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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忘天傳】金陵驟雨

數十年前 金陵4:37 S

江南的初春總是藏在雲霧中,一撇一捺都顯得那麼輕柔。這雲霧遮住了世間的那些汙穢與陰暗,將黎民護於一方淨土之中。

南山的煙雨樓閣好似戴紗的美姬般,藏於晨露暮鍾之間,任它春風拂過也未見消散,細水長流滋潤黃土的子嗣。喧鬧的大街孕育出了足以匹配天神的智慧,那世人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一觴一詠便是人間特有的聲音。

商人的吆喝聲、悍婦的吵罵聲對於剛到金陵數日的忘天等人來說是那麼的新奇。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剛被樂亭瑤撿回家時的樣子,只是曾聽樂亭瑤說過自己的母親是汴梁的青樓女子,關於母親的記憶已經隨著漸漸長大的身體而散去,只依稀記得她的母親年紀輕輕便白了頭,將他放於竹籃之中沿河水而下,這才被在河邊療傷的樂亭瑤發現。

樂亭瑤曾說過,自己被她撿到的時候身上藏著一塊藍白奇玉,只是在這數年的生活中不知弄到了哪裡去。忘天心想,若是能夠尋到那個奇玉,說不準就能找到自己的孃親。

這年忘天八歲,他只想著去金陵找自己的母親,在學堂裡飽受其他孩子欺凌的他,最終還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趁著夢追、殷賦還在學堂尚未歸來時,自己偷了錢包悄悄溜出門去。

可這偌大的金陵城哪是他一個八歲孩童能夠掌控的,僅僅三日,忘天便花光了最後一個銅錢。他知道這裡面的每一分都是樂亭瑤在酒樓中賣唱所得,所以自踏出門那一刻,他便不打算再回去。樂亭瑤因為處在金陵,不能施展自己的妖法靈術,就像一個尋常女子般,帶著三個半大的孩子般討著生活。

飢腸轆轆的忘天只得在集市周圍徘徊,偶爾從不察覺的小販處偷得饅頭燒餅用以果腹。但也有失手的時候,那拳打腳踢可不顧忘天年幼,盡數落在小小的身軀之上。嘴角沾著血咬了一口隔夜的冷饅頭,忘天開始懷念起樂亭瑤那不算好吃的小米粥。

金陵的天氣就像是美婦的臉頰一般善變,那輕柔的春雨變成鞭撻世人的大雨傾盆。第五日忘天已經沒有任何吃的,他曾聽說有一種名為觀音土的物件,城外的饑民沒了生計,便會以它果腹。可這偌大的雨讓忘天不敢走出這片瓦之外,他怕自己會死在這小街深巷之中,就如同一條路邊餓死的野狗。沒人會多看他一眼,說不定還有膽大的孩童將自己的屍骸撥弄玩耍。

想到這裡,忘天不由得抱著膝蓋哭了起來。金陵的雨雖大,卻沒有一聲驚雷,就像是雨霧下的城池一般尤抱琵琶半遮面。這深巷中哪裡會有一人能夠聽得見這孩童的啼哭?

可是,樂亭瑤聽得見。她撐著油紙傘站在捲縮在牆邊的忘天面前。青絲還滴著雨水,頭髮凌亂得不像個叱吒一方的魔尊,一席簡陋的白衫被雨水浸溼貼在身上,臉頰劃過一滴苦澀的雨珠,好似一個失魂的婦人般落寞。

“忘天……”當忘天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立於雨中的樂亭瑤時,他心裡的害怕和膽怯竟讓他說不出話來。本以為取而代之的會是這魔尊一記響亮的巴掌,卻不想樂亭瑤竟扔下傘將他擁入懷裡。

“你跑到哪裡去了!你跑到哪裡去了,你跑到哪裡……去了……”樂亭瑤有氣無力的責備夾雜著拍打自己背部的掌擊,讓忘天的淚腺徹底決堤,將鹹鹹的液體溶於這金陵初春的大雨中。

“我……我想我的孃親,學堂裡的孩子都說我是一個賣唱女子撿來的野種。我告訴他們,我有孃親,可他們卻笑我,說我這樣的野種……不配與他們同坐一席。”忘天用手擦著眼淚,拉著他穿梭在小巷間的樂亭瑤輕抿一下嘴唇。

“忘天你記著,若是有人再如此說你,那你便揍他。若是群起而攻你,你就裝作嗤怪,如此那幫閒人便不會再找你的麻煩。”聽完樂亭瑤的話,忘天並未止住啼哭。

“可……可他們說得對……我確實是娼妓所生的野種。”這一次傘落在了地上,隨著雨滴打在忘天臉上的,還有樂亭瑤那記響亮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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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天,我告訴你!你不是野種,你有孃親,你的孃親是我!誰要是辱你,你便告訴我,我要讓他十倍!千倍償還於你!你記著,你的孃親是江東血道魔尊,三千道行的樂亭瑤!若是再讓我聽到你說這等喪犬之話,你便不再是我的孩子!”樂亭瑤那駭人的模樣最終讓忘天停下了哭啼,只剩下淚後的抽泣。

“忘天記下了,我的孃親是……樂亭瑤”聽聞此話,樂亭瑤這才撿起油紙傘拉著他緩緩走出小巷。

金陵的煙雨遮住了這座城池多少故事,至今已沒有人知曉,但那青石磚路上,有一個孩童被自己的母親尋回,並在心裡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這個種子生根發芽長成了大樹,在廣袤的大地上撐起了一片天。

寧海 地牢

待藥效過後,宋櫟從牢中醒來之時已經被關在了惡臭難當的牢獄之中,帶上了手銬腳鐐不免有些熟悉。

“唉,又被關起來了。”宋櫟看了看對面牢房裡的寧安,見其衣衫完好臉色紅潤,想來是沒有受過刑罰,只是藥效還未散去,正靠在牆邊熟睡。

江南的寒氣絲毫不亞於汴梁,那冰冷刺骨的牆壁讓宋櫟覺得發憷,他還真擔心寧安會感冒。不過眼下兩人既然被關在牢房裡,就是有心插手也無可奈何。四處張望後卻不見江楠的身影,想必是被姜簧帶去了正廳問話。但宋櫟依舊對姜簧心事重重,知道自己過去的除了兩位義兄弟外便沒有一人,他又是如何知曉?

夢境中,宋櫟又見到了那個女子,自從在鏡中世界見過她的模樣,那過往便時不時的潛入自己的夢裡,憶起那些美好安適的日子。隱遁而去的蘭暖閣,於繁華之中的三間茅屋陋院,還有那不太好吃的小米粥,如今都成了夢中才會出現的東西。若是能夠穿越回去,宋櫟真想同義兄弟們,還有那個女子平平淡淡的生活一輩子。

“師……師兄。”正在遐想時,寧安便從熟睡中醒來,見宋櫟靠在牢門邊沉思,還以為他在想逃脫之法。

“醒了麼?你身體可有事?”寧安雖比尋常女子身體好得多,但因為幼年的體弱多病,不免讓她落下了許多頑疾。天生體寒的她更是受不得風寒。

“我還好……倒是師兄你,可有從這裡出去的良策?”聽寧安詢問自己,宋櫟只是輕輕敲了敲鐵欄。

“這可是生鐵做的,如今沒了符咒我可什麼都做不了。”宋櫟嘆了嘆氣,看來眼下真的只有依賴外人相救才能逃脫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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