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終於帶著衛清樓的人趕了過來,看見祝嘉魚懷中緊閉著雙眼的桃夭,他愕然地呆立在原地。
祝嘉魚朝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衛清樓走過去,將她扶起來,正要開口,祝嘉魚卻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話語。
她道:“我們回去吧。我想把她葬在春蔭河邊。”
“她這一生,沒過過什麼快活日子,若是將墓地選在山上林間,那太孤寂了。不如就讓她在春蔭河邊,看看這熱鬧的世間。這樣,我也能常去看她。”
衛清樓沉聲說好。
祝嘉魚又喚來初雲:“我讓人在城中選了一處宅子,之後我會讓人努力為你們尋找家人,但是時移世易,結果如何尚不一定。若是找不到,你們便在那處宅子裡安頓下來,至於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她一直很想和你一起離開這裡,你……和我一起,送她一程吧。”
祝嘉魚懷抱著身體漸已冰涼的桃夭,啞聲說道。
……
回到玉京城裡,祝嘉魚抱著桃夭上下馬車,又抱著她為她換上嶄新的裙裳,將她從山林中送到了春蔭河邊。
天光大亮,她閉上眼,在桃夭的墓前默聲道,我會為你報仇。
“走吧。”她輕輕地說。
衛清樓將她送回祝府,又去宋府接了綠箏回去。
他已經知道了祝嘉魚原本的謀算,也沒有怪罪綠箏知情不報,只交代她要照顧好她家小姐,最要緊的是,一定要讓她好好休息,勿要鬱結於心,憂思過重。
綠箏惴惴不安地回了祝府,便見著祝嘉魚已經在屋子裡昏睡過去。
她看起來很是乏累,就連在睡夢中,好看的柳眉也不安穩地蹙起。
綠箏不知道她消失的這些日子去做了什麼,但她一直很不安,直到現在,看見小姐回來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她心中的不安也仍然沒能消隱下去。
她總覺得,小姐遇見了很不好的事。可她卻無能為力,甚至對小姐而言,她恐怕和累贅無異,否則為什麼小姐會不帶上她?
她默默地哭了一會兒,最後居然哭到累得睡著了,就這樣趴在祝嘉魚床前,睡了一整天。
直到快到傍晚,昏黃的夕光落到窗紗上,院子裡梅樹遒勁的枝節的影子映在院牆上,祝嘉魚才迷迷濛濛地睜開眼。
她翻了個身,將綠箏也驚醒。
“小、小姐,您醒了?”綠箏抹了抹臉,“奴婢去給您打水,伺候您洗漱。”
祝嘉魚“嗯”了一聲,又想起容衡。
她抱著桃夭時,聽見容衡低喝說走的聲音,但她那時候已經無心管他。
現在想起來,她那一刀狠狠扎進了他的腰腹,他若是想活命,恐怕有點難吧。
不過也不一定,他向來是命大的。
但她既然能殺他一次兩次,也能殺他第三次。
還有他身邊的護衛。
她不會放過他們。
……
三日後。
玉京城裡忽然掀起軒然大波。
大理寺衛少卿追查盛安伯府小公子走失案,竟然直接端了馬賊的老窩!
佈置清雅的書房裡,中年男人身著灰藍長袍,正手執湖筆,懸腕而書。
他面容瘦削而清雋,長髮披散。
早在數日前,他還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如今面上卻顯出了老態。
這種老態並非是像一截枯黃的藤蔓,又或者像將要燃盡的燈燭,早有端倪,逐漸顯現。如果非要說,在來人眼中,更像是早已乾涸的田地,儘管已經乾裂,並且有了深深的裂縫,但因為有雜亂的野草掩蓋,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野草消亡,這乾裂的土地方才呈現在人前。
是的。
面前這個提筆疾書的男人,他早該,或者說早已經老了。
“打聽到了什麼?”
男人手下動作未停,一面書寫著,一面向來人問道。
來人這才像回過神來一般,低下頭顱,恭謹道:“他自盡了。”
“衛清樓雖然破獲了這樁案子,但真正能在這樁案子裡起到決定性作用的胡閻王,自盡了。”
“小人以為,他應當是不想供出幕後之人。”
“是麼?”男人罷筆,慨然一笑,“照你說來,他倒也稱得上是……有情有義了?”
來人不明白他話中之意,將頭垂得更低,不敢輕易搭話。
“去將這幅字送給我們的小衛大人吧,就說本官恭賀他,破獲要案,大鄴有他,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指日可待啊。”
殺人誅心。
這番話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若是單憑一個衛清樓,就能許得大鄴政通人和,天下太平,那要九五至尊做什麼?要這滿朝文武百官做什麼!
那人大著膽子向案上看去,只見澄白的宣紙上,款款落著兩句詞:請君匣中新劍,試來殺此雪滿天。
他不解其意,只能看懂這詞中,一筆一劃,鋒利無雙,殺機暗藏。
“去吧。”男人吹乾紙上墨跡,卷起來,遞給他。
不多時,身在大理寺的衛清樓便收到了這幅字。
在他含威不露的注視下,送字的人瑟瑟發抖地將那番話倒背出來。
衛清樓嗤笑。
口舌功夫是最末流的伎倆,他什麼難聽話沒聽過,不差這幾句。倒是這字……
“請君匣中新劍,試來殺此雪滿天?公子,這是什麼意思?”書劍疑惑問道。
衛清樓冷笑一聲,將這幅字重又卷起來,放在一旁,道:“沒什麼意思。”
他說罷,提筆在宣紙上寫道:“新鷹飽肉唯閒獵,舊劍生衣懶更磨。百戰無功身老去,羨他年少渡黃河。”
常悲秋既然說他是新劍,初出茅廬,羽毛未豐,那他就以舊劍回擊,罵他老而無用,也算禮尚往來。
他對書劍道:“去將這幅字給常太傅送去,就說是後學末進微薄回禮,萬望他老人家笑納。”
語罷,他轉身往詔獄行去。
狹長的甬道裡燈火昏寐,數十年如一日腥臭腐朽的氣息充塞每一個角落。
長長的道路盡頭,是雙手雙腳被鐐銬鎖住的,書生模樣的男人。
衛清樓略略抬手,便有人端起一旁的冷水,向男人兜頭澆去。
這人卻不是旁人,正是胡閻王。
“我……咳咳……我沒死?”他短暫地迷糊之後,很快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看向衛清樓的一雙眼睛,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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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人都以為你死了。”衛清樓好整以暇地在扶手椅上坐下,“包括那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