刺眼,彷彿全世界的光線都照過來,不遮不擋把他照得通透。

[我不是gay。]

自此只能做朋友,做兄弟,一起玩音樂的知己。

那大半年,回美行程拖了又拖。多少次一起在街頭喝酒吹牛,多少次一起爬山聊音樂,站在他身邊望著他側臉,偶爾在嬉笑怒罵中得到他一個若有似無的關懷。冥冥中他知道,只是兄弟情誼,可哪怕一個微笑、被容修揉了頭髮,他都會興奮得整晚睡不著覺。

追求過,被拒了。一直追求,一直捱罵。漸漸地,變成兄弟之間插科打諢的騷話、損友互相擠兌的玩笑。兄弟情誼,最後連他自己也信以為真。

——十二年後,他身邊有人了,容修動了感情,是個男人。

說什麼不是gay,明明當初感覺是對的,如果當年他再勇敢一點,再逼迫一點,追他再堅持一點……或許不是如今光景。

這人其實很溫柔。

就像此時,容修臉上仍未露出情緒,面色看上去還有點冷。

楚放坐在他身邊,以目光細細描繪他眉眼,“這一年,也不常聯絡,越走越遠了,沒拿我當朋友?”

第六顆小骰子輕輕疊上去,容修道:“朋友分很多種,有越走越近的,也有彼此疏遠的。”

“疏遠的原因,有兩種,第一是漸漸遺忘了,第二,是深埋在了心底。”

楚放一邊說,一邊自斟洋酒。

大口飲下大半杯,遞到容修眼前,眼中似有醉意,對容修道:

“就像在樹下埋一壺陳年老酒,時不時挖出來,青梅燙老酒,痛快來上一口,你想……跟我嚐嚐麼?”

一起嘗試一次。

青梅,烈酒。酸烈入喉,燒心燒肺。烈得人糊塗,燒得人抓心撓肝,燒得十年光景落成寸灰,他想一步邁回去。

“不拉小提琴,又去做詩人了?另外,我戒酒了。”容修眼裡多了幾分探究,“不過,青梅酒,我倒知道,泡不好,會變成爛果子。”

兩人對視了一會,楚放移開視線,暢快笑了,“我還哪敢亂泡啊,公司大權在握,爺忙得很。”

“你忙麼,哪忙了?”容修道,“忙還有時間結婚離婚?結了離,離了結,弄個無辜小孩,行為藝術嗎?”

楚放嘴角一抽:“……”

行為藝術。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最傻-逼的行為藝術,就是給一個直男遞過情書。

楚放垂眼擺弄酒杯,“少特麼戳人心窩子,我也不想結,獨身最自由,你不是早就知道?”

“都是成年人了,”容修唇角不經意誚笑,“誰能硬逼著你,十年前,我就對你說過,婚姻法,刑法,不夠明白?”

“我沒你活的那麼瀟灑明白,”楚放道,瞄他一眼,目光往下掃,“那麼,現在,你確定,自己明白了?”

楚放沒拆穿,容修卻微怔,沒點頭,也不搖頭,他面色平靜,甚至有兩三秒的失神——

那時候,容修剛認識華雲霆,有簽約“華放娛樂”意願。

記得那日,甄素素拿到兩張“藍珍珠”邀請函——白翼要在家照顧奶奶,大梁老虞要回老家。楚放剛好去找他,容修隨手把邀請函送了出去,說是讓他“陪遊”。

碧海藍天,浪花翻湧,兩人站在遊艇甲板上,望向無垠大海。

“……他這麼說你?”容修問。

“我草,這些老王八蛋,在一旁添油加醋,”楚放說,“我剛說完,我是獨身主義者,我爸就給了我一巴掌,說我不孝。”

楚放剛滿二十二歲,就被老楚家催相親。就是那天,在藍珍珠上,容修真正瞭解“獨身主義”這個詞。

楚放說,他這輩子不想結婚,大篇大論說婚姻的可怖之處。

他對家人表明態度之後,就被老子扇了耳光。

於是,容修就對他說了一堆婚姻法。

“一個小孩懂什麼婚姻法,才剛成年,小心以後娶不著老婆。”

楚放當時這麼說。

“實在不行,等你長大了,跟我搭夥過?”

