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哥們,這前面堵車。咱這就擱這下吧。”計程車司機看了看前面的路況,用胳膊肘捅了我兩下,說道,“前面那個白色的樓——看到沒——那個就是你要去的海鈴市醫院了。”
“啊,看起來好像還有一段距離啊……抱歉我趕時間,能不能把我載到醫院的門口?”
“哥們兒,不是我不想拉你,就衝這堵車的樣,有你走到醫院門口的功夫,我連一半都開不到。”
見我面露難色,他又說道:“要不這樣吧,我畢竟是半道把你撇下去了,這樣,我車費少收十塊行不行?”
“……”
雖然我並不是因為這個才不悅,馬路上堵車實在嚴重,這是事實,我也知道這樣下去就算天黑我也到不了那裡。
“那好吧。”我拉開車門,同時從錢包裡掏出五十塊錢遞了過去,“稍微多一兩塊錢,不過我趕時間,就不用找了。跑這麼遠也不容易,就當小費吧。”
我關上車門,整理了一下衣服,拎著公文包走開了。
“呼——海鈴市……唐脎這傢伙為什麼要挑這個城市定居啊……明明這個城市論繁榮不及光門市,論文化底蘊不如白寺市,交通也是一塌糊塗,父母也是在松匯市而不在這裡……搞得我非得從納坎【注1】飛回來……”
我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一點三十七。原本約定是十二點半在海鈴市醫院見面,結果因為堵車堵到了現在……
“唉……真是……”
我嘆了口氣,正想把手機收起來,偏巧這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唐光靈……嗎?估計是等急了吧……”我盯著螢幕,自言自語道。
手指輕輕一劃,我接通了電話。
“啊,古羅叔。”
“果然是光靈啊。”我邊趕路邊接電話道,“怎麼樣,中午吃飯了嗎?”
“吃了——剛才詩梨過來幫我帶了盒飯。”
“吃了就好。”
“古羅叔現在大概到哪裡了?”
“唔……”
我環視周圍,但我也不清楚該如何描述:“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應該還得走半個多小時吧。”
“這樣……”
“路上堵車太嚴重了,我的鍋。原本說好的時間要比這早的……”
“這個倒是沒關係,我也是個閒人,這段時間已經向學校請了假,所以沒關係。”
“好吧。”
“那麼,我先掛了——要是到了醫院門口請務必告訴我一聲,我帶你去。”
“告訴我房間號我自己就可以去了,這個倒是不用麻煩你。”
“不,你找不到的。”電話那邊輕聲笑了起來,“原因什麼的你如果看到就會明白了——那麼,先掛了。”
“噢,好。”
我將手機揣到口袋裡,繼續趕路,腦海中稍微回想了一下這周的經過。
……
幾天前的現在,差不多還是這個時間段,正在睡覺的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
“誰啊?!”我不滿地穿上拖鞋開啟了門。
“有您的信,先生。”郵差遞過一封信,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
“為什麼要在晚上送信啊!”我不滿地接過信。
“我很抱歉打擾您的睡眠,不過這封信是特別加急的,自然要以最快速度送到——說實話,我也是正在睡覺結果被老闆喊起來送信。說什麼‘因為你家離得最近所以麻煩你跑一趟’之類的……啊,資本家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好吧……那信既然送到了,應該就沒什麼事了吧?”
“是的。”
“那你就回去吧,辛苦了。”我道了別,關上門,在客廳端詳著這封突如其來的信件。
“寄件地址是海鈴市……不會是那個傢伙吧……”
“唔……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小夏揉著眼睛從臥室走了出來,“好吵啊,剛才有人來過嗎?”
“來了個郵差。”我晃了晃手中的信件,“來送信的。”
“這麼晚還有人送信啊……”她走到咖啡機邊接了一杯咖啡,“嘶——真苦……突然換了個牌子的咖啡還真不適應。”
“晚上喝什麼咖啡,等下該睡不著了。”
“睡不著的話,那就乾脆起來畫畫好了。”她說著把杯子放在咖啡碟上,“所以,是什麼信?不會是什麼保險宣傳單吧?”
