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嘯太相信岑藍了, 若說之前只是單純的相信,經歷了訓練一事,岑藍在他的心裡, 已經是神一樣的存在。
她又救了自己一命,連自己變成這樣都沒有放棄他, 姜嘯沒出息地哭出來, 眼淚洶湧如開閘洩洪,血色侵染了岑藍滿肩頭。
“怎麼我哭還是紅的嗚嗚嗚嗚……”姜嘯邊使勁抹眼淚,邊嗚咽。
當然是紅的, 何止眼淚是血淚, 還生著一雙巨大的羽翅, 張口還能吐火呢。
但岑藍面上卻只是擁著他的力度更緊, “沒事的,過些時間就會好了。”
“我師兄, 魏欣,”姜嘯自己沒事了, 頓時想起了魏欣。
他推著岑藍的肩膀, 看著她的眼睛問她, “魏欣師兄怎麼樣了?”
他眉目邪飛, 雙眸赤紅, 面上抹花的血淚, 讓他整個人如同血池中盛放的惡蓮,i麗妖異到邪惡。
岑藍對著他這張臉有些呼吸不暢, 怕壓不住眼中冷意, 便連忙垂下頭。
她說, “你師兄自然沒事,活著呢, 你師尊以龍血為他治療,他已經活蹦亂跳的隨著其他弟子下山驅邪了。”
姜嘯聞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頓時又抱住了岑藍嚶嚶唧唧的訴苦,半點沒男子氣概!
岑藍被他摟得脖子生疼,耐著性子輕聲細語地跟他說話,可他一個勁兒沒完沒了的問,“師祖,我什麼時候能變回來,你……在意我這樣嗎?”
岑藍胡亂騙了他兩句,可他還是沒完沒了,岑藍頓時惱了,“別哭了!”
姜嘯頓時一哆嗦,抱著岑藍的手都僵住了。
岑藍一把扯開他,起身進到內室,片刻後拿出了一個半面的面具,赤金色,扔給姜嘯,“那麼在意就戴上,不就看不見了!”
姜嘯被面具砸在肩頭,愣愣地看著岑藍,血淚順著臉上蜿蜒下來,那雙生得極其妖邪的眉目,滿是茫然和驚愕,看上去竟然……有點可憐?
可憐?
一個若不慎解開封印,能夠讓人間迎來浩劫的鳳冥妖族嗎。
可事實是他現如今雙翅不在,妖丹被挖,從幼年時期便被她粉碎妖性,養成了如同凡人的廢物。
岑藍看著他無助又委屈的模樣,不知為何想起了他小時候。
那時候他人智和妖智都未開,而自己妖邪入道,滿心仇恨,去圈養他的山上看他,不過是為了熬過沖虛池生不如死的苦痛。提醒自己雖然手刃仇人,卻因更重要的原因,不能將這兩個仇人生出的孽障絞殺於劍下,便看他痛苦也好。
她為他取名懷仇,亦是要自己時時刻刻的記住仇恨,但她那時,卻不止一次看到,他為了引自己去看他,竟是不惜自傷。
岑藍滿心諷刺,鳳冥妖族屬於鳥族,都說雛鳥對於第一面所見之人,會自動認為母親。
岑藍當然不是他第一個所見之人,養他亦只是因為不能殺。她冷眼看著他自傷,想想當初他那蠢樣子,倒是與此刻如出一轍。
姜嘯已經不敢再看岑藍,他抱住了面具,赤腳下地,欲朝著外面跑去。
師祖果然不能接受他這個樣子,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岑藍冷眼看著他跑到門口,但在他即將衝出殿門的時候,身形一閃,便攔住了他的去路。
同時張開雙臂,將他抱進了懷中。
姜嘯手中的面具掉在地上,岑藍撫著他的後背低聲道,“別哭了,別走,你要去哪裡。”
他要去哪?
他現在這樣能去哪。
他連陽真門都回不了,這幅妖魔之相,下了這登極峰,他該何去何從,師尊都不會要他了吧,他又不是真的妖修,他是個什麼東西?
