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後院裡炸開鍋了,謝蘊親自叫小廝當著商老太太、商大姑的面叱問了謝家奶奶們。謝家其他奶奶與此事無關,罵的自然就只有謝大奶奶一個。謝大奶奶臉上掛不住,礙於孝道,又不能辯駁,一張臉臊紅,卻還要強撐著恭敬地答應;謝瓔珞更是慚愧得了不得,她自來只有被人誇獎的份,如今跟著謝大奶奶一起被其他嬸子、妹妹戲謔地盯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躲著。
謝大奶奶硬著頭皮跟商老太太、商大姑笑嘻嘻地賠不是,一心想見一見那小么傳話中說與“謝瓔珞、謝玲瓏品格彷彿”的商大姑娘是個什麼模樣,能叫謝蘊絲毫不給她臉地罵她一通,左等右等,叫了丫頭過去也請不來人,聽說人被商韜領回去,不由地氣噎,叫人送了商家母女出去。
謝瓔珞在謝太太面前還強撐著,等隨著謝大奶奶回了屋裡,不禁撲在謝大奶奶炕上痛哭:“撿了又清閒又體面的活計給她,還不夠待她寬厚?不願意就罷了,竟告到祖父跟前去,虧得我待她一片真心,為了她,將屋子裡跟了我多少年的丫頭都得罪了。”原以為她是謝家大姑娘,嫁的又是勳貴世家,要個管家之女做陪嫁丫頭也不算過份,如今被謝尚書點明地罵不知天高地厚,這叫她哪有臉再見旁人?
謝大奶奶冷哼一聲,待要勸謝瓔珞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將來給商琴指個下三濫的夫婿叫商韜後悔去,又想起謝蘊後面留了話,說不許人插手商家的事,不由地氣餒,閉了眼,對謝瓔珞道:“你過上十天半個月下帖子請了商家丫頭來你房裡說話。”
“母親?”謝瓔珞臉上依舊掛著淚痕。
“看來是我素日裡不接觸外事,小瞧商家了,你祖父既然肯為了他們將我罵了,那想來商家的能耐咱們才只看見一角。你跟那丫頭不鹹不淡地來往,試探試探,若拿到十足的證據,證明商家中飽私囊,咱們也能治他一治。若尋不到證據,多個衷心的奴才也是好事。”謝大奶奶強撐著勸說謝瓔珞,商家若是那般好拉攏,如今早已經歸到她麾下,又怎還會有今日之事?
謝瓔珞才要發狠說句有骨氣的話,見外頭謝琉璃之母月姨娘進來,忙端正坐好。
“奶奶,有句話急等著跟奶奶回。”月姨娘小心的看了眼謝瓔珞,她是謝大奶奶的陪嫁丫頭,又只生下謝琉璃一個女兒,跟謝大奶奶向來親近。
“但說無妨。”謝大奶奶一心想叫謝瓔珞出嫁前,將內內外外都看清楚,因此行事便不避著謝瓔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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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姨娘堆笑道:“大姑娘聽,不合適……”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姨娘說來聽聽。”謝瓔珞擦了臉上淚痕,強笑著看向月姨娘。
月姨娘見謝大奶奶母女不避諱,就直言道:“才剛我去花園裡轉了轉,瞧見三四個人聚在一處說話,便湊了過去。誰知她們見了我就躲開,我好說歹說,她們才言之鑿鑿地告訴我,勇毅候家大公子在外包養了女戲子,女戲子已經生下了一兒一女。”
謝瓔珞驀地臉色煞白,手腳發涼,倏爾問:“屬實?”
謝大奶奶罵道:“混賬東西,當著姑娘面上說這個。瓔珞,你先回去……”
“不,我要聽。”謝瓔珞堅持道。
謝大奶奶扭頭問月姨娘:“可屬實?”
“誰也不曾查證過,但滿府裡都傳遍了,上至太太,下至丫頭小么兒,只怕差不離。”
謝大奶奶伸手撕開前襟,只覺燥熱得很,“最初,是從誰嘴裡傳出來的?”