“不會,看地址,似乎是從海鈴市寄過來的。”
“海鈴市?咱們認識的朋友,似乎沒有住在海鈴市的吧?”小夏端起杯又抿了一口,隨即立刻被苦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覺得太苦的話就先別喝了,我去給你拿點方糖和牛奶。”我抽出紙巾輕輕擦了擦她嘴邊殘餘的咖啡,“——其實要說朋友的話,還是有一個的。不過,你大概忘了吧……”
“誰啊?”
“唐脎。”
啜飲咖啡的聲音停止了,屋子裡一時變得有些寂靜。半晌,我聽見杯子和碟子碰撞的輕聲。
“哦,是他啊……”小夏不鹹不淡地說道。
房間裡並沒有開燈,因此我並不知道,背向著窗外的她,那時的臉上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有事不發郵件或者資訊,非要搞什麼特別加急的信件,擾人清夢,真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她說著便站起身,看來是準備離開了。
“……”
我沒說什麼。畢竟小夏對於唐脎的印象從那以後就一直不好。能說出這種話,確實不算稀奇。
“——信裡寫的是什麼?”
“我還沒看。”
“那就快點拆開看看吧,看完了好睡覺。”
她說著開了燈。
猛然亮起的燈光有些刺目,我眯起眼,從抽屜裡摸出剪刀。
但剪開之後我和小夏都吃了一驚——裡面只有兩張A4紙。
“就兩張紙啊……”
小夏愈發不快了。
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畢竟兩張紙之類的東西,完全可以發到電子郵箱。就算是一些合約之類需要保密而且需要防止篡改的東西,現在也已經可以線上簽訂。換言之,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卻要特意寄過來,有些過了。
“寫的什麼?”
我的目光在信紙上飛快掃動著。隨即,我的眉頭皺了起來。
“所以寫了什麼啊?”小夏看我沒反應,好奇地湊了過來。
“大意就是,讓我二十二號去海鈴市醫院去見他……”
“就這麼簡單?”
“是的——不過,還有另外一張紙。這張紙上面寫的是——‘請您務必要來,這是父親殷切希望的,也是他的執念。’看來這個就是唐脎的兒子唐光靈寫的了。”
“唐光靈?不認識……”
“你當然不認識了……你早就把唐脎給遮蔽了——當然他也遮蔽了你——所以不知道這種事情很正常。”
“畢竟我確實和那種人合不來——說起來那種人竟然還能找到女朋友並且結婚……可真是……”
“也不能這麼說啊,這麼說就有點過分了……”
雖然小夏她和唐脎關係不和,但是這種話,還是有些過頭了。
“隨便你了,反正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她小聲嘟噥著,“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還是要去一趟的。”
“那我三十號的畫展怎麼辦?”
“二十二號去的話,三十號肯定就能回來了啊。放心,你的畫展我肯定會去的。畢竟你為了畫展籌備了這麼久,也努力了這麼久。”我感到有些好笑,安慰道。
“我不想你走。”她開始撒嬌,坐在沙發上微微撅起嘴。
“……不行,我還是得去的……我總覺得,這封信是想告訴我什麼……”
“告訴什麼?”
“約定的地點是醫院,唐脎那家夥,大概重病住院了吧……搞不好,這一去就是見他最後一面了。”
“哪有那麼誇張,我看那家夥的命還挺硬實的。”小夏有些不滿。
“……你大概不知道吧……唐脎他……他妻子去世了……”
小夏怔住了片刻,隨即小聲囁嚅道:“這種人……連另一半都照顧不好嗎……當初沒選他果然沒錯……”
“……”
“所以你是非要去咯?”
“嗯。”我點點頭,“畢竟之前他妻子去世的時候我就沒去弔唁,這次要是再不去,大概就永遠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我知道你一直以來對於他的看法都不太好,不過這種關乎生死的事情,還是希望你能放下成見。”
“……”小夏沒說什麼,只是不滿地撇撇嘴。
“反正我不管說什麼,大概都沒用吧……”
“……”
“那你就去吧,我先睡了。”
小夏扔下這句話就回臥室了,看來是又生氣了。
我嘆了口氣,身體靠在沙發上,不由得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已經有多少年——大概要有十多年沒有見面了吧……
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啊……
“時間不多了啊……明天起來,大概就得趕緊買機票了……在那之前,堅持住啊,唐脎。”
我低聲道。隨即閉上眼,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
不知不覺之間終於走到了醫院門口,我邁步走入大廳,環視周圍,淨是些步履匆匆的醫生和護士,偶爾還有幾個病人顫巍巍地走過。
怎麼看……也找不出一個符合唐光靈特徵的人……
我正發愁時,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古羅叔,跟我來就好。”
我轉過頭。說話的人是一個約二十歲的青年,穿著一身墨綠色的風衣,上面是一件淺灰色襯衫,下面是一條藍色牛仔褲,腋下則夾著一本厚重的書。面容雖算不上俊美,但五官還算協調,似乎能看到一點唐脎當年的影子;尤其是臉上那種一脈相承的溫和的表情……應該就是他了……
“你就是光靈吧?”
