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春同行六十年
第八十七章
下坡路(四)
會後,張處長和李玉沒走,陪車宏軒坐在會議室。
張處長苦口婆心地說:“小車啊,我們都是財務處老同志,關係都很好,否則不會跟你說這些話。你不能和審計組對著幹,現在什麼形勢你看不清嗎?這樣無論對你還是對工作都很不利。”
李玉說:“不能太犟了,那不是好漢要吃眼前虧嗎?”
張處長說:“站在風口浪尖上,一定要考慮好怎麼辦,識時務者為俊傑。”
車宏軒平靜地說:“我並不是有抵觸情緒,而是那位範老過於狂妄,盛氣凌人,好像我們鋁窗公司幹部都是犯罪分子似的。這件事不能就這樣,我要去找公司領導,要是感覺我們不行趁早換人。”
“你還是消消氣吧!”張處長說。
車宏軒仍然憤憤不平地說:“跟你說張處長,我這一輩子還沒受過這種氣呢!好了,我請你們去吃飯。”
張處長站起身說:“吃飯吃飯,你得注意點,你們鋁窗公司吃飯都出了名了!”
車宏軒笑了說:“沒辦法的事,今天吃飯我個人掏腰包。”
“那也不去。”張處長拎起包說,“喝壞了黨風喝壞了胃,喝得兩口子背靠背,你就喝吧,早晚在這上面摔跟頭!”
說完張處長笑了一下,和車宏軒擺擺手走了。
車宏軒不信這個邪,和李玉連同辦公室曲主任一起去吃飯,順便把那兩桌飯退掉。
第二天一上班,車宏軒便直接去了大公司,找到李總會計師。
聊一會,車宏軒便說:“審計組這位範老殺氣騰騰的,好像對我們鋁窗公司幹部要趕盡殺絕。這令我們感到心寒,不管怎樣,這些年我們還是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李總點點頭說:“審計處張處長跟我說了這個情況。這件事鬧大了,昨天晚上半夜三更的孔書記給我打電話,過問了這件事。”
車宏軒說:“特別是當我介紹完梁經理的情況,他竟然說自己過去是給日偽幹了。當天在鋁窗公司就炸鍋了,大家都說用漢奸來收拾一位老功勳,大公司這屆新政府想幹什麼?”
李總氣憤地說:“這位所謂的範老,到處胡說八道,給我們工作造成很多麻煩。咬人的狗不露牙,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車宏軒說:“有問題說問題的,不應該這樣對待工作。”
李總拿起電話,要通了事務所電話,問:“你是劉所長嗎?”
“是啊是啊,您是李總吧?”
“你們那位範老是怎麼回事?到處胡說八道,把鋁窗公司搞亂了你們能負責嗎?以後別讓他過來了。”
“好了李總,我立即執行,不讓他再參與這次審計了。範老這人就是這樣,我勸他多次了,就是稟性難移。因為這張嘴,三反五反的時候捱整,前幾年時候挨批,沒辦法,怕是要帶到棺材裡去了。不過這個人也有個優點,業務熟練,不畏權勢,敢於較真,幹我們這行也是難得的干將。”
李總氣憤地說:“別說這些沒用的!對這些老同志我們見了都得客客氣氣的,他算個老幾?”
“好的李總,我立即安排。”
李總撂下電話,兩眼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車宏軒根本沒想到會有這個結果,他真是太高興了。
李總回過頭,拿起電話把石處長和計劃處處長叫上來,和車宏軒一起研究決算的事。由於計劃內任務增加得很快,鋁窗公司這一塊公司不想讓他產生太多的利潤,而是更多地負擔民品廠工資,以減緩下崗速度太快帶來的壓力。
審計組範老被趕走了,對於鋁窗公司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車宏軒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也改變了他的一生。起碼在他的最大靠山李總會計師心裡,車宏軒是梁坤一夥的。
一九九一年一月中旬,準備好了的鋁窗公司廠長會即將召開,這個時候大公司對鋁窗公司一九九零年是否完成承包任務仍然沒有定論。
這天早上,梁經理把車宏軒叫到辦公室,對車宏軒說:“不管我們去年算不算完成任務,一月十八日的廠長會準時召開。”
車宏軒回答說:“好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令車宏軒沒想到的是,和車宏軒談完話,梁經理去了大公司,然後就直接回家了。
沒兩天從辦公大樓風言風語傳出訊息,說梁經理和新任老總吵起來了,情況很複雜。
車宏軒給梁經理家打了兩次電話,都沒接,他便來到吳領導那裡,關上門,自己倒上水,坐在吳領導對面。
吳領導在喝茶,一副沮喪的表情。
車宏軒問:“梁經理什麼情況?”
