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星望剛學會拉小星星的時候, 家裡唯二聽眾時熱烈鼓掌。
“好!非常好!”姜忘用誇獎:“拉得字正腔圓,拉得五音俱全,比你寫的字還好!”
彭星望隱約覺得這不太像誇他, 很心大地揚了下弓表示收到,繼續完老師留下的家庭作業。
這小孩兒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特別能吃苦, 也特別耐心。
姜忘仔細一分析, 估計還是和以的家庭環境關係。
彭家輝原先還是酒鬼的時候,格粗暴直接,小孩兒找他問問題時間一長就會脾氣上來,輕則爆罵一頓重則伸手打腦袋。
偏偏那時候媽媽了,那會兒他連衣服都不知道該怎麼洗, 不小心把洗衣粉放,怎麼沖水都滿手泡泡,還不敢找親爹問到底該怎麼辦,只能跑到楊凱家裡哭。
楊凱偷偷跟他回去, 把滿盆衣服抱到自家裡用洗衣機攪了三遍, 最後才算大功告。
這是姜忘與彭星望的共記憶, 也是他們格里沉默又堅硬的一枚鵝卵石。
無數鵝卵石羅列鋪布, 最後組通往遠方的路。
路很遠,只是光腳時會點痛。
彭星望不再糾結繁瑣家務,心思都撲在奧數題和拉小提琴上,老師規定每天練習六十分鐘,就準時準點自個兒跑去練, 時間到了再收好東西寫作業,乖得不得了。
然後一首小星星練了四天,練到姜忘頭都炸掉。
他真不是跟這小孩兒過不去, 誰天天聽《小星星》無線單曲迴圈誰都得炸。
“能不能換個別的?”男人努表現得和顏悅色,不讓彭星望怕他。
小朋友苦惱起來:“這首我還沒拉熟,老師讓我練習一下。”
“而且別的……我暫時還不會。”
季臨秋及時把姜忘帶了出去,每逢飯後直接拽人出去滿大街遛彎,遛夠一個小時再回家看電視。
姜忘本來還養了點浮膘,被硬生生溜瘦回去,一面吹風看著大街上溜的老大爺老大媽,一面覺得納悶。
“這小孩兒……怎麼就執著起拉琴了?”
季臨秋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興趣愛好是好事,剛開始學是磕磕絆絆聽得難受,一兩以後就好了。”
“不,我的意思是,他怎麼突然想學提琴了?”姜忘看向他的眼睛,一瞬便讀出什麼:“你知道,對不對?”
季臨秋倚著街角小花園的西洋風鐵欄杆,抱臂笑道:“你想知道?”
姜忘仔細一琢磨:“他們學校放什麼電影,裡頭小提琴?”
“還是班裡朋友在學,以才跟著學?”
季臨秋笑眯眯道:“你汪一聲。”
姜忘:?
雖然尊嚴不允許,架不住好奇心。
“……汪。”
季臨秋被逗得直樂,笑道:“班上個會彈鋼琴的小女孩,他想元旦和人家一起表演。”
“還說,就算不能合奏,他自去秀一手,大夥兒也會覺得他們兩很般配。”
姜忘摸摸下巴,心想自小時候還挺浪漫。
他忽然松了一口氣。
理智上,姜忘一直知道此時此刻的彭星望,經與他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靈魂由千上萬的細碎記憶組,是這些記憶在塑造一個人真實的格輪廓。
自他們相遇起,那個惶恐又慌亂的小孩就在不斷被新的經歷改寫,不斷變得積極開朗,勇敢明亮。
小時候的姜忘,和小時候的彭星望,經根本不是一個孩子。
而未來的兩個大人,哪怕容貌極其相似,也註定會是兩個人。
他雖然邏輯嚴密地這麼思考過許次,也會細微的擔心。
直到發覺彭星望都開始追自根本不認識的女孩兒了,才像是真正反應過來。
季臨秋察覺到姜忘一瞬的釋然,詢問道:“在想什麼?”
“弟弟大了不中留,”姜忘誠懇表達祝福:“看這頭小豬能拱到誰家白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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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遛完回家,在小區門口還順便買了兩串糖葫蘆。
彭星望正寫著作業,看到他們時拿著課本出來:“我背熟了,臨秋哥簽字!”
書往一遞,很自覺地就開始叭叭叭背書,雖然語調還是一股塑膠普通話的味兒,背得很快。
季臨秋聽得直笑,拿筆在課文標題旁籤日期名字。
姜忘等他背完,自借過書,跟著讀了一遍。
姜忘英文發音不算純正,可從容緩急比小孩好很,也會刻意停頓。
低音炮隨便念了幾句,聽得人心裡發癢。
季臨秋當著小孩兒的面不好說什麼,又捨不得開,聽到後半段耳朵尖都紅了。
姜忘讀完幾行課文,轉頭看季臨秋:“讀對了嗎?”
