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陵苕看了看成川,臉上掛著淚痕,已經暈過去了。辛棄疾牽過馬,把成川抱到馬背上,與許陵苕一起牽著韁繩往回走去。
葉臻想起季宛之託付的話,爬起身,朝船艙內跑去。她打到那個花梨木盒子,面上就是一封信,上面三個雋秀的小楷:寄鄭郎。葉臻又小心地翻看著其他,其實那些草編蝴蝶、琴譜也不值錢,她把那木盒子抱在懷中,蜷縮在椅子上。完顏雍屏退所有人,輕輕走到她身後,環住她,圈在懷中。
渡口很快歸於平靜,各人又做著自己的事,但擷芳居抱琴姑娘跳河自絕之事很快會成為開封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閒談。
党懷英渾渾噩噩離開了開寶寺,在開封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他的心裡只想著辛棄疾的話,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以至於被人跟蹤了好幾條街都不曾察覺。
那人自黨懷英從琉璃塔下來,離開開寶寺,就一直跟著他。舊宋街、馬行街坊、彩市巷,他不知黨懷英要做什麼,只能一直跟著他。
突然,那人後頸被一雙手抓住,拉回巷口,背一下摔到牆上。“嘶!”那人剛想發火,抬頭看見來人後,翻了個白眼,“哥哥如此粗魯,哪會有姑娘願意嫁給你?”
“你如此頑劣調皮,將來哪家公子敢娶你?”範如山鬆開手,回道。
範葳葳撇撇嘴,理了理自己的髮髻和衣衫,“這下可好,人也跟丟了。”
“你從蔡州離家出走,就為跟蹤他?”範如山拉著範葳葳走到小攤前,叫了兩碗荔枝膏,“跟出個結果沒?”
範葳葳喝了兩口荔枝膏,嘖嘖幾聲,這荔枝膏可真是清甜呀,“我哪知道他約見的是個男子吶!”範葳葳歪著頭,想起剛剛自己在開寶寺,看見琉璃塔上兩人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模樣,真是羨煞旁人的一道風景呀,害她脖子仰得都發酸了。
“誒,哥哥,你在開封不是有朋友嗎?幫我打聽打聽唄,世傑哥哥到底來開封找誰?”範葳葳搖了搖範如山的手,撒嬌道。
“找誰跟你有何關係?”範如山口氣不悅,“葳葳,你二人之事既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他也未曾向爹爹開口提過一字半句。”
“可他曾說我,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範葳葳小聲道,彼此党懷英在蔡州待過一段時間,二人曾相邀遊山踏水,吟詩作對。範葳葳以為他二人至少是心意相通,卻沒料到,党懷英科考中舉再到新息時,告訴她:自己喜歡上一個姑娘,要向她求親。所以她不告而別,離開蔡州,一路跟蹤黨懷英到了開封,想看看他喜歡的姑娘到底是何人。
“向來書生最薄倖!”範如山嘆道:“他說的那些話,聽過就罷了,你倒好,還較真。”
“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範葳葳唸叨著。
“看什麼看?”範如山說道:“他年長你十歲,我和爹還嫌他是根老木瓜呢!”
“哈哈,”範葳葳自己倒笑起來,她倒不知,自己爹爹和哥哥背地裡也關心過她的私事。“哥哥,可見著你的朋友?”
範如山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下次可不能再悄無聲息地離家出走,爹爹都急出病來了。”
範葳葳吐吐舌頭,爹爹都被急病好多回了。
吃完荔枝膏,範如山付過賬後,兄妹二人便起身離開了。
“噗通”水青色的身子墜入河中,那人先是表情扭曲,呼吸不暢,漸漸地沒有力氣再掙扎,沉入無盡的深淵。“啊!”子晦驚醒,已是滿頭大汗,方才只是他的夢嗎?
“發夢了,成川?”許陵苕拿起手帕擦乾成川額間的汗水。
“許姐姐,”成川抓住許陵苕手臂,搖晃起來,“我們沒有去過渡口,是我做的夢對吧?季姐姐此時已經在船上,沒錯···她去中都了···”
許陵苕捧住成川的腦袋,看著他,“成川,別去想!聽話,別再想!”
“不想,我不想!”成川揉搓著自己的臉、眼睛,頭髮,“可季姐姐她死了,我親眼看見,她墜河了。”
許陵苕看著成川孤苦無助之樣,也不知如何回話,良久,才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不也得朝前看,活下去嗎?”
成川眼中包著淚,“活著多易呀,吃糠咽秕,乞討流浪,不也好好活著?可活著又多難呀,就算委身燕樓,以技事人,終究落得屍骨無存。”
許陵苕伸手抹去成川的淚水,又拿起帕子擦擦他的臉,“路是季姑娘選的,她也定是思慮萬全。”
成川環視一圈,聲音嘶啞,“這是哪?”
