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炊煙慢慢升起，頭頂的太陽也漸漸西斜。
佟佳柔拘謹地坐在佟裳面前，始終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佟裳打量著她的裝扮，一襲半新不舊的衣裙，身上什麼裝飾都沒有，臉上瘦得只剩下一雙大眼睛，手上全是裂開的口子。
佟裳難以置信地道：“你怎麼落得這樣的處境？”
她才幾天不見她，她怎麼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哪有從前那份機靈勁，大眼睛裡灰撲撲的，一點神彩也沒有。
佟佳柔窘迫搓著手，語氣有些無耐地道：“周姨娘病了要吃藥，你給我的銀子，我都拿去帖了姨娘了，母親嫌我們這邊花費多，本來心裡就有氣，前陣子大姐出嫁時要帶陪嫁的人，便將我們這邊院子裡的人要走了，不過……管家說回頭會給我補上的，先讓我將就這兩日就好了。”
她彷彿怕佟裳生氣似的，一直有些討好地語氣。
佟裳當然不信什麼回頭會補上的話，更生氣她這樣替她們遮掩，只是這必竟是西院的事，她是東府的小姐，也不好太過插手，於是也沒說什麼，頓了頓道：“這裡的事叔叔知道嗎？”
佟佳柔苦笑著道：“爹平日公事繁忙，對府裡的事壓根就不過問，何況我如今這樣的景況，哪有機會見著爹爹呢？”
佟裳想想也是，二夫人既然有意要磋磨她，自然不會給她上去告狀的機會，何況佟佳柔已經無所依仗，就算告了一狀，求得了暫時的安寧，以後的日子只怕也更不安寧。
“周姨娘病得如何了？”
提起周姨娘，佟佳柔臉上劃過一道愁容，搖頭道：“不大好呢，娘自打大哥哥死了以後就一直有些精神不濟，後來被母親關了那些日子，她的神智好像真的有些不清醒了。”
“叔叔去看過嗎？”
佟佳柔搖頭道：“倒是去看過一兩回，只是沒什麼用處，不過……”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半是開玩笑地道：“還好爹爹去看了兩回，母親有這個忌憚，一直沒敢停了周姨娘的藥。”
說到這個，她似乎十分興奮，佟裳看著她的樣子，真替她心酸，自己都這樣了還一心只想著別人。
“前陣子我聽說你病了，可大安了？”
“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總有反覆，時常會覺得胸口痛的，但是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舒服，晚上也睡不好，母親請了大夫過來給我把了脈，只說是平日裡積鬱成疾，大夫給開了些舒緩的藥，吃了就好些，藥停了便會再發，不過也不是什麼大病，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佟裳看她精神還好，便也沒有往下細問了，阿綠烹好茶端過來，醬油色的茶湯盛在兩個粗瓷碗裡，佟佳柔笑著道：“姐姐喝茶。”
佟裳看著那茶自然是沒什麼胃口喝的，不過怕拂了佟佳柔的面子，還是端起來喝了兩口。
佟佳柔也跟著抿了口茶，不過她似乎也沒什麼心情喝，眼睛一直瞄著往地堆衣服上看，佟裳道：“這些衣服是給誰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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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柔有些慌亂地道：“都是我自己的衣服，沒誰的。”
聽她這樣說話，佟裳真的有些生氣了，“那麼多衣服，你一個人能穿得過來嗎？你還不老實說嗎？”
佟裳剛才往那幾大盆的衣服上撇了一眼，單從料子上看便知道是上了年紀的婦人用的東西，這府裡敢讓佟佳柔洗衣服的便也只有一個人了。
她見佟裳真的動了氣，便也不敢再瞞著，一五一十地告訴也她道：“姐姐別生氣，我也是怕姐姐生氣才……夫人說她院裡人手不夠，讓霜葉幫兩天忙，這些衣服一直都是霜葉洗的，是我今天看霜葉不在，才動手自己洗的，一會夫人還要派來人問的，所以我才著急。”
佟裳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好了，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知道了，回頭我會讓人再給你送些銀子來，不過……我救濟你也不是長久之計，以後的事你總得自己想想辦法。”
“姐姐能解我燃眉之急，妹妹已經很感激了，並不敢奢求姐姐一直幫我，不過姐姐別擔心，我總不會一直這樣的……等回頭到了年紀嫁出卻也就好了。”
佟佳柔看著天空，似乎已經憧憬著嫁出府後的自由時光，看著她眼睛裡的異彩，佟裳真不忍心打擊她，如今她在府裡都如此艱難，那二夫人又會給她找什麼好婆家呢？
像佟佳沅那麼籠絡二夫人都不一定能落得什麼好，何況她呢？
佟裳想了想道：“你今年才十五歲，就算找婆家也要些時間，這中間要怎麼過呢？總不能一直給人洗衣服吧？”
佟佳柔被她說得抬起起頭。
佟裳看她這樣也不忍再說下去，想了想道：“回頭你到大嫂子那多走一走，大哥哥雖然不在了，可大嫂子還在，你跟她走得近一些，二嬸子就算對你不滿，看著大嫂子的面子也不敢太過苛待你。”
“我原也想去求求大嫂子的，可我又想她跟的哥哥成親不過才兩個月，情份或許不那麼深厚，何況她如今也艱難，便不想再去麻煩她，萬一去了再吃個閉門羹……”
“雖然才結婚兩個月，可她也是實打實的大奶奶，你是她嫡親的小姑子，沒有不幫的道理，她有孃家庇佑，比你們母女要好過得多。”
佟裳摘下隨身戴的一條帕子給她道：“去的時候把這個在她跟前露一露，她看著我的面子，會幫你的。”
佟佳柔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接過手帕捧在掌心，“多謝姐姐。”
從佟佳柔那裡出來，阿綠見佟裳臉色不好，以為她還在為佟佳柔的事情發愁，於是小聲勸道：“小姐想開點，個人自有個人的造化，佳柔小姐好歹是二老爺親生的女兒，何況女兒家總有出嫁的那一天，二夫人就算不喜歡她，也犯不著拿她怎麼樣！”
佟裳也知道這個道理，她道：“我不是擔心佟佳柔，我是擔心佟子璉的事。”
“子璉少爺不是死了嗎？還能有什麼事？”
“佟子璉是死了，可他死得實在蹊蹺，當天那麼多人都看到了，若真是有人動了手腳，那這個現在也是時候毀屍滅跡了。”
“您是說……”阿綠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佟裳道：“二夫人做事老練，佟子璉的事她都能處理得那麼幹淨利落，只怕料理一個佟佳柔還是易如反掌的，所以我才讓佟佳柔多往裴氏那裡走一走，裴氏聰明圓滑，自然知道我的用意。”
“可是……小姐覺得子璉少爺的事大奶奶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