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夏嵐陪著沈曼綾走在國家科學院大樓前的空地上。
“夏嵐，今天的例會上怎麼沒有發言呢？”沈曼綾問道。
夏嵐嘴角微微上揚：
“沈老師，北美以及歐洲科研機構的研究成果在現有觀測資料下，邏輯上很通順，也很有說服力。我們的研究暫時沒有突破的地方，所以也就沒有發言。”
“那你對他們的研究成果有什麼看法？”沈曼綾又問道。
夏嵐頓了頓，淺吸了一口氣說道：
“我總覺得，太容易了.....我是說，現在的科研結果對未來的預測，都很樂觀。我不知道是我想得太沉重，還是...”
沈曼綾收起了淺淺的笑容，微微皺眉：
“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感覺。從現在碎冰帶和孢子群所在的軌道位置來看，末日大戰幾乎肯定會在今年秋天打響。在這樣的時境下，樂觀一點可能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漫天的黑雲和昏暗的燈光下，夏嵐的面色顯得更陰沉了：
“沈老師，這段時間我總會想起高中語文書上寫過的一個場景。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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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是從昏睡入死，並不會感到死的悲哀。現在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是對得起他們麼？”
夏嵐說話的時候，眼波裡閃爍著彷徨與掙扎。沈曼綾抬眼看著陰雲密布的夜空，一手輕撫在夏嵐的肩頭說道：
“既然科學這個如洪鐘一般的聲音喚醒了我們這群較為清醒的人，那不管未來的路還有多長，打破鐵屋的困難有多麼竭蹶。我們底死謾生地拼盡了全力，那也就沒有悲哀了。這也是我們對文明最大的尊重。”
科學院圍欄邊上落盡了葉的樹木，向灰沉沉的蒼穹伸張著炭條似的枝杈。夜風中光禿禿的樹枝微微擺動，師徒二人相視而立，久久沒有動作。
衛旭抱著一個紙箱子從陰影中走了過來。
“師姐，你要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走到近處，才看到沈曼綾也在這裡。
“喲，沈老師還沒回家呀？”
“剛剛開完會，就要回去了。衛旭，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呀？”
衛旭笑嘻嘻地回答道：
“這不是又輪到我們到首都天文臺近地天體望遠鏡做近地天體巡天值班了嘛？師姐說，最後一枚奧陌陌的位置應該已經到了太陽系內，很關鍵。所以延長了我們小組的值班時間。師姐回來開會，我就順便回來幫大家拿點東西。”
沈曼綾關切地說道：
“那你們趕緊出發吧，這月黑風高，山路蜿蜒。一定要注意安全。”
衛旭開著車離開了國家科學院，路上的車輛比往日多了許多。堆積在道路上無人清理的枯枝殘葉被車輪壓碎、捲起，公路上一片飛沙走石的景象。衛旭小心地盯著車燈光柱下碎屑飛揚的公路穿行在樓宇間。
“師姐，你看。這市中區的住宅樓總算又亮起萬家燈火了，說起來也十幾年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了。”
夏嵐下意識地看了看天空。濃重的雲層把蒼穹遮蔽得嚴嚴實實，只有月亮在其中映出一個淺淺的亮斑。她淡淡地說道：
“全球工業生產已經進入尾聲，絕大多數的工廠已經停工了，人們又回到了城市裡。”
衛旭掃了一眼後視鏡，鏡片中出現了後座上兩支自動步槍的槍托。最新的法令要求，每個人都必須隨身攜帶自己的武器。
“是啊，根據EDA的部署，行星防禦生產結束以後，下一階段是以城市混凝土建築和地下車庫人防工程為依託的防禦戰。所有城市都會變成一座座堅固的堡壘，每一個人都是堡壘裡的士兵。”
夏嵐的目光依然沒有離開漆黑如墨的夜空：
“在空間軌道上工作的十萬人也開始陸續返回地面了，四座星港會留下少量值班人員，他們會使用推火箭把星港開到地球拉格朗日L2點上去躲避即將到來的碎冰帶和孢子群。其餘的小型近地空間站進行武裝以後會交付給太空軍，它們將成為近地軌道上的空間防禦力量。”
“真是難以相信太空軍如何在近地軌道上和它們作戰，它們的相對速度那麼快。周圍還是沒有空氣的冰冷太空。”衛旭感嘆道。
夏嵐沒有說話，她面色憂慮地看著什麼也沒有的夜空。
下了高速公路後，汽車駛上了前往首都天文臺近地天體望遠鏡的蜿蜒山路。隨著山地的深入和海拔的提高，夜空中的濃雲也逐漸變得稀薄起來。
車子停在近地觀測樓的旁邊，衛旭到後備箱去取他帶來的東西。夏嵐關上車門，正準備去幫衛旭搬東西，她下意識地抬了一下頭，卻被生生地怔在了原地。
薄霧籠罩的漆黑天穹上只有幾顆暗淡的星星，月亮泛黃的光芒在薄霧上照出一團光暈，就像宣紙上灑了一滴硃砂墨跡，緩緩地侵開。天穹頂上，兩團條形的光斑像凶神倒豎起的眉毛一般躲在薄霧的後邊。
其中亮度更高散發著藍光的一團是碎冰帶，而顏色更暗泛著橙光的是孢子群。它們在火星軌道附近反射著陽光。隨風飄動的薄雲讓兩團反光時明時暗，活生生地就像來自深淵裡惡魔的眸子正陰冷地看著地球，沒人知道它接下來會做什麼。
“師姐，東西拿得差不多了，我們進去吧。”
夏嵐明明聽到了衛旭的聲音，但空中那雙來自深淵的巨眼似乎拽住了她的眼睛，讓她遲遲反應不過來。她只覺得不寒而慄的空氣將她包裹住了，那片她曾經熱愛的夜空此時卻和想象中最黑暗的深淵別無二致。
衛旭看著怔在原地面色慘白的夏嵐，也往她看得方向看去。自己不覺打了個冷噤，渾身的雞皮疙瘩也冒了出來。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這句尼采的名言迴盪在他們耳邊，他們甚至分不清是自己還是對方喃喃地念出了這句話。或者是誰都沒有，或者又是一起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