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朝思暮想的臉朝他轉過來……
她不記得我了，她不記得我了。
那張臉紅了，嘴角向上，彎出那個熟悉的、美麗的弧度。“你，是你……”
她記得我！她記得我！
塗生一大步跨過去，“小玉姐……”喉嚨哽咽，幾乎發不出聲音。
小玉姐也說不出話，只愣愣地注視著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是你嗎……”
“是我。”
塗生哽咽著，總算說了出來。
“是我。”
不，這不是我說的。是誰在說話？
塗生霍然轉身。
“是我。”陳杞又說了一遍。他也和小玉姐一樣，滿面通紅。“你呢，是你嗎？”
塗生猛地轉過頭去。小玉姐仍是望著他……不，是望著那一個。塗生兩隻眼睛去找小玉姐的眼睛，對上她的目光。但小玉姐的目光直直地穿過了他，望向另一個。塗生那麼巨大的身軀，立在那兩個之間，但她卻當沒他這個人一樣。
塗生驚慌地來迴轉著頭，看這兩個人。陳杞也和小玉姐一樣，當他是空氣，視若無物。眼光跳過他、穿過他，聲音也跳過他、穿過他。
“我看過他們畫的你。沒想到……你這麼好看。”
顧小玉和他四目相對，道：“你也是，比畫上還好看。”
突然間，兩個人同時笑起來。陳杞哈哈大笑，顧小玉掩口而笑。兩個人望著對方，臉上像被燈光照亮。不僅臉上，全身上下都似乎放著光。
這兩個人在一片光明之中。但兩個人中間，塗生卻彷彿站在黑影裡。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在意。甚至沒有人想到這裡還有一個他。哪怕他身軀如此龐大，卻進不了那兩個人的眼睛。
她忘了我。
不，還不止。她根本不記得有我。
還不止。比不記得有我還……
塗生情願小玉姐僅僅是不記得有他。情願那樣，也不願這樣！
塗生大吼一聲：“我還
在這裡。你兩個莫非都看不見我不成？只管傻笑作甚？這裡還有我！我是塗生，我叫塗生！”
兩個人的笑聲停下。顧小玉彷彿從夢中驚醒，“哎呀”一聲，“我要回去了。你只管去和我爹爹說話。”
陳杞連連點頭，“好，好，好！”一個好字，反反覆覆說個不住。
顧小玉瞪他一眼，又笑出聲來，轉頭就跑。陳杞痴痴望著。塗生心裡有氣，大喝道：“錯了，朝哪裡走！聽不見人聲麼，在那邊！”
顧小玉轉過身，低著頭回來。陳杞笑得打跌。看得塗生心裡氣憤：笑笑笑，笑成個白痴！
顧小玉似乎也生氣，橫了陳杞一眼，“呸”的一聲。又低聲對塗生道：“謝謝。我老是不認路。”朝人聲處匆匆而去，越走越快，跑了起來。
塗生望著小玉姐背影遠去，悄聲道：“我知道，你進了樹林就迷路，每次都是。”
半晌，塗生擦擦臉，轉過身。陳杞還在望著顧小玉去的方向，笑得合不攏嘴。這時候，這個人一點都不文縐縐，更不像什麼小公爺。什麼風度、優雅，一概變成咧嘴大笑。
活脫脫一個白痴。
塗生平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誰生出如此強烈的憎惡、痛恨。“喂！喂！”
陳杞：“哦，啊，對，快走。我們去那邊，顧莊的人，嗯，要趕快拜見她父親。你看我如何？這身裝束……？”
塗生沒好氣地說：“怎麼了？不是才說要當神仙、去天上麼？怎麼現在又狗一樣搖起尾巴來。”
陳杞完全沒聽出塗生在罵他，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塗生雙手：“好兄弟，你怎麼還不明白？我現在就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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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都是別人的，塗生只有他孤零零一個。
自顧三爺以下，顧莊人歡天喜地，像得了金鳳凰一般。
又如眾星捧月，將陳杞捧在人群中央。這些人，塗生一個個都認得，都熟悉。從前和他們同吃同住，萬里同行至此，又一同篳路藍縷，在萬年無人涉足的森林中開闢出田園、家宅。
但現在，他們都記不得他，認不得他。人人眼裡都沒有他，只有那個小公爺。
當然，招呼還是要招呼的。但他們招呼接待的，只是“小公爺的伴當”。顧三爺上來拉手示好：“嚯，好大的個子。”雖然拉著塗生的手，眼睛卻望著陳杞。嘴裡雖是誇獎塗生，卻是在和小公爺說話，“一看就知道是個英雄好漢。這樣了得的人物，難為你找得到。”
顧三爺只稍稍老了些，模樣還是那樣。但塗生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歡喜。吃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時，建起第一座房屋時，墾出第一塊田地時……都不像這時這樣，打心眼裡笑出來。
塗生冷冷地想：是了。老狗當初高興，為的是有了產業。但和小公爺帶給他的相比，這份產業連個渣子都不算。那時的歡喜，怎能和現在相比。
和小公爺相比，給他開創顧莊那份產業的塗生，自然也是渣子。
顧三爺此次從顧莊出來，名義上是出來打獵，順便再去現在已是自己地盤的吳寨巡視。顧三爺的心思，是顧家身份低微，雖然顧小姐有玉門光環加持，但小公爺不遠萬里求親，文大人範大人還多次登門，顧家只管大剌剌坐著，這個怎麼說都覺得不好。
顧三爺不愧世事洞明，想出這個主意。既然到了吳寨，順便走動走動，這當然不是女方家裡顛顛地上來巴結。但那邊的人自然知道，這是顧家著意示好。
沒想到出來才幾十裡路，竟從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個寶貝！
吳寨當然不去了。顧三爺當即命人快馬飛奔回去，要那邊急急整頓安排，自己陪著小公爺在後面緩行。金烏赤烏兩個太陽還未落山，一行人已經到了顧莊。
一草一木，皆是塗生熟識。分別這麼久，再見時倍覺親切。但人卻不同，雖是一張張笑臉相對，卻格外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