“是的。”他點了點頭,“實在很抱歉……還要特意把你折騰過來……”
“沒關係——話說你父親的病怎麼樣了?這些天有好些嗎?”
“病?”他不解,不過隨即就釋然了,“啊,你是這麼理解那封信的啊……唔,某種意義上,應該說是,‘沒有惡化’吧……”
“沒有好轉嗎……?”
“不惡化就已經很好了……這種情況下,好轉什麼的,就別指望了——這邊走。”
我們說著上了電梯。
“從B10層到30層嗎……這個醫院,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大……”我瞟了一眼樓層按鍵,如此說道,“所以咱們要去哪一層?”
“B30.”
“B30?!”
我吃了一驚。然而光靈並不為所動。他舉起腋下的書,輕輕靠在電梯的壁面上——此刻我才注意到那書的特殊。書的封面似乎是金屬,在電梯內燈光的照耀下,顯得並不算熠熠生輝,但也已經足夠怪異。然而更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封面和封底的奇異文字,那似乎不像是印刷上去的,而像是雕刻而成。最為古怪的當屬正中間嵌著的那塊翠綠色的勾玉,發著幽幽的綠光,看上去神秘感十足。
光靈似乎也注意到我正盯著那本書。他笑了笑:“古羅叔對這本書很感興趣?”
“稍微有些在意,畢竟沒見過這麼古怪的書——是什麼動漫或者遊戲的周邊嗎?或者是私人定製的?”
“都不是。這本書是天然形成的書。”
天然形成的書?
“我能看看嗎?”我問道。
“這個不行。”光靈面露難色,勉強地笑道,“這本書……只能由我們家族的人閱讀……”
“你們家族?噢——你是指唐脎和你們兄妹兩個吧?”
“嗯——實際上媽媽也能讀,不過她似乎從來不看。”
“噢,這樣。”我淡淡地答道。
不能讀……也許是因為裡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稍微瞟了一眼樓層,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B14,樓層按鍵的燈規律地閃爍著。看來這個電梯,應該提前做了某種設定,而光靈的那個把書靠在電梯壁的動作,大概就是前往B30的開關了。
是唐脎做的嗎?
如果是的話……他這麼做,又是因為什麼呢?
“話說,那些電梯上沒有的樓層,是只是不顯示還是確實沒有?”
“呃……我沒太理解你的意思。”光靈有些疑惑。
“我的意思是說,像B15、B20之類的樓層,是真的有這幾層?還是只是作為過渡,實際上根本不存在?”
“啊,是這樣啊。”光靈扶了扶眼鏡,“唔,實際上B10向下的樓層除了B30都是不存在的。”
“那也就是說,整個向下,只有B30一層?”
“呃……應該是的。”
“……”
“醫院的樓層分佈的話,地下部分主要是一些裝置。比如B1和B2是停車場,B3是放射科。還有些樓層是專門作為倉庫的——比如B6到B8.至於B9和B10則是作為太平間使用。平時往來的人很少。”
“這樣……”
我沉默了。
這沉默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響,電梯門緩緩開啟。我知道,B30到了。
“戴上這個——”光靈遞過來一個帶有小型呼吸罐的口罩,“畢竟是地下深處,通風很差,二氧化碳濃度會比較高。口罩的呼吸罐裡面裝了制氧劑,雖然沒辦法像地表那麼舒服,至少還可以呼吸。”
我照做了。
“說起來,光靈。”我一邊跟隨在他後面一邊問道,“如果這地下的裝置和條件真的這麼差的話,為什麼不讓你爸爸他去地上的部分住院呢?在這種地方住院,每天光是吸氧就得不少錢了吧?”