“神經病,”容修嫌棄地上下打量他,“沒個正經。”

楚放就笑,笑得蕩氣迴腸,說容修是花蝴蝶,骨肉皮那麼多,夜夜在舞臺下一邊尖叫“容修”,一邊上演脫衣秀——等將來成了搖滾巨星,老婆水兒流成瀑布,也留不住他這個男人。

楚放用“把小提琴拉成女人叫-床聲”的技巧揶揄著他。

容修被損得生氣,懶得理他,手扶欄杆看海。

那時,少年迎著風,站在甲板上,意氣風發,憧憬著未來,也憧憬有一個陪他共度未來的人。

“一生太短,一個就夠了。”容修說。

“只取一瓢飲?”楚放望向遠方燈塔,“喂,你真不喜歡男的?舞臺上那麼騷性,你勾了多少男孩子誤入歧途,你自己知道嗎?”

容修說:“我不是同性戀。”

……

現在想來,算算時間,大概就是那段日子,顧勁臣第一次去了破車庫。

——正如楚放剛才所問:現在,你確定,明白了?

十八歲時,他是真的不明白。他的世界只有音樂,開竅晚了些,別人的情竇都開花了,他還沒種下。

後來,真真兒種下了。種得深,一發穿魂,頑強生長,長成了他的男孩子。

其實,當年事,到底給容修造成了影響。之所以“在意”,是因為那扇新世界大門,就是楚放開啟的。

自從被堵廁所之後,容修才真正關注live house裡的同性戀人,基本一眼能看出哪個是,那時他並不知道,那是“雷達”。

當年和兄弟們一起玩時,楚放總是當眾打趣他,說他奪走了容修的“初吻”。

但容修從不認為那是“吻”,只當懵逼之下被一隻醉狗啃到了。

後來,他和勁臣接了吻。那是第一次,他喜歡上那種感覺,一直喜歡。好似在吮咬鮮果,汁水四溢。總覺不夠,想得到更多。

不想多談,是因為不願多想,不想說謊,也不想讓對方膈應。

不知與ptsd是否有關,當年和華放娛樂的糾葛,令白翼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兩個親人。樂隊分崩離析,傷的傷,殘的殘,坐牢的荒廢了青春。那年容修差點親手殺人,也傷害了一個男孩。

人的記憶如此微妙,它們有著共同的記憶點,是心裡百轉千回的隱痛,並不那麼值得回憶。

這麼多年,只有與勁臣和好的這兩個月,他才漸漸從隱秘角落中走出來。

——當年的兄弟,現在是合作伙伴,回不到從前了。

人到三十,回首年少時,故事猶在眼前,故事裡的人卻疏遠了。

身邊有很多過客,疏遠的朋友也很多,連煜,楚放……他們都是曾經的摯交,兄弟,知己。在容修看來,不管什麼理由,相隔多遠,斷得開的手足,不是手足;分得開的愛人,不是愛人。

“剛才,”楚放打斷他思緒,將大半雪茄放下,火星熄在菸缸發出滋滋聲,“如果我不打那一巴掌,你打算怎麼處理?”

“你不是說過了麼。”輕飄飄的一聲。

——屍骨無存。

楚放往後靠,笑道,“顧影帝不會冒險,他九月走紅毯。”

容修喝口蘇打水:“不用他動手,他不利落。”

楚放:“……”

“關係真的很不錯啊。”楚放嘆道,遞給容修一根雪茄,往後靠向沙發背。

容修沒接話,手指把玩那根煙。兩人挨肩而坐,楚放聞到他頸間香氣。

這人渾身透出一股侵略氣質,內衫領口極低,隱隱見胸肌輪廓,身體前傾時,瑣骨下能看見隱隱吻痕,新鮮的,紅得發紫,可勁兒勾人。

楚放垂著眼,看清吻痕後一笑,肆意傾向容修,指尖撥他領口,在他耳邊問:

“成了?

“看樣子,床上野得很?就跟懟人時的那烈性子似的?

“睡了?”

