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後三日,毓秀著宰相府擬旨將新科進士編入各部,眾人本以為她會刻意冷落南宮系的武士,不想她竟順遂幾人所願,將其盡數編入御林軍。
姜鬱對毓秀的作為雖不苟同,卻並未多言;凌音與華硯擔憂此舉會引狼入室,為來日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皆極力反對。
毓秀安撫二人道,“軍系派系成風,尚武之人即便不投靠世家,也不敢貿然與南宮氏劃清界限,否則便難有出頭之日。這幾人敢在南宮秋獲罪之後參考科舉,可見其心懷坦蕩。所謂用人不疑,不妨給他們一個機會。”
凌音顧慮頗多,本想再勸,卻被華硯一個眼神阻止。華硯心知毓秀心意已決,多勸無益,他二人便不再多言。
相比武進士順遂心願,文科進士的入仕之路卻頗有波折。
毓秀在恩榮宴上詢問過眾人的入部意願,默默記下,之後與吏部相商。她原本是想看一看何澤等人會如何行事,結果不出所料,新科進士之中但凡出身顯貴世家的新官大多分配上佳,外籍士子和寒門士子的安排卻並不盡如人意。
在此之前,新官入部的分配大多依據其派系出身、之後才是人品才學,這本是吏部舊例,也是官場之中不成文的潛規,眾皆曉之,久而久之,便也沒有人再有異議。
姜壖一早料到毓秀會拿新科進士做文章,特別吩咐何澤等人照章辦事,切莫讓人抓住把柄。誰知不出幾日,新入仕的外籍士子還是上了聯名奏摺,陳訴自初元令頒佈之後入籍、參考以及之後入部的種種不公。
毓秀下了早朝,侍從將新呈的奏章送到勤政殿,她批了兩封就將其餘的交給姜鬱代批,自己靠在一邊讀孫子。
姜鬱讀到外籍士子的奏摺時,十分猶豫是否要與毓秀商議。
毓秀見姜鬱神情有異,欲言又止,就放下手裡的書笑著問一句,“怎麼了?”
姜鬱皺著眉頭將奏摺遞給毓秀,“陛下向來忌諱臣下聯名上折,這些新科進士才入部,就敢不知天高地厚地興風作浪,恐怕會引起眾怒。”
毓秀接過奏摺細細看過,收斂笑意正色道,“伯良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姜鬱嘆道,“初元令實行一年有餘,本籍官員與士子本就怨聲不斷,戶部也因外籍士子入籍之事飽受壓力,朝中動盪不安,外籍清流又平生事端,於社稷安穩無益。”
毓秀點頭道,“前朝不止要有制衡,更要求人和,若派系對立,黨爭不休,本籍與外籍之間相互敵視,便於朝綱無益。前番因林州案與舒家貪墨案,各司部皆有震動,好在恩科順遂,並無枝節,但若宰相府與吏部不能妥善處置新官入部之事,朝中恐怕會再生波瀾。”
姜鬱冷笑道,“新官的分派任免暗藏陳弊,加之外籍士子的仕途之路比本籍士子多了許多曲折,即便得入官場,也註定無緣高衙肥差,這本是眾皆預料之事,若陛下太過執著於水至清,難免會觸動高官之權,引發各部反彈。”
毓秀凝眉思索,沒有馬上回話。
姜鬱見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不再多言。
等他批完兩封奏章,一抬頭,卻見毓秀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若有所思。
姜鬱傳侍從進門,為二人換茶,毓秀這才重展笑顏,翻書來看。
晚膳時分,姜鬱批完餘下的奏章,就只剩那一封聯名的奏摺還未落硃批。
毓秀刻意將奏摺放在一旁,等候處置。
姜鬱猜到毓秀心中另有打算,並未出言催促,二人在勤政殿用過晚膳,他便自請回宮。
姜鬱去後,毓秀謹慎地在奏摺上落筆提批,隨後命人將奏摺送回宰相府。
周贇詢問毓秀欲起駕去哪一宮,毓秀想了一想,笑著回了一句,“永樂宮”。
周贇才要傳旨,身旁的小侍從上前對他悄悄說了一句話。
毓秀見周贇微怔,就笑著問一句,“有什麼話不能明言,要竊竊私語?”
周贇躬身道,“皇后殿下現下並不在永樂宮中。”
“哦?那他在哪?”
“侍墨回報,殿下正在東宮賞花。”
毓秀一皺眉頭,點頭笑道,“如此更好,擺駕去東宮。”
周贇躬身領旨,吩咐宮人為毓秀備軟轎。
毓秀帶人來到東宮,進門時,姜鬱正坐在院中飲酒賞桃花。
毓秀屏退眾人,獨自一人走上前,笑著對姜鬱說一句,“伯良既有賞花的雅興,為何不請我同來,一人獨樂,難免蕭索。”
姜鬱起身對毓秀行禮,迎她一同入座,召侍從前伺候茶水,訕笑道,“臣也是路過東宮時臨時起意,想略坐一坐,自斟自飲雖蕭索,卻也別有一番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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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低頭喝一口茶,似笑非笑地問姜鬱道,“如此說來,朕來的不巧?”
