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離開小修道院,他在門口看到等在那裡的米萊狄。
米萊狄一身樸素的穿著,臉上沒有修飾打扮,像個村婦。
她很平靜地看著羅傑。
羅傑淡淡地說:“跟我來。”
......
羅傑站在高處,眺望平原,一行行的樹木伸向遠處,延展在月光下顯得黑悠悠。
城牆下方是杜羅河,河水暗淡無光,無波無瀾,河兩岸樹影婆娑。
羅傑就這樣站在那裡眺望著,米萊狄站在他邊上。
高空中刮的風吹著雲堆掠過明月,腳下是城防工事中漆黑的巖體,身後是樹木及隱隱綽綽的大教堂。
月光下,整個城市顯得朦朦朧朧的。
“給我個解釋。”
“我姓法利埃羅,我父親是奧爾德拉佛·法利埃羅。”
“威尼斯總督奧爾德拉佛·法利埃羅?你是總督之女?”(注:1102~1117擔任威尼斯總督)
“不,我只是個私生女。”
“殺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其實,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
“當時我跌下懸崖,你盡可以看著我死而不救,我的護衛不會因此而為難你的。
“你為什麼要多此一舉,救了我又要害我?”
“我不想你毫無意義的死去,我只想讓你們西西里和阿拉伯人開戰。
“全基督教世界只有西西里沒有和阿拉伯人宣戰。
“你們壟斷了所有和阿拉伯人的貿易。你們大量的進出貨,拉平了市場的價格,讓所有靠走私和阿拉伯人做生意的人沒法高價出貨。
“威尼斯人恨你們西西里恨得要死,我知道我的父親暗地裡做過很多謀劃,但他都失敗了。
“如果我能做到了讓西西里和阿拉伯人開戰,破壞你們的壟斷地位,對於我父親,乃至對於威尼斯共和國而言,都是巨大的功勞。
“到那時,我相信我的父親不會拒絕承認我。
“所以在我的計劃裡,你必須要到加的斯,然後死在那裡。
“你如果半路落崖而死,我的計劃就失敗了。”
“我明白了。所以,朝聖也好、雪莉酒也好,都只是藉口,你的目的就是把我忽悠到加的斯。
“對了,加的斯人搶劫佛羅倫薩商人,殘害基督徒,這事你肯定是知道的。
“但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聽你的?我很好奇。”
“我不確定。事實上,在接到維克多的信後,我只是有了這樣的想法,完全沒有計劃。
“但我多年經商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機會。
“為了抓住這個機會,我從佛羅倫薩一路跑到萊昂。
“在接觸你的過程中,我一次次地影響你,同時,一步步地完善我的計劃。
“一直到最後你進入加的斯前,我都不確定計劃一定會成功。
“我只知道,這種機會很稀有,如果我不努力爭取,那我什麼都得不到。”
“你差點就成功了,要不是我運氣好。”
羅傑嘆了口氣。
他想,以米萊狄私生女和商人的身份,沒有任何強迫自己的力量,最終能夠做到這一步,她真的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
他想,如果米萊狄針對的不是自己,或許自己還會為她的努力點個贊。
羅傑搖搖頭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用調侃的語氣問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難道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再來一次?
“你明明有時間離開的。或者,你就是想留下來看維克多,為了你自責,為了你痛苦?”
一直都表現得很冷靜的米萊狄,突然間就崩潰了。
如同被剝去了堅硬的外殼,她柔弱的肩膀微微聳動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她嗚咽著:“我不是......我沒想到會這樣......
“我以為你們諾曼人只忠誠於實力。我認識的,那些南義大利的諾曼人,他們都這樣。
“我見過那些諾曼人怎麼對待他們的主君,巴里的阿普利亞和卡拉布里亞公爵羅傑·博爾薩。
“我以為維克多也是那樣的,我以為我可以說服他跟我去威尼斯。我沒想到......
“我只是想嫁給他,我想風風光光地嫁給他,我不想讓他娶一個私生女。
“我想讓他娶威尼斯總督之女,這樣他就會擁有爵位成為貴族。
“我能說服父親讓他做威尼斯共和國的外交官,我以為他會高興的,我以為......”
晚風急速地推動著天際的黑雲,讓一絲血紅的霞光在鉛灰的天幕下泯滅變幻,若隱若現。
米萊狄不再哭泣,她恢復了鎮定。她變得從容、淡定。
她跪下,朝著維克多呆的小修道院方向。
“殺了我吧,我是該死的。所有的罪都是我的,不是維克多的,他不該為我受苦。
“我的命是維克多給的,我本就欠他的。把我的命拿去吧,只盼他能早日恢復。”
於是米萊狄不再說話,只是跪著,雙手合十低頭閉目。
羅傑靜靜地站在米萊狄身後,他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看了很久。
接著他仰望夜空,看到烏雲散去,月明星稀。
然後月亮漸漸消失,沒有紅月,如同黑幕將它慢慢遮蔽,最後那裡只餘下一片和周圍夜空一樣的黑。
而群星明亮,閃爍依舊。(注)
羅傑低下頭再次看著米萊狄。
他握著劍柄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第五卷完)
注:公元1110年5月5日的一次月食期間,天空中星星依然明亮閃爍,而月亮卻神秘地消失了,本該月亮佔據的天空位置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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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月球神秘消失事件記載於英國《盎格魯-撒克遜人彼得伯勒紀事》中。
不僅如此,在歐洲的歷史記載中,1110年也是“災難性的一年”。
大雨滂沱,淹沒了農作物,嚴重的饑荒讓整個歐洲苦不堪言,在法國,葡萄幾乎顆粒無收,小麥的價格也上漲了一倍。
根據《自然-科學報告》上記載:科學家們從格陵蘭冰芯中獲取的資料發現,在1108年到1113年的冰芯中,出現了異常的火山灰沉積。
這表明一場大規模的火山爆發,排放了大量火山灰和氣溶膠到大氣層裡,遮擋了陽光,引發極端天氣事件。
導致農作物的歉收進一步的研究表明,1110年5月5日月食時月亮神秘消失,實際也是氣溶膠的功勞。
當月食發生時,濃厚的大氣層會吸收掉陽光中從紫色到黃色的光線,只有紅色光線可以穿透地球邊緣的大氣層,投射到月球上,因而月球就變成了紅銅色或暗紅色。
而當天空中有大量氣溶膠的時候,它會把紅色的光線也吸收掉,造成投影到月球上的光線大為減少,甚至連肉眼也看不到,從而造成了月亮完全“消失”的錯覺。
而其它恆星由於是自己發光,各色光線都有,因而可以正常穿過大氣層為我們所見。
根據歷史書籍的記載,科學家們認為,1108年8月爆發的日本淺間山火山,可能是導致這次月食期間月球消失,和歐洲氣候異常,農作物歉收,饑荒盛行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