“這是老爸的決定,我也沒辦法。”
“還真是像過去一樣任性……”
“沒辦法。”他無奈地聳聳肩,“對了,說起來,古羅叔和老爸很熟悉嗎?”
“高中的時候是很好的朋友,雖然發生了一些事情……大學的時候雖然也有交集,不過不算很頻繁……”
“那,古羅叔知道和媽媽相關的事情嗎?”
“呃……這個我倒是不太清楚。他的婚禮我當時並沒去。說實話,我甚至沒收到他的婚禮的請帖。如果不是……那個……得知前段時間你母親去世了,我估計還不知道他已經結婚的事情。”
“是這樣啊……”
“不過這種事情你問我大概也沒什麼用吧……你父母平時應該偶爾會和你們講這些過去的事情吧?”
他搖了搖頭。
“這樣啊……”
這傢伙……真是……
一如既往地讓人摸不著頭腦。
“啊,到了。”
我正在那裡感嘆,光靈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
抬起頭望去,那不過是塊布簾……在閃著幽幽藍光的長廊裡顯得有點莫名的詭異。
“唐脎就在這後面嗎?”
“準確來講,他在房間裡面的玻璃的後面……不過老爸說不想讓這副模樣被你看到,所以只好隔著玻璃談話了。”
“他還真是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設計啊……”
我無語,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光靈緊隨其後。
“這……這個是……”
偌大的房間被中間的玻璃牆一分為二,我眼前的空地擺著一把摺疊椅,而在玻璃的另一邊,另一張椅子上,一個人影正無力地躺在上面,一動不動。
那個人影,難道就是唐脎嗎?!
人影背對著我,所以我並不知道那張臉到底是不是他的臉。從服裝也並不能分辨出來。我轉身看了看唐光靈,他正站在入口處,腋下依然夾著那本書,面色凝重地望著那面玻璃牆。
“……啊……古羅……”
房間內傳來了他的聲音,但是不知為何,總有種呼嚕呼嚕的雜音,像是重度感冒又嗆了一大口水的人在說話那樣,聽起來有些讓人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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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老友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蒼老衰弱,像是垂暮的老人,已經是半口氣懸在嗓子眼,稍不注意就會背過氣的那種感覺。
“就別拿腔拿調了……什麼‘吾’什麼的……聽起來太彆扭了。”
“這樣啊,還以為這種語氣能更有史詩感呢。看來是我想多了。”
“……”
他的語氣恢復了正常。我也放下一直抱在懷中的公文包,準備正式和他聊聊了。
“很感謝你能如約而至,不過,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樣子。沒辦法起來迎接你,這點希望你能原諒。”
“這個沒關係。畢竟你身體狀況擺在那裡。這種事情我一直也不太在乎——所以你這次叫我來是為了?”
“想在最後和你道個別而已。”
道別?
我不解。
“如果按照下一步計劃,我得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並且之後絕對不可能再有任何見面的機會。所以才想趁這最後的機會向你道別。”
“計劃?什麼計劃?”我追問道。
“……”
他們二人對此保持了沉默。
“難道是要……?”
“是治療計劃啦。”光靈出來解釋道,“我們考慮換家醫院繼續治療。”
“這……這樣……”
我松了一口氣。
“老爸的身體現在很虛弱,可以的話,盡量避免無用的對話。”光靈小聲提醒道。
“知道了。”我點頭應道,隨即抬起頭,“最近怎麼樣?有好轉些嗎?”
他笑了。
“好轉?不可能好轉的。我之所以還如此狼狽,只是因為心中尚且還有些許執念。若是能夠放下這些,我大概也不會這樣繼續了吧……”
“執念?”
“吶,古羅,我問你——你和小夏,現在還在交往嗎?”
雖然對於他莫名其妙地岔開話題有些不理解,不過我並沒有追問。
“已經結婚了。”我答道。
“搜噶,我都不知道這件事。恭喜——雖然晚了點……”
“啊,沒關係。”
“那,你們的近況如何?”
“我的話,最近請了假。因為再過幾天小夏要辦一個畫展,所以我們兩個暫時去納坎去安排畫展的事情。小夏在納坎有房產,我這段時間暫時住在那邊。”
“這樣啊……”他的語調聽起來有些惆悵,“果然,當初小夏選擇你是個正確的決定……她現在,應該是個有名的畫師了吧?”
