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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255

老鴇笑道, “崔大人的詩詞文章在各處皆有傳抄, 因他崔家的字自成一派,心嚮往之,爭相模仿的人也不少。”

華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崔縉的字在朝中頗有名聲,他侄兒的字恐怕也同他一脈相傳, 在縣中被人爭相模仿不是不可能。

這麼說來,會模仿崔勤字跡的人一定不在少數, 起碼糊弄一下與崔勤遠些的人倒是輕而易舉, 卻逃不過明眼人的眼,否則蕊沁也不會急著把證據一併銷燬。

老鴇恭恭敬敬將二人送出門,出巷子的時候, 華硯又看到彼時攔人的那幾個人, 兩個女子中稍年輕一點的那個看他的眼神,迷茫之中又帶著幾分妖媚, 莫名讓人心動。

華硯心中生出了幾分異樣情緒, 出了巷口,華千與催促他時,他卻回頭看了一眼巷子,見那幾人都不在了,才慢悠悠地上車。

車伕不問華硯為何這麼快就出來了, 只笑著問一句,“貴客要去哪?”

華千見華硯不說話,便替他回一句, “去柴家巷。”

車伕呵呵笑了兩聲,一臉的喜笑顏開。

華硯對華千擺擺手,華千便不上車,只坐在車前與車伕聊天。

“老哥怎麼一聽到柴家巷,就笑了?”

“貴客是否聽花街的老闆說起柴家巷?他們叫柴家巷,我們就只叫柴街。那條街上原本都住著鄉紳富貴的外宅,只因後來住進去兩個姑娘,起了兩座獨樓,招待顯貴才子,漸漸的成了文人聚首的高雅之處。”

華千點頭笑道,“這個自不必說,大小地方一定都有這麼一個去處,卻不知你們這裡的人去逛這種獨樓是不是也叫喝茶。”

車伕點頭道,“就是這個叫法。白家小樓不像青樓不擋來客,來往都要白姑娘親筆寫帖。上等人的這些附庸風雅,在我們這些人眼裡就只是故弄玄虛。”

華硯在車裡聽了個大概,華千就甩手回了車裡,小聲問一句,“聽說去白家樓要拜帖,殿下預備怎麼進門?”

華硯搖搖頭,笑而不語。

待車子到了柴街,車伕徑直把車聽到了白家小樓門前。華硯泰然自若地下了車,叫華千打賞了車伕,再去叫門。

家丁一開門看到一張生臉,禁不住皺起眉頭,抬手把燈籠抬起來照了站在不遠處的華硯。

此一舉在華千眼裡自然是失禮之極,他才想出手打家丁手裡的燈籠,就被華硯出手制止。

華千回頭請華硯示下,華硯也不看他,款款上千兩步,走到紅燈籠面前,微微笑道,“我們遠道從京城來,並沒有白姑娘的請帖,卻不知家人能不能通融。”

家丁一見華硯姿容,七魂少了六魄,眼都直了,結結巴巴地回了句,“京城來的貴客,小的本不該阻攔,只是今日我們姑娘在招待舊人,唯恐相待失禮,還是請客官改日再來。”

話說的冠冕堂皇,拒絕人也給足了顏面,果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家人。

華硯朝院子裡看了一眼,看到了兩個便衣的衙役,因他們腳上穿著官靴,倒不難看出身份。

華千才要開口,就被華硯出手攔了,“你們姑娘的舊人,我也認識,你只進去稟報京城裡的朋友來了,他自然迎我進門。”

家丁見華硯言辭篤篤,器宇不凡,不敢直言拒絕,忙匆匆進樓去稟報。

華千眼睜睜地看著家丁把門關了,心裡惱怒,面上卻不好發作。

華硯退後兩步,看著門口掛著的兩個紅燈籠,心中萬千滋味。

華千只是看著華硯,心裡就不好受,禁不住走到他身邊,“殿下這幾日是怎麼了?”