岑藍深吸一口氣,擁著姜嘯把他推回了床邊,“我不是兇你,只是有點心煩。”
“我不嫌棄你的樣子,”岑藍違心道,“你……過來。”
姜嘯坐在床邊上,喉結滾動,他看著岑藍的眼中還有難過,卻聽話地湊近她。
岑藍捧著他的下顎,給他施了清潔術,接著窒息地閉上眼,循著他的唇吻上去。
姜嘯愣了愣,片刻後嗓子發出“嗚”的一聲,很輕,然後抱住岑藍與她親近起來。
閉著眼就還好,只要不看,她就能麻痺自己暫且忘了那些還不為人知,不能出口的東西。
兩個人都閉著眼,些微的生疏漸漸消散,很快便難捨難分得呼吸微亂。
“好了。”岑藍先低頭,額頭抵在姜嘯的肩上,“不嫌棄,沒騙你,別胡思亂想。你昏睡多日了,我與你說說如今你的狀況,和天下的形勢吧。”
姜嘯好哄的令人髮指,只要岑藍不嫌棄他,他甚至不在乎她會兇自己。
岑藍肯親近他,姜嘯就不再難受,他親吻著岑藍的額頭,抱著她不鬆開,“就這麼說好不好,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誰讓你將我給你煉製的護命法袍給別人穿的?”岑藍哼了聲,“那上面有護命符文,你倒好,隨手就給你師兄了。”
姜嘯總算是知道他為什麼能夠活到岑藍去,也沒有因為妖魔獸的重創而死,他總是在所有弟子力竭的時候,能詭異地生出絲絲縷縷的靈力,若非如此,魏欣定然也活不成的……
可笑他當時還以為是異化的原因。
姜嘯這片刻的工夫就完全忘了岑藍兇他的事情,抱著她無意識地撒嬌,“師祖,我異化成這樣,當時你是怎麼認出我的,你再晚來一點點,我肯定就死了,那個謝宿入魔了,他要吃我師兄……”
岑藍和他床都上了不止一次,只要不看他的臉,就對他沒有生疏感,聽了他這麼撒嬌,倒是有些無奈,“你別說換了模樣,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倖存的弟子入魔的何止謝宿,做所的孽事搜魂之後無可狡辯,已經交由了各自的門派處置。輕則終身囚於禁地,重則要由各自的掌門親自清理門戶,震碎神魂。”岑藍說,“你放心,你乃雙極門弟子,亦是我的人,我親自叮囑過要他們處置,他們就沒有人敢試圖幫著那些弟子矇混脫罪。”
岑藍說,“你想要那些犯下重罪的弟子如何?若是震碎神魂還覺得不解氣,挫骨揚灰我亦能設法讓你親自揚。”
姜嘯聽的表情微頓,連忙捂住了岑藍的嘴,用這張看上去最適合殺人放火的邪魔妖豔臉,說這世界上最軟弱無能的話, “別說了師祖,多嚇人啊,我怕死人。”
“我這些天看了那麼多弟子死,每一天晚上想起他們的死狀,都睡不著覺,”姜嘯微微垂眸,神色哀傷道,“那種情況下,若不魔障,很難活下來的,我只是僥倖靠師祖給我煉製的法衣而已,否則說不定也……也會殺人害命,甚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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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嘯看向岑藍,“師祖,我如果吃人的話你……”
“我就親手清理門戶。”岑藍說的平靜,姜嘯卻知道她說的半點不摻假。
他故意抖了抖肩膀,微微噘嘴,“那不行,我看到師祖殺妖魔獸的方法了,死無全屍,我可不敢領教。”
岑藍看著他,其他門派弟子搜魂判罪之時,秘境當中的一切無所遁形,誰在殺人,誰在作惡,都清清楚楚。
岑藍知他在那種惡劣的境地之下,幾番捨命救人,卻最終因為能力有限無力回天,卻不知他心中連怨恨也不曾留存,如此純澈心境,連岑藍也不由感嘆。
“好了,他們自由處置,倒是魏欣也是多虧你傻才能僥倖活下來,十分感激你。你昏睡的時候他還想要來看你。”
“來看我?”姜嘯表情微變,“可我不是在登極峰嗎。”
這登極峰,可不是隨便誰都能來的地方。
岑藍微微露出點笑意,“他自然來不得這裡,我要你師尊告訴他你在我這裡了,待你傷愈之後再去見他。”
“啊?”姜嘯一臉複雜,那魏欣師兄肯定會奇怪,他為什麼能夠上登極峰,會不會……猜到他和師祖那什麼啊。
“怎麼,怕他們知道?”岑藍見他明明高興卻假作擔憂,伸手彈了下他腦門,故意說,“現在因為紅雲整個修真界都很亂,公佈你我關係不合適,所以要等一段時日修真界和人間安定下來再說。你怕被人知道麼?”
