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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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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平旦才剛剛過半,蒼茫的鼓角聲便已經奏起,這是軍營中集合的訊號。

張仲被這鼓角聲擾醒,睜開了半拉惺忪的左眼,卻還是覺得眼前一片黢黑;他克服著上下眼皮間巨大的吸引力,努力瞪開了雙眼,發現原來不知是哪位仁兄還帶著汙泥的腳掌,壓在了他臉上。

“怪不得昨夜一直感覺嘴裡泛著些酸臭味,原來是這個驢日的臭腳。”張仲慢慢撥開了那只腳,只敢在心中默默地罵了一句。

突然,軍帳的簾子被掀開,整個帳內亮堂了一大片;隊頭半個身子伸入帳中,叫了一聲:

“旅眾,該起了!昨日那督導的官健可是說得一清二楚,聽到這鼓角聲,就該去那校場上集合,昨日違背軍令的下場,你們還不曾忘卻罷。”

最後這句話讓帳內的十人或多或少都打了個激靈,他們終於全都動彈了起來,要麼尋衣要麼摸履;那隊頭又轉身離去,向下一個軍帳趕去——他所管理的士卒,可是分住了五個軍帳。

事實證明,一炷香的集合時間,對於這幫還沒擺脫農夫身份的新卒來說,還是有些不太夠用;張仲的這隊幾乎是掐著點趕到校場上的,饒是如此,校場上所列隊的新兵,也未過昨日一半之數。

在督導隊牙兵的喝令之下,準時入場的新卒,被驅使到了校場東側半邊;而後兩組牙兵各取了一隻裝滿了白灰的長柄大勺,沿著校場的中軸分頭傾倒。

等校場被一條粗粗的白線劃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塊,遲到的那批新兵才被准許入場;他們被限制在了校場西側,稍有敢靠近中線者,都被線上衛戍的牙兵用刀槍逼了回去。

“軍法有云:‘背軍走者,斬;在道及營臨陣同。”

高臺之上,軍正冰冷的聲音傳下;出乎場內一萬餘兵卒意料的是,他並未先懲罰遲到的士卒,而是念了一句大部分人都聽得雲裡霧裡的軍法。

接著,一個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的男子,由四名牙兵押著上了高臺;那幾個牙兵用力踹向其膝彎,將他逼地跪下。

那人使勁全身力氣掙扎,卻掙脫不了四人的合力;他嘴中又想罵出什麼汙言穢語,可吐出來的只有“嗚嗚”聲,其舌頭竟已經被割去。

“此人昨夜逃跑,被巡夜的軍士拿了個正著,”軍正手指著那跪地的男人,謂著底下一眾新卒道,“今日,便當著全軍之面,將他斬首,以正軍法!”

此聲令下,落定在逃兵旁、肩抗八尺長刀的劊子手,立即高舉手中那口柄與刃各長三尺有餘、刃闊三寸五分、刃口雙開的大刀,手起刀落!

一聲悶響,無頭之軀癱倒在地,創口處猩紅的液體噴出數尺之外;而那掉落的首級,則像被擊打的馬球一樣滾遠,落到了校場中第一排軍士面前。

那人頭落地的景象不斷地在劉陟眼中重放,立在高臺左下的他有些恍惚,感覺眼前的情形有一絲虛幻;等意識到這就是現實後,他的胃裡突然翻江倒海起來。

“都指揮使,你要不先去帳中少歇。”李守鄘見上官這副表現,連忙迎了上來,低聲地問候道。

左手扶壁的劉陟伸出右手,示意自己沒事;而後努力嚥下幾口唾液,將食道內泛起的不適給壓回了胃中,喘著粗氣低聲道:

“我說了,將那人斬以徇!把他的首級用石灰醃了,給我、給我掛到......掛到轅門處,讓那些不知所謂的新卒,長長記性。”

李守鄘鄭重應命,即刻便去安排施行。

過了一會兒,緩過氣的劉陟抬起頭,正瞧著馮全乂立在他面前;後者臉色有些蒼白,卻不忘正事:

“都指揮使,我今日帶了教字的夫子二十八人;測試軍士中孰有快速識字的能耐,今日便可開始;下官以為,以蒙學所用的《千字文》中前四句為題,較為合理”

“嗯,”劉陟對馮全乂的提議頗為認可,不假思索便應了,而後又定下計劃:

“德操,你我分頭行動。你將這遲至的士卒依律懲戒,而後許以重利,擇出其中聰慧之人;我則帶剩下的士卒出營,測測他們的體力;今日怎麼也得裁減個千人,這每日人吃馬嚼的,所耗也不少!”