華硯自知失態,嘴上卻不肯承認,“我怎麼了?”

華千嘴巴開開合合,猶豫半晌才低著頭回一句,“殿下這幾日神思恍惚,似有憂慮,是擔心案子,還是思念皇上?”

華硯望著華千緊皺的眉頭,輕聲笑道,“兩者皆有。”

華千萬沒料到華硯會承認的如此輕易,才要開口說什麼,家丁就把門開了。

迎出門的是一臉惶恐的崔勤。

華硯面如秋水,安然領受崔勤一拜,“打擾了崔大人的雅興,實在罪過。”

崔勤聽不出華硯的話中是否別有深意,心中自然忐忑不安,“殿下言重了,是下官失禮,還請殿下恕罪。”

華硯也不等崔勤禮讓,已顧自做出進門的動勢,華千緊跟其後,幾個人就這麼亂七八糟地進了院子。

走到小樓門前,崔勤才陪笑道,“殿下怎麼想著到這裡來了?”

華硯面無表情地回一句,“今日我到田家莊問話,問到了些事,想弄清楚幾個疑惑,才想著來找白姑娘問話。”

崔勤立解其意,“殿下來問關於下官的事?”

“正是。”

“既然如此,下官還是迴避為上。”

華硯本想回他一句“不必麻煩”,轉念一想,他本人若不在,興許白靈兒也少了許多顧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崔大人執意要迴避,那是再好不過,明日我們在縣衙再見。”

崔勤聽了這話,也不想著回樓拿東西,對華硯深揖一禮,帶著人匆匆走了。

華硯望著崔勤的背影,笑著對華千使個眼色,華千才要去敲門,手還沒碰到門栓,裡頭的門就自開了。

華硯抬頭看了一眼二樓,二樓的小窗邊倚著一個美人,正透著半開的窗戶往樓下看。

雖然只能看到美人的半張臉龐,倒也看得出她面上並無慌張神色。

二人一上一下,目光交匯的一瞬,倒也分不清誰高誰低,誰輕誰重。

華硯一腳踏進樓門,白姑娘從樓上迎下來,閒雜人等退出門去,二人再一照面,她就十成十行了大禮。

“未知貴客降臨,不曾遠迎,失禮至極,還請恕罪。”

華硯見白靈兒恭敬如此,就猜到她已知道他的身份,一邊揮手叫她平身,一邊打量小樓中的擺設。

棋桌茶藝檀香爐,單看一樓的擺設,倒像是雅緻的茶室。

白靈兒將華硯二人引上二樓,吩咐僕童預備上好的茶來,一邊安排華硯上座,跟過去親自倒了一杯茶,“貴客來見我,可是為了問事,不知小女是跪著答,還是就這麼站著答。”

華硯笑著擺擺手,“姑娘不必客氣,坐著說話就是了。”

白靈兒聞言也不推辭,在華硯下首坐了。

華硯細細打量這美人,年紀雖已不輕,姿容卻是上佳,再加上她恬靜安逸的氣質,自有一番誘人之處。

華硯便也不拐彎抹角,直言問道,“姑娘與崔大人關係匪淺,我有話就直說了,卻不知縣中關於他的傳聞,姑娘可曾有耳聞?”

白靈兒眉毛輕挑,眼中似有冷笑,“劉茂才上京告狀的事,早在縣中傳開了。劉家汙衊崔大人的那些話,荒謬至極,居然還有人會相信?”