“都傳開了,誰知道是誰先提起的。尋了幾個人一合計,料到該是從五爺那邊傳出的。老爺大壽,來了多少世家子弟,想來是有跟勇毅侯家大公子交好的知情人,五爺跟那些爺們交好,他們就告訴五爺了。”月姨娘偷偷覷謝瓔珞臉色,看她臉色已經白得嚇人,不敢再說。
“娘――”謝瓔珞慘叫一聲,趴在謝大奶奶懷裡嚎啕大哭,“就叫我死了吧,再沒臉見人了。”
“哭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查一查是否實屬。若果真屬實,過幾日靖郡王府裡有個茶會,琳琅、玲瓏也被請了去,到時候,我領著……琉璃、玲瓏、琳琅三個去,揹著人,問一問勇毅侯家太太,不管勇毅侯太太知不知,斷然不能叫他家大公子為了這點事沒等你進門便先厭棄了你。”謝大奶奶思慮周祥地道。
月姨娘見謝大奶奶發慈悲,要領著謝琉璃去,心裡滿心歡喜,面上卻不顯露。
因勇毅侯府的事,謝家女人們一大半幸災樂禍,一大半物傷其類,謝家男人們,則是一半費心去勘察高遲臥佛,一半絞盡腦汁要跟雪豔結交。
自然,商琴這閨閣女子能想到的事,曾是大學士的雪豔又如何想不到。
理親王家桃樹園中,成千上萬顆桃樹鬱鬱蔥蔥,茂盛的桃葉中,掩映著無數青澀的果實。
雪豔伸手輕輕摘下面前枝條上的青桃,放入身後理親王親自捧著的盤子裡。
理親王華邈笑道:“真真是個怪人兒,非要吃醃漬過的青桃,這上等的水蜜桃,都叫你糟蹋了。”
雪豔嗔道:“王爺還在乎這幾個果子?”眸子一轉,又摘下兩枚青澀的桃子。
“聽說謝家叫人去高遲了,也不知道他們家是替誰辦的差。”理親王笑了,一雙眼睛盯著雪豔看,若說他得到雪豔的經歷也是奇了,這市井中的小戲子生了一雙火眼金睛,一眼在人堆裡瞅見了微服私訪的他,說他頭上有紫氣,非要跟著他不可。他先疑心過雪豔的身世,叫人查了查,據查來的線索,雪豔原也是小康之家的哥兒,因謝家人才流落到煙花之地,從下等的妓院一步步爬上來,成了戲班子裡小有名氣的角,這等人,可不要有兩分眼力勁。
雪豔笑道:“王爺放心,我早等著呢。”
“你如何等著的?”理親王忙問。
雪豔一邊將手上粘著的細毛在丫頭捧著的水盆裡洗了,一邊笑道:“早先告訴王爺靈芝,又叫王爺暗中支會了靖郡王神龜一事,就單等著旁人去高遲呢。高遲那邊,有臥佛……”
“糊塗,你既然知道,怎不……”理親王聽到“臥佛”二字,立時慌了,臉上青筋跳起,手上盤子裡的青桃滾落兩枚。
靈芝尚且好尋,是雪豔不懼艱險請命親自帶人尋來的,那神龜,卻費了無數人力,尋訪一年有餘才找到。
“髒了,不要了。”雪豔見丫頭要撿地上那墮入塵埃的兩枚青桃,便露出不屑的神色,“王爺實在沉不住氣,你就叫他們去尋臥佛,等他們發現了,報上來了,就暗中將臥佛的佛頭炸掉。如此祥瑞不成,反成了凶兆。”
“此乃大罪!平清王的大罪!”理親王伸手去挑雪豔下巴,“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靈芝、神龜死了傷了尚可以遮掩過去,佛像出了事,可就被天下人都看在眼裡了,誰想遮掩也不能了。真真是個可人兒,虧得我操心了兩日,原來早被你料中了。你這般的人,真不該入了這行當。”
雪豔心裡酸澀,面上卻如春風一般地笑:“不入這行當,如何能做了王爺知心人?只是有一事要求王爺。”
“何事?”理親王自從有了雪豔后,便有如神助,事事順心,雪豔既能給他開解心中苦悶,又能見微知著替他剖析時局,這人身份低微,又不怕他反了,無傷大雅的事,自然疼他順著他。