姜嘯將頭搖成撥浪鼓,不好意思的低頭後又轉移話題道,“我昏睡了多少天?”
“沒多久,十幾天,”岑藍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你現在功力全失,邪氣入體,我雖然能給你肅清一切,但你體內元丹粉碎,修真一路怕是要重新開始了。”
元丹乃是所有修真者的修煉根本,元丹碎裂,便如同漏水的竹籃,再多的靈力入體,也如竹籃打水。
姜嘯聞言久久沒有說話,他遭受的打擊確實很大。
他一直想要變強,不畏艱苦和疼痛,卻沒成想,到如今一切歸零,不過一場歷練,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岑藍彷彿聽到了他心中所想,側頭親了親他的下顎,“你還有我。”
岑藍說,“只要有我,修為總會回來,況且你我還有道侶之約,待過些時日,修真界稍稍穩定下來,我們便結為道侶。”
姜嘯又想哭,但是這一次他忍住了,他抱緊了岑藍,死死的,用盡他現在能用的所有力氣。
他對岑藍說,“師祖,我只有你了。”
他說,“我一定會再重新修煉的,絕對不給你丟臉,我不怕苦,也不怕疼的。”
岑藍聽了沒有說話,他的修為是她毀的,他體內剩下的半個殘丹,亦是她掏出來的。
現如今那兩塊殘丹各自放在兩處,各自封印,不到時機不可湊到一起。
而他現如今和凡人之軀無異。
岑藍腦中思緒因著姜嘯絮絮叨叨的話,有些紛亂。
但很快,她便重新恢復清明。
一切都必須按照既定的軌道去走,無論是她,還是姜嘯。
她不怕輸,但無論為了什麼,都不能輸。
岑藍輕聲細語地和姜嘯說著如今紅雲的影響,甚至同他說了鳳冥妖族的所有事。
她告訴他要除鳳冥妖族,千難萬險,也告訴他自己此行未能化用神獸獸丹,什麼也不曾記起,尋不到他的親人了。
姜嘯說,“沒關係,師祖,我不找了。”
他親吻岑藍的耳朵,繾綣無邊地說,“誰也不找了,我有藍藍就夠了。”
岑藍聽了總算推開他,正視他現在這幅模樣,“真的嗎?只有我便夠了,其他人都不在意了?”
姜嘯點頭,“我對我的父母是什麼人,全無印象,至於那個圈養我的女人,我也不想再尋了。”
姜嘯說,“師祖如今憂心天下事,無需再為我這點事費心,我有師祖……就有天下。”
姜嘯慢慢笑起來,他這一笑,眉眼妖異更甚,眼尾如這世間最惑人的鉤子。
岑藍看著他沒有錯開視線,姜嘯這張臉確實像那個令她恨入骨血的女人,可他的眼中卻沒有那女人一樣的醜惡。
他笑得如一朵盛放的豔色花,卻雙眸澄澈,且嘴角酒窩猶在,讓岑藍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這是姜嘯。
她養了十三年,又封印了兩千多年的那個小妖。
他雖是在大婚之日背棄她、殺害她全家全鎮的畜生男人和滿心邪惡的鳳冥妖族傀儡生下的孽障,卻也是岑藍親手養成這幅樣子的。
岑藍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酒窩,“你要記住你說的話。”
岑藍說,“你還說過,無論我要什麼,你都會給,會聽我的話。你說過的所有話,都不能忘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