她話說的雖嚴厲,面上卻沒有義憤填膺的表情,華硯一臉玩味,笑著問道,“白姑娘倒是說一說,傳言荒謬在哪裡。”

白靈兒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崔大人在縣中幾年,為人處世光明磊落,醉酒都不曾有一度,怎麼會糊塗到做出強佔民女的事。劉家為了戶籍,叫妾室百般勾引崔大人,一計不成,又殺人滅口,誣陷大人的名聲,其心之毒,用心險惡。”

華硯看著白靈兒笑道,“白姑娘與崔大人交情匪淺,深知他的為人,縣中知曉實情的人畢竟在少數,聽說的人難免會把這事當成奇聞相傳。”

白靈兒點頭道,“所謂人言可畏,正是如此。之前那一位御史大人不問案不問事,偏聽偏信,手裡沒有半點證據就上書彈劾崔大人,幸得皇上英明,並未聽取他片面之詞,另派了殿下來。殿下這幾日所見所聞,心中自有公論。”

華硯心裡十分介意白靈兒居然知道這麼多內情,面上卻不動聲色,“白姑娘可見過劉家兒媳?”

白靈兒一皺眉頭,“依小女所知,劉家派來勾引崔大人的這是他家少爺的一個侍妾,人死之後,那老漢才口口聲聲稱呼其為兒媳。”

華硯笑道,“你可見過蕊沁其人?”

白靈兒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小女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女子,聽其言,聞其行,也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聽其言,聞其行?”

“崔大人在觀音廟見到那一對男女之時,並沒有放在心上。收了那一封莫名其妙的拜帖,被那一個莫名奇妙的女人糾纏之後,小女才得知有這麼一號人物。自此之後,她便時時糾纏崔大人,為謀私利不惜犧牲色相,在人前還要裝作清白無辜的模樣,著實讓人唾棄。”

華硯暗自腹誹,既然崔勤把與蕊沁的交往盡數告知白靈兒,那他說的十有七八就是實情,否則何必多此一舉讓人生疑。

白靈兒見華硯不說話,生怕他不相信他的話,忙加一句,“崔大人何等人物,身邊從不乏鶯鶯燕燕,他生平有好遊玩,得見蕊沁糾纏大人的人不在少數。”

華硯疑惑道,“白姑娘與崔大人如此親密,竟從沒有陪他出過門?”

白靈兒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半晌才搖頭笑道,“我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喜拋頭露面。”

華硯瞭然一笑,“劉父聲稱崔大人曾幾次三番寫名帖傳書信,依姑娘看來,會不會有居心叵測的人可以模仿崔大人的筆跡?”

白靈兒點頭道,“崔大人的字跡十分出眾,想要模仿並不是什麼難事,劉家口說無憑,只好喊冤上告,散佈謠言,實在讓人氣憤。”

此女的回話與華硯之前想的差不多,毫無疑問,她是完全在替崔勤說話。再問崔勤的人品,她也只會百般維護,何必多此一舉。

於是華硯也不廢話,“聽說原先有一個跟在崔大人身邊的僕役,事出之後,人卻不見了?”

白靈兒臉色一變,面上的驚慌一閃而過,“劉家的那個女子死了之後,一直跟隨崔大人的僕役的確不知所蹤。這事十分蹊蹺,小女也不知其中的前因後果。”

話到如今,白靈兒的話中才現出幾分怯意,這倒是華硯始料未及的。

“姑娘可知那下人的名字,他跟隨崔大人多久了?”

白靈兒喝了一口茶,方才開口道,“替崔大人送信的僕役並不是他家人,是他來縣裡上任之後才找到充當家丁的。那僕役名叫胡元,原也不是本地人,之前曾伺候過一任縣令,因他手腳麻利,說話做事很有分寸,崔大人便一直把他留在身邊。”

華硯拿起茶杯吹了吹,卻一口茶也不飲,“依姑娘看來,胡元其人是走失了,還是被人滅口了?”