“我出身下流,不曾見識過上等人家公子、姑娘們的茶會,想見識見識。據聞靖郡王府的郡主才回京中,有意結交京中姑娘們,便開了茶會,請了許多人……我想去開開眼界。”雪豔嘴角含笑,那謝家姑娘當也會去,謝琳琅、謝琉璃、謝玲瓏……滿堂珠玉,只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個容易。”理親王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待我跟靖郡王說一聲便行了。”
“多謝王爺。”雪豔含笑看向理親王,轉身,便又摘下一枚青桃。
盯上靖郡王家茶會的不獨謝大奶奶、雪豔,還有商大姑。
商大姑從沒有個忙碌的時候,相夫教子、打理家宅,這些商略老兩口都替她做了,她清閒得要命,好容易找到事做,豈肯放手。一日坐了轎子又來商韜外宅,先跟商娘子說了幾句話,便去後頭商琴的閬苑,進了院子,沿著抄手遊廊過去,進了五間正屋,聽丫頭們說商琴去了屋後,便徑直從次間後門走到屋後,見那條貫穿這宅子的水渠在後院匯成小小一汪水,水邊用奇石壘成臺階、圍欄,水裡種了些菱花藕葉,商琴正領著丫頭碧闌、朱軒在水邊畫水潭裡領著一隊五六只小鵝游泳的兩大白鵝。
大白鵝忽地見商大姑來了,撲稜著翅膀,嘎嘎怪叫著向商大姑追來。
“去、去,真將自己當看門狗了。”商大姑拿了帕子去攆,大白鵝伸長脖子跳起來,長長的喙能啄到她的臉面,因此雖是攆,也不敢動作太大。
“這邊,這邊。”碧闌拿拌過麥麩的新鮮碎萵苣葉子丟在水潭裡。
果然那白鵝又張開翅膀,躍進水潭裡。
“嚇死我了。”商大姑走進,在商琴身邊坐下,看她已經畫出白鵝各種形態的圖案,笑道:“姑娘的手就是巧,這個做成耳鐺、打成墜子都很好。”
商琴一笑,問:“姑姑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商大姑笑道:“打聽到靖郡王府有個茶會,不少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都去,翠環閣、琳琅軒兩家的太太原跟靖王妃有些交情,求了靖郡王妃開恩也要過去應酬,她們許了帶咱們去。咱們拿了花樣子過去,給各家太太、奶奶們看看。”
商琴拈著筆一頓,側頭道:“直接將東西送到翠環閣、琳琅軒不就行了?何必親自去兜售?”
商大姑笑道:“才說你巧,偏不長心眼,放在鋪子裡沒得掉價了。咱們去,誰家喜歡了,就依著那人的性情、喜好,單給她畫一個。如此也顯得自己既有才幹,又不俗氣。要的人,自然也覺得自己比旁人高出許多。”
“那姑姑自己去吧,我不會說話,沒得得罪人。”
“這也不成,我一個婆子做出來的東西,能雅得過你這豆蔻少女做的?比如茶葉,若知道是個妙齡少女含過的,吃茶的人越發覺得香。若知道是個粗婆子舔過的,那就是十分髒臭的。”
“……原來如此,早先求姑姑跟爺爺說給我請個翠環閣裡的工匠師父教導我這首飾頭面的事,不知什麼時候能請來人?”
商大姑一愣,慚愧又驚詫道:“原當你隨口一說,不想你當真惦記這事了。我是閒極無聊,才跟你叨登這事。你正經地該將針黹一事拿起,將來議親的時候……”
“難不成說了親,嫁了人,便目下無塵,看不上銀子了?這可是我賺銀子的妙法,萬萬丟不得。”商琴將手上的筆遞給碧闌,站起身來舒展筋骨。
“你這話好沒道理,難道你要嫁給個養不起老婆孩子的男人?”商大姑好笑道。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上輩子青梅竹馬以為知根知底的人都靠不住,又能指望誰?
商琴在朱軒捧著的水盆裡細細將手洗了,擦乾淨,慢慢塗上茉莉膏。
“沒羞沒臊,還沒說親,便先冒出一個他來。罷了,看你這麼三番兩次地耳提面命,不替你說一聲,反倒是我的不是。你記下,下月十六,我來接你。”商大姑笑說,見兩隻“人高馬大”的大白鵝又向她撲來,拿腳踢了踢,恨聲恐嚇:“再敢過來,拔了你們的毛做鵝絨被!”