楚放接連問。

容修撥開他手,目光懶散瞟去,“嗯。”

楚放盯著他,盯得眼睛紅:“牛逼你啊,不聲不響,搞了個影帝。”

“嘴放乾淨點。”容修指尖微彈,突然一粒小骰子甩在他手背,“不是你想的那樣。”

楚放捂住手“哎哎”喊疼,說容修沒良心,說他喜新厭舊,有了年輕漂亮大影帝,忘了過去老兄弟;想當年,第一部鈣片還是他帶容修看的……

容修懶得聽他胡謅,眸子裡卻凝著溫柔笑意,“你才大他兩歲,少在這不著四六。”

說完,像是不想再聊,拿出藍芽耳機戴上,手機放了音樂聽。

楚放知他耳力好,也不介意,點燃雪茄,吐出迷濛煙霧。光影綽綽中,他注視著容修側臉,目光愈發沉,落在容修性-感的嘴唇上。

大約是被煙燻得難受,容修往一旁躲了躲,斜倚在沙發扶手上。

大概沉默半分鐘,容修道:“漂亮是漂亮,烈也是真的烈。”

楚放一瞬間恍神,想起年少時,一起在破車庫後臺,用洪老闆那臺老電視看中央六套——看古裝片時,容修就特喜歡那樣的角色。將門之子,忠貞剛烈,男女都好,他說,那才是“世間真絕色”。

容修輕嘆完那句,就沒再言語。

不知容修想起什麼,唇角笑意愈發明顯,漸漸浮上整張英俊臉龐,眸中含春藏色。原本不露情緒的表情,露出意味不明的複雜情感。

對楚放來說,迷人的,冷漠的,專注的,熱烈的,都是容修。

可是,此時此刻,浮在這張臉上的,完全是陌生的——寵溺,縱容,無奈,快活……全都包含在裡頭,私密的,隱晦的,楚放卻看得清清楚楚。

“……實在——”

楚放哽住兩秒,又笑,“難以理解。”

容修仰靠在沙發,閉上眼聽音樂,是《一步之遙》,知名探戈曲,雖然拒絕了探戈開場舞,他還要多關注王妃的喜好。

“不理解,就別理解。”容修嗓音慵懶,“尋常的感情,不是楚總聲色犬馬能理解的。”

“哪兒尋常了——”

說到這,楚放捻煙的指尖一頓,頭微側,沒再言語。

過了一會,楚放笑得意味深長,“像咱們這種人,落入大眾眼裡就是不正常。”

容修打斷:“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

楚放盯著他,牙齒將雪茄咬出齒痕,“惱羞成怒了?當年那個接了吻就暴起揍人的傢伙呢?”

容修揉太陽穴:“你想再死一死?”

“你說,你不是gay,我信了,你騙得我苦。”

容修嗓音染上幾分疲憊:“當年是當年,你以為同性戀跟打雷似的,是自然現象?”

不等楚放再槓,容修沒耐心跟他繼續扯皮。兩人間的談話莫名奇怪,要說合作伙伴談生意,肯定不是。但要說兄弟敘舊,卻感覺哪兒不太對。

“華雲霆解決了,你最近是不是過得太順了,”容修壓低了聲音,“別沒事找事,有事說事,沒事就滾。”

楚放眉開眼笑:“我兒子要生日了,你這個當小爸爸的……”

“乾爹茶我還沒端,乾爹是乾爹,不是爸爸,”容修糾正道,妥協地擺了擺手,“我知道了,到時候聯絡。”

楚放猶豫:“我在想,兒子幾歲彈鋼琴比較好?”

“三歲心智成熟,四歲最合適。不過,”容修說著,終於眯開眼,似來了興致,目光卻十分嫌棄,“孩子‘天賦’這個事,主要還靠父母基因,就你?還是算了。”

楚放哭笑不得,“我怎麼了?我會拉小提琴的好不啦,鋼琴也會一點。”

容修:“別教壞小孩,到時我介紹兩位老師給你,我這邊有資源。”

“對了,皇宮宴會準備得怎麼樣了?聽說王妃是你的歌迷,我看推特上,還有她推薦的曲子,電箱琴、長笛合奏,”楚放揚著笑,“我以為,你更擅長小提琴。”

“好久沒玩了。”容修說。

“我送的那把琴,你還留著麼?”楚放問。

“嗯,幾十萬,扔了不成。”

楚放眼光炯炯:“我帶了琴,玩玩?”