這話倒是引得了馮全乂的共鳴,他每日為了這軍資給養,可是操透了心......

既然定下了計劃,劉陟便立即開始施行;他即刻引了七千新卒出營;但還沒走出多遠,就見著西面揚起一股煙塵;其仔細一看,居然是一支旗幟鮮明的軍隊。

那支軍隊約莫兩千人,由遠及近,停在了劉陟所領之軍的一百步外,四個指揮由北向南一字排開;為首之人頭戴鳳翅盔,頸圍頓項,身著一件緊密的山文甲;一手擎劍一手持韁。

突然,那為首之將打馬向前,他身側十餘位披掛整齊的將校、親兵也隨之跟進。

“來人何人,莫要再靠近了!”跟隨劉陟出營的李守鄘見來者不善,首先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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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之人隨即勒馬,向劉陟抱了一拳,“清海軍右廂右一軍、都指揮使陳存忠,見過龍驤軍都指揮使。”

劉陟如臨大敵,他以為牙外軍的人要來搞摩擦,心中一緊,“牙外軍到我龍驤軍駐地作甚!”

陳存忠的面色並未因劉陟的不善有絲毫變化,他不緊不慢地回道:“劉都長見諒,我右廂駐地位於東郊,今日東郊忽有民眾集市;無奈之下,只能到這寬敞的城北,來例行演武。”

這種鬼話劉陟自然不會信,不說這幫驕橫的兵會給平頭百姓騰地方,就說這南海到處是空地,他們怎麼就偏偏挑到自己大營門口來搞什麼演習。

“不知劉都長可有興致,來觀摩我軍演武。”這句話陳存忠所用語氣十分輕佻,明著就是在挑釁劉陟。

後者自然不肯服輸,亦是打馬向前,回了一句,“有何不敢!”

陳存忠隨即向軍陣兩側的鼓兵揮手示意,“咚、咚、咚!”鼓兵立刻擂鼓三聲。

鼓聲未散,右一軍兩千人同時單膝下跪,僅以衣物碰撞的聲音,便發出如雷的悶響;持軍旗的軍士於同時亦放倒軍旗,軍旗所拂之氣,也使東風更勁三分;就連劉陟也不得不咋舌暗歎一聲壯哉。

而後陳存忠左側一虞侯縱馬上前,大聲呼曰:“都指揮使有令!今日演武,乃是為了檢閱本軍訓練之成果,爾等用命者皆有賞賜,不用命者必受軍法!”

“謹遵都指揮使軍令!”兩千餘人一同回令,聲勢之大,響徹雲霄,甚至一旁草地中也被驚起不少蛇蟲。

“咚!”鼓兵又擂了一聲鼓,四個指揮一齊起立,激起塵土紛飛四蕩;百十面旗幟一同揚起,引得那一方土地驟暗。

陳存忠左側鼓兵再擂一通長鼓,隨即一旗兵立刻取出一杆青色大旗,接著擎旗上馬,策馬將青旗示於北側兩個指揮。

那兩個指揮見此青旗,立刻轉向面南變為直陣,相臨的橫隊,前隊退五步,後隊進五步,並作一更密的橫隊。

緊接著持刀盾者下蹲立盾橫刀,持長槍者舉長槍出於刀盾間隙,刀盾兵稍前突,長槍兵半後隱;居於最末的弓弩手雖不上弦安矢,亦隨著引弓舉弩。

等到北邊軍士變陣完畢,右側之鼓兵也擂了一頓長鼓,隨後右側旗兵一如左側旗兵,將一杆白旗示於南側兩個指揮。

剩下那兩個指揮既得鼓聲旗令,便應令而轉向面北變為方陣。

刀盾手以隊為單位,向軍陣四邊急趨,而槍兵也隨著刀兵,稍列其後;弓弩則聚居於刀盾長槍拱衛之中。

方陣變陣之時,場面雖稍顯混亂,可當刀盾、槍兵行至定處,弓箭弩手嚴陣以待之時,整個軍陣便顯得牢不可破。

刀盾之壁橫亙地有如萬里長城一般,長槍密林直立地好似銀梳鐵篦一樣。陳存忠見狀,也是點頭撫馬,頗為滿意。

演武並未結束,這次右邊的鼓又先響,隨後旗兵舉黑旗,右廂又隨即變曲陣。

陣前觀看的劉陟面色鐵青,這哪裡是來演武,分明就是給自己下馬威;看看這眼前的軍陣,在瞧瞧自己身後的烏合之眾,劉陟心中很是鬱悶。

陳存忠指著那曲陣道:“劉都長可知,這曲陣演化出來的諸多陣型,哪個最為出名,最為精妙?”

