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定在九月初三。
那天是寒露,玉京城的夫人小姐們,慣愛在節氣時候設宴。
春則簪花而行,看飛花細雨,落紅流水;夏則夜宴山亭,賞清泉茂樹,眾果竹柏;秋則登臨望遠,論焚香掛畫,瓶供插花;冬則圍爐煮茶,評玉石古玩,詩文琴棋。
總歸不同的時令節氣,有不同的玩法。
眼下距九月初三還有些時日,祝嘉魚接了寒露宴的帖子,卻並不打算聽綠箏的話,好好待在家中為之做準備。
她又去了鬼市一趟,這次她要買的,是關於林家的訊息。
她想知道,林家如今,究竟還剩下些什麼人,又有些什麼人,在面對已經窮困潦倒的林家,仍然不放棄打壓,或者偷偷接濟。
她並不是為了繼承邱老夫人的遺志,想為林家翻案,只是,她將來勢必會在這玉京大放異彩,到那時,她的外祖母是林家舊人的事情,定然瞞不住。
為了以防萬一,她需要早早地掌握一些資訊。
鬼市裡,高樓臨窗的位置處,身著淡青色長衫的男子靜默佇立。
他有如玉一般的面龐,溫潤而沉冷。
下人叩響門扉,得了准許後推門而入,垂首道:“公子,那位小姐要問的是如今林家的人情交際。”
男子頷首,語氣平直,沒有波瀾,眼底神情卻有如洶湧暗流:“給她罷,再將我前些日子得來的蘭草屏一併送過去,就說……是故人相贈。”
下人道是,無聲退下。
男子復又抬頭,望著漸漸消失在人群中的,紅裙蹁躚的背影,輕笑一聲。
祝嘉魚,別來無恙。
……
祝嘉魚收到鬼市差人送來的信報,是在寒露的前一天。
與那些信報同時到的,還有一扇掛屏。
掛屏是檀木底胎,通髹綠漆,再以真金髹繪蘭草圖,靜雅不俗,意趣生動。
祝嘉魚不記得自己在鬼市買過這樣一扇掛屏,於是叫住來人詢問,然而身著短褐的下人卻只說這是一位公子託他們送來:“那位公子還說,若是您問起,只說是故人相贈便可。”
祝嘉魚凝視著面前的掛屏,半晌,她果然在掛屏後面找到一個小小的凹槽,凹槽裡靜靜放著一截紅繩。
她發出一聲冷笑。
果然,不出她所料,容衡沒死。
不僅沒死,還給她送來了一份久別重逢的見面禮。
她將紅繩抽出來,想到一些遙遠的、過去的事。
那時候她和容衡定下終身不久,容衡深諳如何討她歡心,常常送她各種禮物,小到玉佩步搖,大到花瓶擺件,凡經他手送出的禮物,總會在盒子亦或者禮物上嵌一截紅繩。
她曾經問過容衡這是為什麼。
容衡說:“從今不敢負佳期,願託紅線寄相思。”
彼時她實在天真得有些蠢笨,竟然如此輕易地便被他的甜言蜜語哄騙住,甚至為這兩句詩很是動容。
直到後來,她在端華公主的別苑裡見著了暗嵌紅繩的沉香木擺件,在太史長女的手中發現了同樣嵌著紅繩的玲瓏摺扇,甚至就連古板的工部侍郎家裡,也有嵌了紅繩的小葉紫檀螭龍筆掛。
她才終於明白,或許容衡的深情是真的,但這份深情,並不獨對她一人而已。
當然,相比起男女通吃,祝嘉魚更覺得,容衡其實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人,所以但凡是他的東西,不管有沒有送出手,不管送給了誰,他都一定要打上他的烙印。
即便他明知道這很有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但他依然樂此不疲。
如今他不肯透露名姓,卻沒想到她能藉著這根紅繩,摸出他的身份吧。
祝嘉魚緩緩將紅繩收攏在手心,然後又張開手,任憑繩子掉落到地上。
她轉過頭,看向來送信報的下人,微笑道:“既然如此,勞煩你回去代我轉告那位公子,我在玉京,等著為他收屍”
她笑得溫軟動人,但說話的時候,卻又意外地狠厲——不是口蜜腹劍的軟刀子,而是月下霜白而冷冽的刀鋒。
上次讓他逃過一劫,這次,她卻是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了。
下人被嚇得抖了抖。
他只是鬼市裡最低等的負責跑腿的僕從,還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更不知道原來明豔動人的女郎,也能有一副狠辣心腸,動輒開口便要取人性命。
……
轉眼便是寒露。
這一天, 露氣寒冷,彷彿將要凝結一般。
玉京城裡,河岸與街道兩邊,曾經青綠的草色已經變得枯黃,春蔭河上水波不興,只有漫天蘆花飄零飛遠。
今日赴宴,祝嘉魚換了淡紫暗繡八寶紋的褙子,裡面是明黃的內衫與水紅的下裙,裙上又用明暗不一的黃線繡了菊花,行走間光影斑駁,金菊開合,襯得她彷彿霜天神女,自菊花叢中珊珊而來,韻致款款。
藺玉樓首先迎了上去。
她有些侷促地喚了一聲祝小姐。
祝嘉魚停下來,輕笑著頷首:“藺小姐。”
於是不遠處的眾人看得更清楚,今日祝嘉魚特地打扮了一番,使她原本就光彩照人的容色,顯得更為穠豔昳麗,仿若浮金搖晃的夜晚,酒色溶溶裡映照出的一輪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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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捏緊了手中的繡帕,暗暗咬牙道:“真是個狐媚子!”
祝嘉魚將她們或羨或妒的目光悉數笑納,低聲問身邊的藺玉樓:“藺小姐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有什麼事嗎?”
藺玉樓抿了抿唇,半晌,她無奈道:“今日祝小姐要多加小心,若是有應付不了的情況,不要勉強自己。”
她不知道那些小姐們要怎麼對付祝嘉魚,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提醒兩句。
但想到今日蕭瑞盈偷偷請來了蕭老夫人,她又想,興許事態不會發展到很糟糕的地步吧?
祝嘉魚聽懂了她的暗示,微微點頭後,又用疑惑的語氣問:“藺小姐與我走得近,就不怕被針對?”
她的語氣拿捏得很好,聽起來像是真心發問,而非懷疑亦或者試探。
藺玉樓鼓了鼓腮:“不怕。”
嚶,她只想和美人妹妹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