“乏了,改天吧。”容修說。

“玩玩吧,我太期待和你一起玩音樂了,只是我很好奇,”楚放漫不經心,忽然問,“創作那首曲子時,你們在一起了?”

容修大方承認:“嗯。”

楚放低喃:“能聽出來。”

容修坐起身,目光帶著一抹探究:“你到底想說什麼?”

楚放沉默片刻,“剛才你也看見了。”

容修:“看見什麼,看你當眾教訓小孩?”

“那不重要,顧老師那邊……”

楚放頓住,轉而道:“電影的事,我又要翻車。”

容修眉心微皺:“電影?我不參與,也不干涉。”

“不是讓你參與,你回國之後,什麼時候回恆影總部,引薦下參總?”

容修蹙著眉,臉色微微下沉。楚放終於說出今晚談話的最終目的,原來是因為勁臣選配角的事。楚放把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他想直接去找參總,讓司彬帶資進組?

電影的事情,容修從不插手。自家影帝是專業,他說不用誰,定有個中道理。兩人從不干涉對方工作。

何況,那人是司彬。

容修:“……”

直覺很強烈。

什麼孺慕之思,崇拜之情,全都是扯淡。

分明對老師有非分之想,思想不端正,這是嚴肅的倫理作風問題。

不成體統,不用才好。

“老楚啊,我記得,你和參總很熟,我兩年也沒回去兩趟,和公司高層又不熟,你繞大遠來找我,何苦來哉。”

場面話說完,容修摘掉耳機,剛要說婉拒的話——

玻璃門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網紅們聚會結束了,主甲板處一片喧鬧。

兩人適時地停止了交談。

楚放也回頭望去,似笑非笑:“顧老師出去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

其實,勁臣早回來了。在臥椅上吹海風,醒了酒,離開甲板後,和花朵來到遊艇中前部,然後在會客廳的門外,聽見了二人談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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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遊艇,泳池放置靠近船尾中後部,中前部連接處有兩道玻璃拉門,隔了戶外喧譁,內拉門敞開著,談話聲十分清楚。

這晚,他一直站在兩人聊天的門外。

說到刺耳處,花朵又驚又慌,她完全不懂那兩人在說什麼,但那氣氛還是能看出,那兩人從前關係非比尋常。

[接了吻]

那是什麼意思?顧哥知道這些嗎?是不是聽錯了?

花朵站在一旁不敢打擾,想迴避又怕老闆承受不了,她緊張地看著勁臣,詢問地露出“要不要離開”的眼神。

勁臣搖了下頭,單手抱臂,像是發冷。

這是他習慣性動作,下意識想讓自己溫暖或安全。

他保持端立的姿勢,很久很久,身前與身後的巨大玻璃,映出顧影帝漸漸冷下來的臉。

冷得四周不似熱帶,冷得花朵不敢出聲。勁臣抬頭,向廳內望去,容修背側著,朝向這邊,他看見容修雙耳戴著耳機,大概沒聽見他已經進來了。

斑斕燈光從頭頂灑下,月光從大窗透進。

距離太近,那對話,勁臣聽得太清楚。

可,遠處喧囂歡鬧聲一片,轟隆隆的,嘰嘰喳喳。

所以,也聽不太清晰,大約是聽錯了。

一定是聽錯了。

愛人很優秀,天生被人追逐,兄弟們喜歡他,朋友們追隨他,粉絲們愛戴他。

顧勁臣,不是第一個喜歡容修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十八歲,接了吻。

龍庭鋼琴室,有三把小提琴,兩把掛在牆上,一把收在琴盒裡,細細保養,十年如新,容修從沒有拉過,是楚放送的?

黑夜很長,離家很遠。兩人距離很近,勁臣卻邁不開腳步,他想不管不顧,大步大步走向容修,在背後抱住他。

[你是我的,沒人能奪去。]

從沒想過,容修動過心麼,遇見自己之前,有過喜歡的物件嗎?

或者說,不敢想,不願想,私心作祟。

在妒忌嗎。

攥緊拳頭是因為妒意嗎。

所以說,心裡的野獸要衝出來了嗎?