白靈兒慌慌搖頭,“大人何出此言。”

華硯坦然笑道,“姑娘不必多心,我問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聽聽姑娘的想法。劉家人認定從頭到尾都是胡元從中聯絡,替崔大人傳遞那些曖昧信件,蕊沁一死,胡元便不知所蹤,難免惹人生疑。”

白靈兒一聲長嘆,“胡元就這麼憑空消失,的確給崔大人惹出了不小的麻煩,不知內情的人真以為他逼死民女,未免事情敗露,特別遣走了從頭到尾都知情的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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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硯笑道,“姑娘自然是不會相信胡元是崔大人遣走的。”

“依小女看來,是劉家人喪心病狂,為了汙衊崔大人,不惜逼死人命,又收買胡元,重金讓他遠走他鄉。死無對證,生無人證,崔大人變百口莫辯,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華硯笑著搖搖頭,面色隱晦,白靈兒見他並未認同,心中十分忐忑,“殿下以為小女說的不對?殿下難道懷疑崔大人?”

華硯擺手道,“我並沒有懷疑崔大人,可姑娘說的也不一定就是實情。要是姑娘從一開始就認定這件事只有兩方人馬,黑白分明,那恐怕註定是要冤枉好人了。”

白靈兒一頭霧水,“殿下說的話,小女不懂。”

華硯笑著站起身,“只是隨口一說,姑娘不必深究。”

白靈兒見華硯諱莫如深,越發生出想一探究竟的心思,“小女不才,請殿下賜教。”

華硯極少當面給人難堪,敷衍不過,只有笑著說一句,“棋盤裡的白子只看到的黑子,黑子也只看得到白子,可這白子與黑子卻並不知,棋盤外那兩個下棋的人才是它們廝殺不朽的始作俑者。”

白靈兒立時聽懂華硯話裡的意思,心中好一番驚濤駭浪,等她把人一路送出院門再回來看,才看到華硯的那杯茶一滴水都沒有動。

看似平易近人的一個人,心中到底還是擺著一桿秤。

如此高不可及的人物,即便近在眼前,也是遠在天邊,猶如鏡花水月,只可遠觀。

車子行了半程,華硯卻沒有說一句話,華千才剛在小樓聽了二人對話,心中已有了一個判斷,卻不敢貿然開口打擾華硯清淨。

回到客棧,華千為華硯打了熱水洗腳,伺候他上床躺了,又跑去鎖了門。

華硯坐在床上,蹙眉笑道,“你不出去,是要留下來為我守夜嗎?”

華千站在床邊笑道,“殿下這幾日臉色不好,想必是晚間渴水不得安寢,還是準我留下來伺候你。”

華硯披衣下床,走到床邊把門開了,“你在華家這些年,什麼時候遇到過我有薄待下人的時候,我從前睡覺的時候就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你在這裡我反而睡不好,速速回房去吧。”

華千滿心不願,又不敢執意違逆華硯,只得唉聲嘆氣地出門。

華硯鎖了門,沒有馬上回床邊,而是坐到了桌前,拿出紙筆胡亂寫了一首西江月。

落下最後一筆從頭讀來,他自己也覺得太矯情了些,搖頭苦笑著將詞收了,吹了燈回到床上。

房中陷入一片黑暗,華硯的心反倒越發清明,曾經以為順理成章的那些事,也漸漸讓人糾結不已。

他原本打定的主意是,塵埃落定,毓秀放他出宮之時,他會成家立業,做好前朝的差事,雖不能像兄長一樣慷慨從戎,卻也盡力做一個稱職的文官。

他不是沒有幻想過將來的妻子,可那個女人從來都只有一個模糊的相貌。

在他從不敢直面的私心裡,也曾迷想過與他長廂廝守的人若是毓秀,又會怎樣。

華硯從來都知道自己比別人都要頭腦清楚,他最怨恨的也正是這一點,他有痴心,卻沒有妄想,他認定了一個人,卻絕不會做出一點超出他身份的瘋狂事去爭取。

他與姜鬱最大的差別,就是缺少了一定要得到的慾念,缺少了不擇手段也要成就的瘋狂。

他擋的不是姜家的路,是姜鬱的路,凡是放在姜鬱面前的人,姜鬱絕不會留半分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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