姜鬱連連搖頭,“臣絕無此意。”
二人相視一笑,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耐人尋味。
一陣風吹來,幾瓣桃花瓣飄落到石桌之上,恰巧有一瓣落進毓秀茶杯中,她臉上的表情不自覺就多了幾分溫柔。
姜鬱藍眸一閃,望著毓秀笑道,“臣從前並不喜桃花桂花,總覺得其花太過豔魅,香太過濃俗,不如梅菊清雅,但如今再賞,桃花似乎也有桃花的好處。”
毓秀聽姜鬱話說的有意,笑著問一句,“伯良如此高潔冷傲之人,竟也能品出桃花的好處?”
姜鬱自嘲一笑,搖頭嘆道,“陛下如此說,是抬舉臣,還是譏笑臣?”
毓秀見姜鬱眼神飄忽,一直迴避她的注視,便刻意用探尋的目光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一句,“伯良對我的態度不似從前,可是因為我腹中龍嗣的緣故?”
姜鬱萬萬沒想到毓秀話問的如此直白,面上不自覺閃過一絲尷尬,搖頭笑道,“陛下多心了。”
毓秀嗤笑道,“我腹中已有幾月身孕,孕相越發明顯,伯良心有顧忌也是人之常情。”
姜鬱皺著眉頭環顧四周,沉聲對毓秀道,“隔牆有耳,陛下慎言,龍嗣本該於六月初出生,在此之前,陛下要儘早想好應對之策。”
毓秀親手為姜鬱斟一杯酒,試探著問一句,“伯良以為朕將龍嗣之事大白於天下,順勢撥亂反正如何?”
姜鬱藍眸一閃,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陛下的意思,是要承認之前以假孕欺瞞天下?”
毓秀一聲輕嘆,“朕近來諸多思慮,若想讓腹中龍嗣順利出世,除了以誠示人,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姜鬱飲盡杯中酒,故作不經意地問一句,“陛下是否也要昭告龍嗣生父的身份?”
毓秀面上生出一絲緋紅,赧然笑道,“龍嗣是惜墨之子,據實外宣便是。”
姜鬱聞言,如遭雷劈,半晌都沒有說話。
毓秀眼見姜鬱變了臉色,卻視而不見,笑著催促一句,“伯良以為如何?”
姜鬱意識到自己失態,低頭一瞬,已恢復到一貫的平靜淡然,點頭笑道,“臣無異議。”
毓秀笑道,“此女雖是惜墨所出,因伯良為中宮,龍嗣便也是中宮之女,還望伯良在她出生後對她視如己出,教養愛護。”
姜鬱微微一笑,“臣自竭盡全力。”
毓秀見姜鬱面上雖笑,眼中卻沒有笑意,便用試探的語氣再問一句,“伯良對非己生之嗣,是否會心生芥蒂?”
又是一箭直中靶心。
四目相對,姜鬱微微變色,冷笑著反問一句,“陛下是不相信臣的人品,還是對中宮的度量沒有信心,否則為何會有此一問?”
毓秀訕笑道,“朕自然相信伯良的人品,也對中宮的度量很有信心,你若是心胸狹窄之輩,之前也不會提議以後禮為惜墨治喪。然皇長女非中宮所出,於情於理,朕都對伯良心存愧疚,也怕你會因此而有怨念。”
姜鬱淡然笑道,“陛下多慮了,臣曾對陛下允諾,凡是陛下之嗣,無論是否臣所出,臣必以親子待之愛之,絕無二意。”
毓秀搖頭苦笑,“是朕多慮了……自我有孕,每每思慮頗甚,又因伯良近來對我的態度較從前冷淡,便更多了胡思亂想。”
姜鬱笑的狡黠,“莫非陛下是因為臣今日未開口請旨留宿,才生出這許多思慮?”
毓秀訕笑道,“不止今日,自會試開考至今,伯良便一直獨宿在永樂宮,已極少留宿金麟殿。”
姜鬱莫名從毓秀話中聽出幾分唏噓之意,心中自有滋味,“金麟殿是陛下寢殿,臣偶爾留宿行得,若夜夜留宿,宮裡宮外恐怕又生閒話,如今你我每日相見,臣已別無所求,何況陛下若想召倖臣,大可駕臨永樂宮。”
毓秀聽姜鬱話說的冠冕堂皇,搖頭一笑,不再糾結,默然賞了半晌桃花,不再發一言。
姜鬱顧自飲酒,自斟三杯飲盡,見毓秀仍默然不語,他便笑著說一句,“春寒料峭,夜晚風涼,陛下身懷有孕,不宜在外久坐,不如早些回宮歇息。”
毓秀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起身與姜鬱話別,走到樹下折了一枝桃花,帶人自回金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