“嗯……”
“真好啊……”他又笑了笑,但笑聲滿是落寞。
“你呢?你最近怎麼樣了?”
“我?我和我過去所預言的一樣……妻子去世了,我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寫了這麼多年的手稿也多數都沒賣出去,只給光靈和詩梨留了套房子——還有那本書。”
“……我也幫忙吧……兩個孩子撐起這些,太困難了。”
“不。”
“誒?”
“這是他們必須經歷的命運。”
“就算這麼說……讓兩個這麼小的孩子……”
“放心吧,古羅叔。我和妹妹早就做好準備了……”光靈在身後淡淡地說道。
“可是——”
“如果真的撐不下去了,我們再想辦法聯絡你。”
“那……那好吧……”
既然連光靈都這麼說,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撐不下去一定要說啊。”我叮囑道。
“嗯。”
“啊,說起命運……”唐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光靈,‘那個東西’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光靈開啟腋下的那本厚書,從最後面扯下一頁。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一併遞了過來。
書頁上寫滿了我看不懂的潦草的符號,乍一看似乎有些規律,但細一看又什麼規律也沒有。而那只小瓶子裡面則是鮮紅色的液體,在光線的照射下,顯得有幾分莫名的滲人。
“這是?”我不解。
“契約。”
“契約?”
“可以逃離命運制約的契約。用手沾上瓶中的汗血蟲汁液,然後滴在那張紙上。”
“呃……”
中二病?
這傢伙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
“算了,就當哄他玩吧。”我這樣想到。隨即照做了。
“我知道你對於這些一直都不信。雖然你也是經歷過‘聖彼得衝擊’(St。 Peter Shock)【注2】的人,但事件本身並沒有過多波及到你。因此對於這種截然相反的另一套世界觀和理論,不理解也很正常……”
“不是理不理解的問題……那種東西完全就是胡說吧……”
“並不是啊。唉,果然你還是沒理解。”他苦笑一聲,“算啦算啦,這種話題我可不想繼續糾纏下去。總之,近況也問完了,契約也簽訂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全都做完了。只是還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是什麼?”
“照顧好小夏——這大概是少數我做不到的事情了……”
“你對於過去的那段時光,果然還是有些許懷念的吧?”我問道。
“不。你以為我會像那些三流的青春電影裡那樣,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孤獨地拎著酒瓶子,一邊喝著‘悶倒驢’一邊被回憶打擊得痛哭流涕嗎?以為我會像那些爛作一樣,藉著醉酒或者什麼其他神智不清的時機一遍遍唸叨著‘想要回去’嗎?別鬧了啊——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啊。我的過去沒有任何值得回憶的東西。因此不要說是根本就回不到過去,就算能回去又能怎樣呢?
“——我們早就回不去了啊,但是那種‘青春’,不要也罷啊。”
“……”
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的觀點。
也許對於他來講,過往的一切,大概真的就是應該捨棄的東西吧。
人活著是件痛苦的事情,這點我和他都深信不疑。
所以,面對著他的痛苦,我又能做什麼呢?
大概什麼也做不了。
將自己的概念強加於人什麼的,我們早就厭倦了……
我到最後沒有多說什麼別的,只是又聊了些日常的狀況便道別了。
光靈送我到電梯前,我取下口罩遞給他。一種複雜的感情在我心中翻動著,我下意識地嘆了口氣。
嫋嫋的白煙升騰而起。
“那麼,古羅叔,我還得照顧老爸,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了。”
“啊,沒問題。讓他好好養病吧。”
轎廂門緩緩關上,我輕靠在轎廂壁上,回想著剛才的那些話語。
但不知為何,最後升騰而起的白煙,在我的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
——奇怪啊……
——普通的病房……有這麼冷嗎……
(終卷 完)
【注1】納坎(Ne):虛構國家,領土為北美洲南部大部分地區。
【注2】聖彼得衝擊(St。 Peter Shock):指發生於小說世界中2019年的一個重要歷史事件。關於事件的詳情和帶來的影響,請參閱系列在該時間點之後的書。【在基督教傳說中,聖彼得持有天國的鑰匙。此處借用這一設定表達這一事件實際上開啟了人類新領域的大門。】
終於快要完結了……
不容易……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