吳領導深沉地說:“一個是年齡到了,一個是身體不好,再沒有別的原因了。”
“我們是不是去一趟公司,先找李總會計師談談。”
吳領導端著茶杯停在眼前,耷拉著大眼皮凝視著車宏軒問:“你想去談什麼?這是開玩笑的嗎?”
“一個是廠長會必須按時召開,並且要兌現承包獎;另一個是我們已經完成了承包任務,應該給梁經理發放兌現獎。”
吳領導放下茶杯笑了一下神情詭秘地說:“廠長會什麼時候開,梁經理能不能給承包兌現獎,那都是公司的事,我們等待就是了。”
“這樣做對工作不利,太被動了。”
吳領導冷笑一下說:“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這個時候你去喊冤叫屈,什麼意思?當然,現在梁經理辭職報告已經送上去了,如果去要承包獎,也許能給。因為他們需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給不給兌現獎已經不重要了。換句話說也許能給,因為這關係到領導信譽問題。”
車宏軒堅定地說:“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了。”
吳領導蒼白地、詭異地笑一下,輕輕晃晃頭,這才喝口舉了幾次的茶水。
車宏軒毅然離開,下樓騎著腳踏車去大公司。
車宏軒找到李總會計師,客氣兩句,然後說:“梁經理為鋁窗公司事業盡心盡力,我們已經完成了承包任務,應該給予肯定,發放兌現獎,否則對鋁窗公司幹部隊伍影響很大。”
李總不高興地說:“誰說不給他發放兌現獎了?”
車宏軒不客氣地說:“有很多輿論,都說是你卡住了這件事。”
“胡說八道!”
“不給梁經理發放兌現獎,將嚴重影響鋁窗公司下一步工作,比如馬上就要召開的廠長會,我們沒辦法向大家解釋。”
“這件事你不要再講了,公司有考慮。這一階段你要把工作幹好,尤其是年度決算,要按照公司要求,要拿回去把利潤指標調整一下。”
這種事每年都有,車宏軒當然不會在意。
李總拿起電話,把財務處有關人員叫上來,和車宏軒一起研究決算問題。
兩天以後,公司老幹辦帶著承包獎去看望梁經理。
在老幹辦看望梁經理的時候,公司孔書記一行人來到鋁窗公司,召開幹部大會,宣佈胡生接任梁坤出任鋁窗公司經理。
胡生站起身跟大家見個面,擺擺手。他一九五零年出生,本地人,六八屆畢業生,第一批下鄉青年。
孔書記講話給予梁經理高度的評價。
新經理上任沒幾天,701廠李達元廠長被紀委叫去談話,被免去廠長職務。之後紀委又將702廠廠長叫去,也被停職查辦。這兩件事在鋁窗公司引起轟動,那些不利索的幹部人人自危。
車宏軒一直認為胡生來了首先應該跟自己研究工作,可沒想到這些天他只找陳經理陪同上躥下跳的,直過了一個禮拜才令鄒助理找到自己。車宏軒趕快停了手頭工作,拿起筆記本,跟隨鄒助理來到胡生辦公室。
胡生也沒客氣,就連讓個座都沒讓。他有個毛病,講話時總愛扭頭咳嗽,看樣子很難受,像是上不來氣。他個子不高,稍胖,濃眉大眼,西裝革履,很有風度。
鄒助理把車宏軒送進屋便退了出去。
胡生對站在面前的車宏軒說:“我來的時候李總會計師有過交代,管理方面要依靠你來開展工作。”
車宏軒說:“大家都一個目標,為了工作。”
“你要積極配合我工作,我們一起把鋁窗公司幹好。好了,你去忙吧。”
車宏軒感覺不可接受,為了這次見面,他非常慎重地列了個匯報提綱,沒想到胡生是這個態度。
“現在有很多事都需要您來定個原則------”車宏軒沒有離開,皺起眉頭看著面前這位比自己年長幾歲的新領導說。
“我還有事,你去忙吧。”
車宏軒無奈只好悻悻離開。
沒過半個小時,胡生又讓鄒助理把車宏軒叫回來。
車宏軒很反感,但又不能不去,再一次走進胡生辦公室。這次不等讓,車宏軒乾脆坐在胡生辦公室對面的摺疊椅上,把筆記本放在辦公桌上,準備彙報。
胡生正在罵罵咧咧打電話。因為他突然離任,接替他工作的人還沒到位,那邊的事他還臨時管著。
電話裡喊了好一會,胡生使勁放下電話,罵了句“飯桶”,歪頭握嘴咳嗽兩下,看也沒看車宏軒說:“有四件事急辦。”
車宏軒開啟筆記本準備記錄。
胡生回到座位上,大眼珠子來回轉轉,這才露出笑容說:“第一、廠長會推遲到春節前召開,關於承包指標,我意見利潤按一個億安排;第二、鑑於特區財務管理混亂,調文科長去那裡工作;第三、為了嚴格財務管理,所有資金管理實行一支筆,由我親自簽字;第四、立即著手收繳各直屬廠銀行賬號,實行集中統一管理;第五、公司各科室、各直屬廠車輛全部歸車隊管理,堅決杜絕公車私用。”