“夏府,離渡口近,方才你暈了。”許陵苕與辛棄疾牽著馬馱著成川往回走時,被丁九在半道截住,辛績被送到了距離渡口最近的夏府。
成川翻身下床,穿上鞋,“我該回了。”
許陵苕拉住他,“你剛剛才醒,我送你吧!”
成川搖搖頭,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許姐姐,我可以一個人,我想一個人回去。”
夏蕎的房內,辛績躺在床上,臉色青白,脖子被裹了厚厚幾層棉紗,嘴唇有些起皮。辛棄疾坐在床沿邊,許陵苕走到他身邊,悄聲說了話,辛棄疾搖搖頭。
夏蕎來回跺著步子,,一刻也不停,“王大夫,他到底何時醒過來?”
“夏三公子,你都問八百遍了,辛公子只是失血過多昏迷而已。”王大夫正在桌案邊寫著藥方,“還有,你能不能別再轉過轉去,老夫眼都花了。”
王大夫把藥方遞給夏蕎,拿起自己的藥箱離開,夏蕎喚來小廝送王大夫出府。辛棄疾坐在床邊,撫了撫辛績的頭髮,又理了理他的衣服。
辛績的眼睛還是緊閉著,不過眼珠子好像動了動。辛棄疾招手喚來夏蕎,辛績緩慢睜眼,看見辛棄疾和夏蕎,張了張嘴,“水···”
“水?我馬上拿!”夏蕎急匆匆跑到茶案邊,手忙腳亂一陣,弄得茶杯砰砰響。
辛績眼中仍是充滿血絲,“對不起!”看口型好像說的是這幾個字,夏蕎拿著杯子,也愣在那裡。
辛績噘著嘴,他自知是自己天真愚蠢,才使別人有機可趁,讓六哥他們陷入險境。辛績背後過身子,蜷縮在床角,像個委屈的孩子般。“好啦,十二哥。”辛棄疾拍著辛績的後背,像哄小娃娃睡覺一般,“都過去了。”
夏蕎彎下身,在辛棄疾耳邊說道:“你能聽見嗎?”
辛棄疾與夏蕎眼神交匯一下,然後扳過辛績,問道:“十二哥,餓了吧?想吃什麼?”
“雜合羹、煎鴨肉···”辛績剛開口自己也覺不對,為何發不出聲音,他嗚嗚喚著,可憐兮兮地看著辛棄疾和夏蕎。
夏蕎把杯子往許陵苕手中一塞,踉蹌跑出房間,喚來小廝,“快去把王大夫抓回來?”
辛棄疾把辛績扶起來,把枕頭墊在身後,又安撫道:“十二哥,別著急,來,喝口水。”
許陵苕重新倒了懷水,遞上前,辛績一口灌下去,又委屈巴巴地看了看眼前兩人,扁著嘴。
王大夫簡直是被夏府的小廝架回府裡,還未等他喘口氣,夏蕎就嚷著:“王大夫,您這是要砸自己招牌呀,人都啞巴了。”
啞巴?辛績一聽,抬頭狠瞪著夏蕎,夏蕎連忙挪開眼光,飄忽不定地這裡瞧瞧那裡看看。
王大夫抬著辛績的頭,檢查他脖子上的傷口,又捏開嘴巴看了看喉嚨,眉頭皺著。王大夫不說話,眾人也不敢吭聲。不久王大夫又站來,摸了摸辛績的腦袋。
“王大夫,他到底怎麼了?”夏蕎問道。
王大夫看了眾人一眼,“辛公子或許是暫時失語。”
“失語?”夏蕎訝異。
“脖子的傷口並未損傷聲帶,”王大夫回道:“或許是摔著腦袋所致。”
“王大夫,暫時是多久?”辛棄疾問。
王大夫搖頭,“說不準,或許十天半月,又或許一年半載。”王大夫說完收拾著藥箱離開了。
辛棄疾拍了拍辛績的肩膀,“十二哥,別怕,很快就會好起來!”辛績看著他,咬著嘴皮,罷了,都已經這般地步,還能怎樣?正好祖父與嬸孃也好清靜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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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就算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想幹嘛。”夏蕎坐到床邊,“想吃雜合羹、煎鴨肉,等下就差個閒漢去太平樓買回來。”辛績舔舔嘴皮,點點頭。
“茂嘉一向愛說愛鬧,這下不得悶死。”許陵苕揶揄著。
辛棄疾與許陵苕離開了夏府,辛績受傷失語一事,不算小事,他須得回家向祖父解釋解釋才行。
夜幕來臨,柳園渡口在夜色籠罩下,歸於平靜,偶爾能聽見幾聲蛙叫蟬鳴。今夜無風,星光灑滿汴河,似點點流螢。
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朝渡口進過來,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漸漸地,那人走到渡口邊,像是看了看方向,然後蹲下身,從食盒裡拿出幾顆白桃,點燃了香燭。然後盤腿坐在地上,拿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又在倒了一圈在地上,說道:“宛之姑娘,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