不想裝脆弱,也不想假聖潔。勁臣竟然沒覺得難過。他知道,自己不是處子情結,當初他愛上搖滾歌手,見多了live house裡的混亂,將後果設想得很清楚。但是,容修說過,他是第一次,自己是他的第一個男孩……

人得到的多了,就變得貪心。

這是一個漫長的“窺視偷聽”的時間。

勁臣耳朵轟轟作響,體面西裝包裹身體,卻裹不住他狂亂的心跳。

還有不可告人的妒忌。

但決不會難過。他盯著兩人的背影。月光皎潔明亮,夜海一片一片璀璨,光潔璀璨下,妒忌與佔有慾在狂歡,人性奔流不息。

內心的情緒強壯生長,就要穿透身體,頂得他想喊出來,卻默不作聲站在那,看到自己畸形的影子。

我不是商品,我不是聖人。

先生,我心裡有魔鬼,吵得好不熱鬧,好不快活。

勁臣指尖微微地顫。在花朵驚慌的眼裡,影帝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桃花眼兒紅的魅人,那入魔的氣質她從未見過。

“顧哥,怎麼不進去?”

小東北來到他身後,見兩人氣氛奇怪,以為廳內有重要談話,便小聲提醒,“導演讓通知容哥,船要靠岸了,大巴在碼頭等了,一起回吉隆坡。”

“知道了。”勁臣應。

邁進會客廳前,他整理了情緒,背脊挺拔,似一名少年將軍,將門之子,要去奔赴他的戰場了。

見勁臣迎過來,容修抬眼,淡道:“風不涼麼?讓你去甲板,你就忘了形。”

確實久了點。像在責備,勁臣只笑,半解釋半撒嬌,“知道錯了,外面熱得很,要不是你沒出來,我還想游泳……”

勁臣說著就坐在他身旁,容修也不惱,隨手脫了上衣,搭在他肩上。勁臣微愣,當即抬手,捏住衣領,也有意無意地,捉住了容修的手指。

西裝衣料遮住兩人指尖。

“要走了,車到了,回酒店再休息,”勁臣說,“剛和琳達學了點技術,晚上給你洗頭髮?乾洗,舒服。”

兩人對視了一會,暗處兩隻手指勾纏了良久。

容修臉上看不出情緒,眉骨下鳳眸深邃迷人,忽然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笑意,指尖彈了下他手指,“上樓拿行李,丁爽在樓上收拾好了。”

花朵跟在身後,勁臣往樓梯走,“楚總和我們一輛車?我記得,你的酒店在關丹。”

楚放看兩人竊竊偶語,不知何時又點燃一根雪茄。

聽了勁臣問話,他靠著沙發,煙叼在嘴裡,銜著,笑答:“我去吉隆坡。”

勁臣腳步頓住:“和節目組一起?”

楚放似笑非笑:“和容修一起,住聖羅娜。”

勁臣:“……是麼。”

兩人對上視線,能感覺對方強勢目光。

只有兩秒,容修彎腰,拾掇茶几上小骰子的工夫,電光石火般,短兵交接,兩人無形氣場撞得天摧地塌。

勁臣沒說什麼,轉身就走。

容修直起身時,望向樓梯上,待勁臣身影消失良久。容修側過頭,對楚放眯了眯眼,莫名警告了一句:

“他不像你,人臉皮子薄。你把你平時那些騷言浪語憋回去。”

楚放身形僵了下。忽地,“噗嗤”笑出來,他哈哈大笑,“護妻狂魔啊,”這麼說笑著,他抬起雙手往下壓,以目光求饒,“知道了知道了。”

……

遊艇四層主臥,勁臣緩步前行,轉過身,坐在沙發上,懶懶斜倚過去。

花朵慌忙關了門,小心地往老闆那邊走,她想,眼下發生的,是戀愛時最敏-感的話題,“前任”找上門來,這在感情中可是“大事”。

花朵來到他近前,小小聲:“顧哥,怎麼辦?”

“鬼害你,會讓你看見,讓你恐懼;人害你,會在背後捅刀子——”

勁臣指尖輕搔眼角,影帝氣息驟然散開,桃花招子裡透出詭異神采。

“既然找上門來,讓我看見了,他就不會怎麼樣。”

勁臣勾唇笑道:

“敢拋來的,我接著就是。”

花朵屏住呼吸,從沒見過這樣的顧勁臣,一火車皮尖叫雞從眼前狂奔而過,號角聲在腦中嗷嗷作響。

難道是傳說中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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