車宏軒明白了,這所謂的一支筆是為了收自己的那點權;所謂的公車私用,不過也是對自己來的,因為機關只有經營科有臺微型車。當然,為了工作這些也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其他問題不行,出於對工作負責必須發表自己的看法。
車宏軒沉默一下,然後抬起頭正視著胡生說:“利潤安排一個億肯定不行,我們不能撐杆跳,不能使冒勁。現在不是增加利潤指標的時候,而是要減少,以度過目前僧多粥少的市場狀況,給各企業以喘息之機。”
胡生反感地擺擺手,咳嗽兩聲,又站起身去吐痰,回來瞪著眼珠子說:“雖然大公司軍品任務多了,但這和我們做出多大貢獻沒關係。”
“過於繁重的承包任務會把各個企業壓垮,決不可竭澤而漁。”
“這個我不能聽你的。我最近找經營科孫勝和季馨瞭解一下情況,看來各企業的潛力還是有的。”
“作為管理企業集體領導成員的一員,關於承包任務的下達你應該更多地聽聽我的意見。他們還都年輕,也還沒有掌握全域性情況。我們決不能把企業千辛萬苦積攢的那點老底都掏空,這樣他們就沒辦法抵禦風險了。”
“你們原來的領導班子就是太右傾了,總有所保留,這嚴重影響了下屬企業的積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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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遵守市場規則。”
“我不明白什麼是市場規則,我只明白生產關系和生產力之間的關係。”
“要麼那樣,我們派出兩個隊伍到各企業摸摸底。”
“沒必要。你可以挨個問問他們行不行,行的繼續幹,不行的讓位。”
車宏軒大失所望地搖搖頭,知道這不是來幹事的,這是來掘墓的。
“你還有什麼問題?”
車宏軒本著對鋁窗公司負責的態度接著說:“關於收繳各直屬廠賬號問題,我覺得你要慎重考慮,這可能無法滿足各直屬廠經營需要。”
“財權集中這是公司同意了的,你就不要再打橫了。”
車宏軒一時性起,忘記了吳領導“不要和新領導直接頂撞”的忠告,氣憤地說:“我是在工作,不是在打橫!”
胡生當然不吃這一套,直接指著門告訴車宏軒:“你回去工作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車宏軒滿臉通紅地走出去。他知道,自己無力趕走這位老哥。如果這樣,那說明自己在鋁窗公司的工作當是來日不多,應該考慮後事了。
結束談話,胡生立即跑到大公司,找到李總會計師。恰好財務處石處長也在,按說他應該等待石處長離開後再彙報自己的事。可這位老哥不拿石處長當外人,氣憤地開始抱怨。
胡生喘著粗氣看著李總,又情不自禁地拍拍辦公桌,氣憤之極地說:“這個車宏軒我領導不了,得把他撤職!”
李總不高興地說:“你去了兩天半,怎麼天天想撤職幹部?”
石處長也說:“車宏軒是公司派去的,你有什麼權利撤職?”
胡生咳嗽兩聲,瞪大眼睛子說:“這不是來請示你們嗎?要不那樣,乾脆讓他幹,我還回原單位。”
“你放肆!”李總氣憤了,一拍辦公桌說,“不想幹打報告,我給你簽字!”
胡生馬上滿臉通紅,站起身給李總開玩笑地行個軍禮,厚著臉皮說:“你老人家可別生氣,我錯了。”
李總沒好氣地說:“行了,坐下吧。”
石處長問:“你把文科長一個老會計調走,把你原來手下的財務科長調過去,能勝任嗎?”
胡生解釋說:“我再給他配個精通財務的副職。”
李總說:“如果你和車宏軒確實無法合作,等你站穩腳後我們再考慮把車宏軒調回公司。關於車宏軒工作上的問題請你放心,我跟他談過,他會積極配合你的。”
胡生大眼珠子轉轉,虛頭巴腦地說:“一切聽從領導安排。目前的情況是要想完成領導交給我的繁重任務,就必須招兵買馬、聚草存糧,人和心馬和套才能在市場上打拼。如果有什麼合適人選,李總替我把關。”
李總明白這裡邊意思,他擺擺手說:“這些事你自己做主。”
聊了一會之後,胡生又提出將現任鋁窗公司的陳經理派往外地,給吳領導增設副職,增設銷售經理和調任幾位廠長的安排設想。因為在軍品廠胡生是位很有魄力的成功的基層幹部,這些請求都得到了李總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