兵暫時輸了,但理論知識劉陟可不差,他隨即回道:“當然是宋武之卻月陣,其便是背臨大河的曲陣;以水軍為屏,更置戰車代刀盾為牆防禦北騎,水軍橫行於大河之上,進可以增兵援擊,退可以接應撤兵,立於不敗之地!”

陳存忠倒是不吝讚賞,投來了一道讚許的目光,接道:“天下諸多陣法,幾乎都脫胎於五陣:直陣,曲陣,方陣,圓陣以及銳陣。”

劉陟好讀兵書,卻不求甚解,陳存忠口中前四陣倒是形象,可這銳陣他一時還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只得小聲詢問身側的李守鄘。

後者不動聲色地打馬靠近劉陟,以拳掩口,暗道:“銳陣即是那孫臏兵法所言的錐形陣,銳陣之要點便在於,前鋒須尖銳迅速,兩翼則要堅強有力,前鋒以點破面,兩翼擴大戰果。”

“原來如此。”劉陟心中輕嘆一聲,但他與李守鄘之間的貓膩又怎麼能逃得了陳存忠的眼睛,後者即刻發問:

“劉都長可知,這四個指揮為何要分成兩邊、分別變陣呢?”

“應陣之方法,前者列直陣,應者列方陣;前者列曲陣,應者列圓陣;主要為練習將校選陣、士卒變陣的速度,做到熟能生巧,方能在敵軍施壓之下正確擇陣、列陣。陳都長這問題連我這小小的指揮使都答得上來,何況我們軍主呢?”

李守鄘話說得十分有水平,不但回答了問題,還暗暗地抬高了劉陟一手。

劉陟也見縫插針,故作高深地總結了起來:

“五陣之間雖有相剋,但也並非能決定勝敗,陣法還是需要因地制宜使用,不能生搬硬套。”

雖然陳存忠讓劉陟露醜的目的沒有達成,但他也不生氣,把目光移回了陣前,只見:

左廂變方陣,右廂則變銳陣應之;

右廂變圓陣,左廂則變直陣應之;

左廂變銳陣,右廂則變曲陣應之……

見此,劉陟暗笑一聲,道:

“都是這些變陣,也無甚意思,陳都長,在下還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不急!”陳存忠淡然吐出兩字,然後向身邊親兵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策馬奔向旗鼓兵,傳達主將新令。劉陟也沒真的離去,他倒要看看,這陳存忠還有什麼底牌能拿出來。

五陣全部演習完畢之後,四個指揮在鼓聲旗令的號令下,再次恢復了列成了面東而立的四個方陣。

隨後陳存忠左右分別衝出一騎,在劉陟前面十步停下;緊接著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分馳而去。行進之時,沿途撒下生石灰以劃白線。

兩騎劃成白線後,鼓聲又作,刀盾盡起,四師齊發。整個龍驤軍大營之西,只聽得見一陣響遏行雲的步調,漸東漸近!

劉陟正對著迎面撲來的兩千人大陣,心中所承受之威勢可想而知;這四個指揮步伐鏗鏘有力,一步接著一步踏近;他們腳步每一次落地,就如同一個重錘狠狠地敲擊在劉陟心上,雖然相距有數十步的距離,劉陟心中竟有些退意。

發狠地咬了下自己舌頭,劉陟心中鎮定了不少;而後喝向身後的新卒:

“全軍聽令,不許擅動,更不許後退,違者軍法從事!”

右一軍行至白線,都止步不前;刀盾兵皆蹲下立盾持刀,槍兵則紛紛斜舉長槍,刺入天空。

“嗚嗚嗚~”一聲低沉的號角有如一點火星,直接將有如火藥桶一般的右一軍將士全部引爆,兩千張嘴齊聲吼出一個“殺!”字;手中長槍也不猶豫,隨聲而發,隨勢而至;其聲振聾發聵,其勢雷霆萬鈞。

龍驤軍的新卒哪見過這個架勢,登時就有人向西逃去,這一逃竄,引起連鎖反應,竟一下子帶走了百餘人。

“哈哈哈,”陳存忠仰天大笑,“劉都長的軍卒,速度頗快,我軍中的騎卒怕是也只能在你步卒後面吃灰罷!”

劉陟此刻卻沒有生怒,反而卻出奇地平靜。他歷經秦彥彰、韋家父子的羞辱,以及一段時間基層的磨鍊,已經能較好地控制脾性;其遠遠地指向自家的營門,

“請陳都長,見一位故人!”

陳存忠隨之望去,見著轅門上懸掛的人頭,瞬間色變。

“這人果然是你們派來的,不然臉都看不清,你動什麼容呢!”劉陟見陳存忠這番表現,立即做出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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