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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路遇一進士

隅中時分,暖陽灑在南海縣城西的驛道上,道旁的野花、綠草、蟲鳥、走獸等,皆徜徉其中,欣欣向榮;而與這副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驛道中暮氣沉沉的兩人兩馬。

那兩馬本是載人的坐騎,如今卻淪為挽馬,各自身上負了二百餘斤(一斤約600克)的糧食、錢帛,早已精疲力竭;而牽著其中一匹瘦馬的馮全乂,則是被勞累與飢渴,折磨得無精打采。

至於劉陟,雖然洗淨了頰邊的泥印,包紮好了掌背的傷口;但臉上還是佈滿了陰雲;右手上散不去的灼痛與臉頰時不時地泛出的火辣,令其牽轡的左手攥地更緊,同時提醒著他——莫要忘記剛剛立下的誓言。

鴻門宴項莊舞劍,公孫述以刺客殺岑彭,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一系列降服一軍之帥的策略在劉陟心頭縈繞,可細細思來,沒有哪一個靠譜。

前兩個都需要劉隱支援,可自己兄長能不能採用如此激烈的計劃,則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採用以後能不能成功更是未知數。

至於杯酒釋兵權,那是先有郭榮重建禁軍鋪墊在前;就掌控而言,劉隱對清海軍不及趙匡胤對中央禁軍;強行效仿怕是要畫虎不成反類犬。

想到這裡,劉陟眉頭皺地更深了,而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搞得馮全義即使明知長官有水,也不敢輕易討要。

“諮議參軍,前面半里有個驛亭,不如我們歇息一番,再往城中去?”馮全乂見前面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急忙尋了個藉口歇息,好趁機討口水喝。劉陟一路走了十餘里,腿腳也有些痠痛,便直接應了。

二人來到亭外,見有個頭戴斗笠、著青色棠苧襴衫之人立於亭中,背對他們端詳著亭柱上貼的一張泛黃的紙張。劉陟取了兩個水囊,扔給馮全乂一個,自己則朝著那像是告示的黃紙湊去。

“比年盜寇,郡縣饑荒,百姓流亡,十不存一。貿易妻子,奔波道路,雖加周給,無救倒懸。官府倉廩,軍資國用,罄以恤民,便闕支擬......”

這文章朗朗上口,劉陟一口氣讀至落款處的“天覆元年”,回味之時才意識到這是去年招撫流民的告示;而後他撇了撇嘴,“寫的倒是還行,但是能做到的又有幾分呢?廣州治下的百姓不也有餓死、賣身的麼。”

“這無非是將武德年間高祖皇帝下的撫民令改了幾個字,哪裡算得上是寫,明明是抄!”

一旁立著的那人倒是沒給官府留一點情面,直接點破了此文的不堪;而當他轉身瞥見到劉陟腰間革帶上垂著的彩縷鞶囊後,語氣更加不善,“束髮小兒便能在此擔得長史、司馬之職,也難怪此地胥吏糊弄上官。”

被沒由頭地被數落一通,劉陟當然不能善罷甘休;他拿起那人盯著的鞶囊,故意心不在焉地把玩了幾下,說出了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閣下的言論,倒是與劉備相似。”

青衫人滿臉疑竇,愣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你這小孩真有意思,怎麼扯了個毫不相關的人進來。”

“昔日昭烈因蜀地天旱而禁酒,令持有釀酒器具的人與釀酒同罪,唉......可惜他有簡雍勸諫,你卻錯不自知啊。”

經過這番提醒,那人倒是知道劉陟引的什麼典故了:

劉備治蜀期間,蜀地大旱,為防止百姓將糧食釀酒產生糧荒,他便下令將持釀具之人與釀酒之人判同罪。簡雍為勸阻這一不合理的法規,便在與劉備出行時,指著路上一對男女說他們要“行淫”;理由便是——這二人都有“作案工具”;劉備聽明白了簡雍的反諷,大笑之後赦免了那些人。

同時,他也理清了劉陟反駁的邏輯:

持有酒具的人可能會釀酒,有那東西的男女可能會“行淫”,但這兩組例子的前者與後者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同理,而劉陟雖是五品官,自己不能以偏概全的認為他是州中上佐,更不能得出本地懶政怠政都是因為有劉陟這樣的人。

那人理清了來龍去脈後,摘下斗笠,整了整裡面的幞頭,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平揖,“小郎君說的在理,是我唐突了,還請見諒;若不嫌棄,可否告知姓名,也好交個朋友。”

見這人認錯認得如此乾脆,劉陟心中也不再介懷,但他並未出聲,只是手上做了個“請先”的手勢。那人心領神會、隨即自報家門道:“在下王定保,字翊聖,洪州南昌人士。”

“翊聖先生只消一看,便能說出這告示上文章的出處,應不是一介白身罷;”劉陟並未立即報上姓名,而是說出了心中的疑惑,“隱瞞身份,豈是交友之道?”

王定保輕笑一聲,掩飾了自己些許尷尬,回道:“這是在下偶然看到,純屬巧合……”,

“佩戴鞶囊,朝廷自有制度;二品已上金縷,三品金銀縷,四品及開國男銀縷,五品彩縷。閣下一眼憑此認出官員品秩,這也是巧合麼?”一旁看了半晌的馮全乂恰如其分地來了一記助攻,讓劉陟心裡暗暗給他點了個贊。

“這......”王定保無奈搖頭,“慚愧慚愧,定保乃是光化三年進士,曾任容管巡官,被亂兵所逐,故無顏提及此事。”

“我名劉陟,束髮比平常人早些,今年只十四歲,”劉陟趕緊接過話茬,避免王定保因為往事難堪,“承蒙父兄蔭庇,被先薛王授了王府諮議參軍,不是你口中同為五品的長史、司馬。”

“那敢問劉封州是?”

甲申國難之前,古人相互之間稱呼,多用姓氏加籍貫或姓氏加官職,劉隱既生長於封州,又任過封州刺史,劉封州自然指的是他。

劉陟隨即答道:“正是家兄。”

聽得此話,王定保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嘆道:“我聽聞劉封州禮賢下士,特來投效,沒想到初來乍到,就冒犯了他的幼弟。”

“翊聖先生哪裡的話。”

清海軍所在的嶺南被世人視為瘴癘之地,慕名來此投靠的士人,就算無甚才能,劉隱也會以禮相待,以表自己“市馬骨”之心;劉陟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進士離開,“我還有許多問題向‘文曲星’討教呢。”說著,已經不顧禮節拉住了王定保。

“諮議參......”

“我在家排行第二,翊聖先生叫我二郎即可。”

“嗯,二郎,你只需喚我表字,也別加什麼先生了;有什麼問題但問無妨,我當知無不言。”

考慮到自己無法想出對付藩鎮兵計策的原因,可能是對藩鎮形勢知之甚少,故劉陟待王定保於驛亭坐定便問道:

“翊聖,我想聽你講講藩鎮,你想從哪裡說,便從哪裡說起,如何?”

王定保應地十分爽快,“這倒不難。實不相瞞,我參加貢舉後至揭榜之前,還去試著作答一些制舉的策問,其中便有許多策問與藩鎮有關,因此也能說出個一二。”

“不過在講之前,二郎還需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覺得於大唐而言,藩鎮是利大還是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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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蔽遠大於利!”

聽得劉陟回答,王定保眼中竟閃過一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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