後者沉默半晌:“……對了。”
以後是該單獨補習幾節課。
彭星望接過課本,開開心心道:“我去看電視啦!”
“對哦,件事忘了跟你說,”姜忘叫住他:“你媽媽先寫信過來,問可不可以過來過。”
“不帶妹妹,也不帶那個叔叔,只她一個人過來過。”
彭星望愣了下,抱著書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因為我嗎?”他揚了個笑,很懂事道:“不用的,我跟爸爸一起過就好啦,媽媽沒必特意過來。”
姜忘沒想到他會迴避,本來還以為小孩會很高興的一口答應,搖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媽媽在身恢復期,需跟妹妹分開一會兒,讓她慢慢學會獨立,剛好也可以過來陪陪我們,就小住一個月。”
“你不想到她嗎?”
彭星望看向季臨秋,露出求助的表情,過了會兒才小聲道:“我點害怕。”
季臨秋過去抱他:“是不是很久沒看到媽媽了,覺得不適應?”
小孩子點點頭,又搖搖頭,把臉埋在季臨秋懷裡不說話了。
姜忘語氣些急:“你不想看到媽媽嗎?”
季臨秋拍拍小孩兒的背,示意姜忘先不問,一手拿過書和本子把星望帶回房間,許久沒出來。
姜忘突然沒法理解幼的自,又不能立刻找季臨秋問為什麼,只能一個人去小花園裡透氣。
他每次胸悶的時候都想抽菸,時候都摸到煙盒了,也還是放回去,說好了戒菸就一直戒下去。
他很想看到杜文娟。
這一點和彭星望無關,是他自的感情。
姜忘在回到虹城之,一度把觸控親情的開關掩埋在荒漠般的空白心境裡。
後來再度到彭家輝,到杜文娟,一點點與他們熟悉認識,不斷靠近,才像是一個人又躍進那片荒漠裡,潛泳一般找到開關的位置。
真想再碰一下。再感覺一會兒。
他從最怕過。
平時司一派忙碌,也很少誰的家屬過來探望。
到了過,人突然就了歸處,每個人都會不住討論自家的夜飯,以及發愁今天該去誰家裡過。
自工作起,他便沒法參與這個話題,甚至都記不清小時候吃過夜飯沒。
可是……可是現在終於機會了,彭星望,你為什麼會躲著她呢?
姜忘一個人坐在鞦韆裡晃來晃去,連路燈都沒開啟,像是泡在黑暗裡的一棵浮藻。
他望著遠處燈火明滅的街市,又覺得胸口悶。
柵欄響了一聲,季臨秋推開門過來,坐到另一個鞦韆上。
“想姐姐了?”
姜忘沒說話,過了很久才道:“我居然比他還急。”
“真幼稚。”
季臨秋笑了一下,也順著他的目光往遠處看。
“你知不知道,以在虹城的時候,好人羨慕你。”
“他們覺得你很能,很會做生意,甚至吃飯時把你當做話題,可以聊很久。”
姜忘不是很想聽這種對比,想開口讓他別再往後說。
“可是我那時候就覺得,你很寂寞。”
他怔住,像是沒聽清季臨秋說的話。
“你……再說一次?”
“我那時候看到你,總覺得,你很寂寞。”季臨秋望向他:“像是一個人站在繁華街道裡,每個人都來去,想著買東西挑衣服,逛累了就回家。”
“可你站在街道中央,不知道該買什麼,也不知道該回哪裡。”
他那時候還沒開始喜歡他。
卻好像遇到類一樣,在人都羨慕欽佩的時候,只覺得這個人好孤單。
“聊這個好像會顯得很矯情,”季臨秋自嘲道:“也可能是我想太了。”
“不過,星望說他其實也很想到媽媽,願意和她一起過。”
“他自也不知道,自剛才是怎麼了。”
姜忘還停留在剛才那幾句話裡,皺眉想笑,又沒笑出來。
“你是這樣看我嗎?”
季臨秋看向他,揚眸道:“看對了嗎?”
姜忘離開鞦韆向他,和小孩一樣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很久都沒說話。
一瞬的脆弱被暴露出來,又被信任的人小心安放,不讓它受傷害。
“季老師,再抱一會兒。”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在難過。”
他們落入夜色晚風深處,兩個人一站一坐,不再說話。
又好像什麼都說了,一切都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